“二哥在自己家呢。”长孙无忧喜极而泣,咬咬唇忍住颤音,“二哥已经睡了半月有余了。”
“半月?”李世民着急下床,还未站稳脑中一片天旋地转袭来,“那敬德可安全了?对了,咬金和叔宝呢?”
“回来了,都回来了。”长孙无忧扶住她,泪珠滚滚,心疼道:“二哥身体未好,咱先躺下,有事慢慢说。”
李世民摇摇头,一脸哀色,“我躺不下,他们都是因为我,就连……”就连卫青和霍去病都可能因为他忽然消失而遭受无端猜忌和牵连。猛地顿住,这件事不能说。后退几步,他弯下腰不停大咳着,咳着咳着就开始呕苦水,整个人湿透,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房中混乱,房外也突发惊呼,有人不顾阻拦冲进来,惊魂未定。
“殿下!”那人怆然跪地,指着门外的天道:“太白星出现在正南方午位!”
“什么!”
李世民瞪大眼,抖着手叫人扶起他,跌跌撞撞走到门边往天上一望。
太白昼见,预示将有兵戈要起,是天下更王,国家大乱的征兆。
“殿下!”呼喊声此起彼伏,所有的人的目光一下全部聚集到李世民身上,他们不懂天象。但大体都知道太白经天可不是什么吉兆,一定会有人就此大作文章。
李世民一一看过他们每一个人,那些人都不再说话,只是急切地盯着他,全神贯注的紧盯他。他们的心里都潜藏一只凶兽,叫嚣着,期盼着,热烈的想要将他推上去。
李世民的心咚咚直跳,手指攥紧胸前的衣衫,他大口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道:“诸位都先回去。”
“殿下!”众人不可置信。
一旁长孙无忧看不下去,上前解难道:“诸位先生、将军,殿下他刚醒不久,身子虚弱,此事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不如先让殿下休息,养精蓄锐再同诸位商议此事。”
王妃的话不无道理,众人道请殿下好好休息,便先退了出去。
李世民回到寝卧,握住长孙无忧的手六神无主道:“无忧,我脑子好乱,我不知道……我觉得我就像没魂儿一样什么事也做不了,是我辜负了他们,我……”
长孙无忧以指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将李世民拥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安慰,“二哥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吧,睡上一觉等醒来没准就发现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李世民点点头,呜咽着在长孙无忧怀中闭眼睡过去。
翌日,王府正厅。
李世民坐于上首与诸人议事,刚开始不久就有人来报,安排在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是齐王以天象为借口请求皇帝下敕杀掉秦王,而这一次,皇帝并没有明确反对,只说师出无名没有借口定秦王的罪,恐无法服众。
长孙无忌、高士廉、尉迟敬德、程知节、侯君集等人怒斥李元吉阴险歹毒,劝说李世民诛杀太子和齐王。
高士廉跪下,一头磕在地面,焦急道:“殿下,危急关头,殿下不可再犹豫了啊!”
“舅舅你先起来。”李世民起身连忙走下来,伸臂要扶起高士廉,后者膝盖退了一步避开秦王搀扶。“请殿下做决定!”
他话刚落,其他几人接连跪下,都说请秦王下决定。
李世民看着跪在眼前的一排人,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他太乱了,脑子一会儿是宫里的人都想杀他,一会儿是卫青和霍去病。
他们怎么样了?明明知道担忧于事无补,可他就是忍不住,这种状态完全影响了他的判断,忍无可忍,李世民毫无预兆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众人听见耳光脆响,惊讶抬头只见秦王一侧脸颊红红的,他人红着眼喘着粗气,生怕秦王还是下不了决心想要以苦肉计逼他们退步,高士廉咬咬后槽牙心一横道:“若是殿下还犹豫不决的话,请容许臣离开秦王府,我不忍就在这任太子和齐王宰割!”
“舅舅!”
“请殿下三思!”高士廉长拜不起。
李世民瞪着眼,颤抖着手强硬把跪在地上的人一个一个拉起来,他满手是汗,抓住他们的衣袖时布料瞬间沾湿。
秦王凄然道:“你们先去偏厅稍坐,再给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我答复你们,行吗?”与他们亲如兄弟的殿下如今近乎是以恳求的语气请他们不要再逼迫,众人心疼至极,亦知不可再退。
高士廉等人去往偏厅,李世民独自到书房,刚关上门就听见有人敲门。
“谁?”
“殿下,是我。”
是尉迟敬德。
“不是让你在偏厅等候,你跟来做什么!”李世民心中火起,觉得他们实在咄咄逼人,粗鲁拉开门,呵斥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当即跪下,叉手执礼道:“卑将来向殿下请辞!”
李世民愣住,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眨了眨,“你再说一遍。”
“卑将来向殿下请辞!”
“你混账!”
李世民转身一脚把就近书框里的书全部踹翻在地。
“你说要为我效命,要一直陪着我!你食言!你!你骗我。”他歇斯底里,把手边能碰到的东西都砸了,压抑这么久,终于给他一个机会能够发泄心中怨气怒火。
“那是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同胞兄弟,如此丑事你们都逼我去做!你们将我至于何地!难道就不能等他们先下手再举仁义之旗讨伐他们?!”
尉迟敬德冷笑:“殿下一再忍耐他们可换来的是什么?殿下中毒几乎丢了半条命,他们现在要杀你,殿下也要乖乖洗净脖子等着他们来宰吗!”
李世民噤声,脸部抽搐。
“若是以常人来看,谁愿意舍得去死!诸位同僚愿意为了殿下性命甘赴险境,就算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可殿下却再三犹豫,火烧眉毛都安然不动,殿下将自己看得这样轻贱,试问怎么对得起拥护殿下的诸位同僚,战场上死去的兄弟们。殿下若是不肯举事,敬德唯有逃生荒野!”
李世民蹙眉,喉头难受说不出话,他噎了很久才断断续续道:“敬德,你真的要弃我于不顾?”
他这一番话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般孤苦无依,肝肠寸断。尉迟敬德心痛如绞,魁梧刚毅的汉子眼含热泪,站起身大胆将秦王抖如筛糠的身躯紧搂入怀中,哽声道:“世民,你知我为了你就算是搭上我的性命也甘愿,可我不能就这么白白任人宰割。若要我真这样窝囊的死,我情愿离开你,你我不复相见。”
“不。”李世民闭上眼,泣如雨下,他固执道:“你不要走,我不会放你走。”
尉迟敬德低头吻去他脸上的泪,厚厚滚烫的嘴唇贴紧李世民震颤阖上的眼帘道:“秦王殿下杀伐果断,绝不会被眼前所束缚,我知道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我愿意等你决定。”
“秦王殿下杀伐果断,绝不会被眼前所束缚。”
“甘愿被束缚,把自己放在砧板上,那你不如自己把头割下来给他们,也省得他们动手。”
这两句话虽然不同,意境却何其相似,他们从一开始就看得比他都清楚,是他一直囿于世俗成见,困于自己的心魔,一味自怨自艾,哀叹命运不公才造成今日骑虎难下的局面。
是啊,不是打定主意这天下要为他所有嘛,怎能停止不前。怎能浪费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辜负真正待自己如家人的一众僚属的祈愿。
李世民止住泣音,轻轻推开尉迟敬德,让他为自己打盆水来他要整装净面。
长孙无忌等人在偏厅等了一个多时辰,正想如果二郎还不听劝,那他也只能狠心以离开再逼迫,却见秦王面上镇静,意气风发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的是半途消失的尉迟敬德。
“殿下。”众人参见。
李世民微笑道:“诸位不必拘礼。”他撩袍旋身坐于主位,目光扫过众人,黑眸深如古井,乍见叫人经不住不寒而栗。
“无忌,你去请玄龄和克明到府,就说本王与他们有要事相商。”接着转头对侯君集道:“君集,你轻身功夫最好,替我给李靖、李世勣二位将军送个口信,本王要分别邀他二人京郊赏景,切记,要神不知鬼不觉。”
再对高士廉道:“舅舅,你身为皇亲出入宫禁不会引起怀疑,请你找个可靠的人替我传话给云麾将军敬君弘,要他先按兵不动,听我命令行事。”
李世民拍手,“诸位各司其职要小心谨慎,敌暗我明,诸位一定要记住,沉住气。”
第45章
长孙无忌去请房玄龄和杜如晦到弘义宫议事,过了许久都不见回来。有人开始不耐的走来走去。尉迟敬德站在下首注视秦王,眼见他修长的手指支在脸侧渐渐捏紧。尉迟想把这只手夺过握在手中,心里却明白这是什么场合,按下心中冲动转移注意力朝外看,就见惊才绝艳的大才子垂头丧气,跟只被戳漏气的河豚一样,一个人灰溜溜的回来。
长孙无忌看了眼着急等他回话的秦王,面露难色道:“玄龄和克明说他们是奉陛下敕书不许再事奉殿下。如果他们私下来谒见您,肯定会获罪杀头,他们不敢受您的王教!”
李世民一掌拍向扶手起身走下来,负手来回踱了数步。秦王当为太平天子,是他们与王知远串通好激他夺位之心,他几次三番欲打消念头,也是他们一力劝阻,将他一步一步推上进退两难的处境。如今他下定决心举事,可他们却奉那什么狗屁敕令不肯前来。
李世民眼角通红,黑眸含煞,他越想越气,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尉迟敬德,直接用力拽下腰间的墨玄麟交给他道:“房玄龄和杜如晦也要背叛我吗!”
他瞪圆了眼,如同一只发怒的豹子,竖起了全身的毛,“敬德,我命你与无忌再去查看情况。如果他们还没有前来的意思,就用这把刀斩下他们的头颅,带回来见我。”
尉迟敬德领命,回首对众人兴奋咧开嘴。
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一起到房杜二人府上,话不多说,先出示这柄跟随秦王打下大半江山的佩刀,沉声道:“殿下已经决定采取行动,先生最好赶紧前往王府共商大计。若是抗命,在下定会砍下二位的头。”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遭遇威胁非但不气,反而捋须大笑。
房玄龄道:“克明兄,看来你我二人是清闲不成了。”
杜如晦道:“玄龄兄,清闲时间有的是,咱们现在还是先干正事要紧。”
于是房玄龄与杜如晦扮做道士,与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二人分道隐秘进入弘义宫。
等四人在正厅集合,其他谋士将军也已经到达,秦王正侧头听一个侍卫报告,微微颔首,侍卫领命跑出去不一会儿又匆匆带回一个人。
来人令众人大惊,有两位武将更是差点当场拔刀,李世民抬手制止他们。
“不得无礼,他是自家兄弟。”李世民一拍来人肩膀,正是东宫率更丞王晊。
王晊朝众人施了一礼,并不拖沓,当即进入正题禀报:“陛下将殿下身边诸将悉数调拨给齐王,他们已经密谋在昆明池为齐王饯行的那天,让刺客埋伏在您的帐中将您杀死,对外宣称您是突发疾病暴亡。而诸如秦、程、段、尉迟等几位将军,他们会在出塞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就地坑杀,永绝后患!”
王晊说完,再朝李世民恭敬一礼,为免出来太久引起怀疑,转身快步离开弘义宫。
等王晊走后,有人再也按捺不住。
“哈,太子和齐王好歹毒的心,为了私利,连国家大义也不顾!殿下,请让属下去砍了这二人的狗头!”
程知节怒不可遏,抓起板斧就要往外冲。
“给我回来。”李世民扬声,弯起的嘴角凝着一抹笑。别看程咬金肥肥胖胖,看起来十分憨厚,一个能够丢下辞官信跑回来的人,可谓是外表粗野,实则心思细腻。他这幅做派不仅是做给秦王看的,更是为了激起大家的斗志。
李世民知道他的用意,在他快要跑没影时才出声把他喊回来。
李世民沉痛道:“我对大哥四弟一再忍让,他们若只针对我,我尚且还能忍受,可屠刀已经落到诸位兄弟头上,更威胁了国境安全,我实在忍无可忍。诚如大家所言,虞舜是圣人,他在父兄施小计时能够忍受,遭到生命威胁时便选择逃走。我不会再一味愚忠,也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众人听他一言,精神大振,悉数跪下,大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殿下!”
“好。”李世民抚掌,命人取来龟甲要为这场行动的前程卜算凶吉。
正巧此时同为秦王幕僚的张公瑾从外面赶回来,一看到众人围坐一团,房玄龄正在摇龟甲,直接将龟甲抢过来用力扔在地上,恨声道:“占卜是为了解决疑难杂事,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还需要占卜什么!难道结果是大凶就不采取行动吗?”
李世民笑开,白牙森寒,腥红的舌尖一抹上齿似要割破流出血来。
“说的好!大吉如何?大凶又怎么样!干,干他娘的!”
此话极大振奋人心,众人连夜商议对策,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每人领命执行。
侯君集带来消息,李靖和李世勣都答应私下见秦王一面。李世民与众位僚属熬了一个通宵,丝毫不显疲累,进后院换了一身衣服后在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的陪同下一同前往京郊。
他们一路行来十分隐秘,无人见他们行踪。李世民先去见了李靖,这位大气晚成的将军扮做一位渔翁在河边垂钓。
李靖开门见山道:“公子遣人说想与在下见上一面,不知公子所为何事?”
李世民温和出声:“兄长。”
“公子万金之躯,真是折煞在下了。”李靖放下鱼竿不肯与李世民对视,也不敢受李世民这一礼。
“兄长与我同出陇西李氏,算起来也是同姓同宗。您年长世民数岁,世民称您为兄长是应该的。”秦王殿下生得俊美无双,当他真诚与人交谈时,那锋利精致的眉骨在不笑时自带的矜贵疏离就会化作和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便是对他心有芥蒂的人也会由衷赞一句秦王果然是当世俊才,更会不由心生敬仰。
33/44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