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世民霎时惊恐,他被男人一把推开,身后不知何时变作万丈深渊,脚步不稳当即踩空栽了下去,只来得及使劲抓在凸起的岩石上。他仰起头无助地看向站在崖边的李渊,突然发现李渊怀中幼时的自己正在如瓷器破碎般张开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阿耶,救我……救救二郎……”李世民呼吸不过来,腹中突如其来一股剧烈绞痛,抓住岩石的手指发酸,他乞求着李渊救他,可李渊始终不肯对他施以援手。
汗珠流进眼眶,涩得双眼酸胀无比,李世民看了眼无尽深渊的脚下,复又抬头,发现李渊的身后出现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以及裴寂、尹张二妃等许许多多的人。
这些人都在盼着他倒台,都在盼着他去死!
李世民嘴唇翕合着露出惨笑,最后问:“阿耶,您也想要二郎去死是吗?”
李渊没有答话,只是无动于衷看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世民喃呢着点点头,手指立松。
高挑的身躯犹如残枯的落叶直坠下去,他沉沦进渊底,寒透彻骨的冰水吞没了他,将他拉入永夜的黑暗中。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吧,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带走了他全部的知觉,甚至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额头传来一阵温热,紧闭眼帘照射进一阵昏黄,有人在呼唤他回来,那道声音温柔,沁润了他魂灵,就像额头上的温度,回暖了他整个身体。
李世民极不情愿的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卫青担忧的双眸,以及霍去病紧皱眉头凝重的神情。
“舅舅……”李世民哽咽着,泪水不自觉顺着眼角汩汩而下。
“唉。”卫青应了一声,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他亲耳听到李世民在昏迷中痛苦地求救,令他不自主想起自己的外甥,他们两个都是那样年轻。同样的天之骄子,也同样叫人忍不住疼惜。
就算这是他第一次见李世民的本来面目,他也分得清这个年轻人就是当初陪伴他为他排忧解难的那位。
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如此熟稔,就好似从来都没分别过,隔了几百年,比那唐廷的深宫里,多了许多温情。
第42章
霍去病站在榻边瞅瞅舅舅,再瞧瞧在卫青怀中委屈饮泣的李世民,抿了抿唇。
二十多年被惯坏的霸道性子,他小时候都能把跟他抢舅舅的公孙敬声揍一顿,半点不客气说得卫长公主大哭。可想而知在他心中舅舅只是他一个人的舅舅,谁抢他揍谁。
刚刚一听李世民自然而然喊卫青舅舅,又泪流不止,他觉得不爽的同时又觉得李二凤这家伙实在可怜。看样子是被他那边的老爹兄弟欺负得惨了。
看他面目苍白无血色,干裂的嘴唇上还有些未消退的乌紫,霍去病不忍。
压下要把李世民从卫青怀里挖出来的冲动,抱臂皱眉道:“你怎就混成这幅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卫青用指擦着李世民脸上的泪痕,听到外甥粗声粗气讲话,知道他的霸道又犯了,抽空瞪了外甥一眼。
李世民哭得浑身大汗,此时低头抽着气,努力平复情绪,手摁住腹部有气无力道:“我中了鸩毒。”
“弘义宫出了内奸?怎会突然中毒?”霍去病拧眉。
从来都只有秦王给别人安插细作的份,乍一听到铜墙铁壁的秦王府进贼还下毒,霍去病真有些惊奇。
不过很快他就没那心情了。冲天的怒火让他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觉得自己当初看人的眼光真是奇差,竟然能认为李渊和李建成只是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但不至于荒唐,现在想来,真是猪油蒙了眼。
李渊对李世民本就不满,之前他听信朝中的庸才之言想要烧毁长安,重新择地建都。如果不是李世民极力劝阻,李渊最后迫于无奈,这从汉来建造的几朝都城可就真付之一炬。
虽然听到自己为例出现在李世民的谏言中感觉有些脸红尴尬,但足以可见当时情况危急。
这些人只顾着维护自己的利益,何曾真正关注国家百姓安危。
李渊既然能够晋阳起兵建立一朝,想也不是庸碌无能之辈,怎地就越老越糊涂!
霍去病与卫青对视,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无法理解的惊诧,谁都想象不到,一群掌握国家命脉的人会赞同这样荒谬的建议。
而更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还在后面。
一味的偏见只会在一件件事情的积压下愈演愈劣。一位父亲,要凉薄冷漠到何种地步才能对自己的儿子产生这样的厌恶。
李建成以李世民善于骑射的名头故意交给李世民一匹胡马意欲害他性命。若不是李世民自小驯马经验老道,立时从马上跃下,恐怕就命丧当场,成了马蹄下的一滩肉泥。
他心中燃起一股火气,既然是胡马,就偏要驯给那作为腌臜的两人看。跟在一旁的宇文士及看秦王驯马心惊胆战,抡起衣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李世民余光见他一脸后怕,回过头来安抚道:“人的生死自有天命,这畜生伤不了我。”
李建成唯恐李世民以此事去向李渊告状,便与李元吉私下提前与尹妃通信,尹妃在李渊面前扭曲李世民话中之意,对李渊说秦王大言不惭,道是上天授命于他,要他成为天下共主,怎会白白送死。
李渊一拍圈椅扶手,叫来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当面对质。
李元吉明明听过李世民原话,面对李渊却道自己并未听见。
李渊听信他们的片面之词,觉得这个二郎实在越来越放肆,将之狠狠责骂一顿。
李世民屈膝跪地,面对父亲的指责心如死灰,自己摘下王冠和腰间玉带请求李渊将他下狱,派人查证他是否真说过此话。
李渊怒气不息,气极反笑,连说几个好字,吩咐左右侍卫将秦王拖下去交由大理寺查办。结果还未走出猎场,朝中就快马传来急报称突厥扰边。
“不想是老对手阴差阳错救我一回。父皇前一刻还骂我大逆不道,后一刻就和缓唤我二郎……可我已感觉不到父亲对我一丝一毫的情谊。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战时一件最趁手的兵器吧。”叹了口气,微垂的眼睫遮住落寞和无奈。
李世民用计使突厥退兵,本该赏赐,李渊有意忽略。东宫和齐王的手下有人专门造谣说秦王与突利可汗结为兄弟可不只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李渊听到耳中虽不信,心里却有些发憷,只是面上压下不表,李世民亦闭口不言。
李世民原意是不想因为一些无中生有的事与李渊再起冲突,可惜事与愿违,李渊对他耐心耗尽,私下派人监视弘义宫,只等抓到确实的把柄,一举收回李世民手中所有的权力废掉他的秦王之位。
太子和齐王一见机会到了,更是按捺不住,邀李世民前往东宫宴饮。
他们兄弟之间的恶劣关系已经众人皆知,这个时候请李世民去喝酒,不用想也知道准没好事。
李世民进入东宫时碰巧遇见东宫的宫人似乎正忙碌的将已经装进酒壶中的酒全部撤换掉。而魏征沉着脸快步走出,应该是刚面见过太子,估计不欢而散。他深深看了眼李世民,莫名叹息一声。
因为这情形和魏征古怪的言行,李世民暗暗留了心眼,席间不曾对面前的饭菜动过筷,以袖掩杯把喝进去的酒都吐了出来,之后装醉借口提前离席。
这已是极险境地的最好应对之策,可没想到酒中没毒,毒是提前涂在他所用酒具的杯沿上。而这毒如此厉害,只接触一点就透过皮肤渗入体内,令他腹中绞痛,在秦王府的侍卫搀扶着刚上马车就开始连连吐血。
所幸中毒没有深入脏腑,加之一直吐血已经将体内的毒吐的差不多,才保住了命。
李渊前来探望他,不问缘由,只对左右吩咐秦王不擅饮酒,要太子以后不要再请他去喝酒了。
李世民躺在榻上,泪水滴落瓷枕。没错,他的确不擅饮酒,但也没到喝一口酒就弄成这样的地步。他知道李渊不愿追究,他无话可说。认清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要说争过太子,已经是痴人说梦。
好在唯一让他有些安慰的,是李渊尚念在父子情分上答应要将他分封到洛阳去,从此东西分治。
“父皇、父皇……”李世民半撑起身,手指攥住李渊的龙袍衣袖,泣不成声道:“儿臣不舍离开父皇……”
李渊拍拍李世民的手,语重心长道:“天下都是一家,长安离洛阳不远,父皇要是想念你就可动身去看你,你不用悲伤烦恼。”他摸了摸儿子惨白如纸的脸,“走吧,走吧。”
李世民垂头,咬紧牙关不再说话。罢了罢了,等父皇百年之后,他照样有机会再夺皇位。
李渊走时悄悄撤走了监视弘义宫的人。秦王要去洛阳的消息传出,秦王府诸人都很高兴。然而这高兴不到两天,李渊回宫后没多久就又反悔了。反而下令将秦王手下更多的部将调走,大有要在短时间之内将秦王府彻底瓦解的趋势。
李世民病体未愈,听闻程知节、秦琼等人被外调,尉迟敬德被陷害入狱,房玄龄及杜如晦遭勒令禁止与秦王府往来。
他强撑精神,亲自上表为尉迟敬德求情,期间咯血数次,纸张上全是褐红斑点。等李渊见到奏表心软下令释放尉迟敬德时,李世民未来得及见尉迟敬德一面便昏死过去。
中毒后接连几桩棘手祸事令他心力交瘁,惶惶然又见到年轻的李渊和幼年时的自己。那昔日亲密无间的父子亲情与现下自己的处境一对比,世事大变,自然心生凄苦,数不尽的辛酸。
许是探听到李世民内心的真意,昆仑玉指环将他带到他此时最想去的地方。
在那里,他才能躲避一切,才能抛下肩上的责任,毫无保留展现自己的脆弱,暂时放下骄傲和倔强。
“什么狗屁!”霍去病中途几次想发火,最后终于忍不住骂出声。
“他觉得自己很高尚吗?他就是个屁!”顾不得考虑当着李世民的面骂他亲爹亲兄弟是否不妥,霍去病憋屈的只想一吐为快。“就这样你还能忍下去,李二凤,他们敢这么嚣张,就是吃定你心慈手软!”扬袖挥开卫青抓住他肩膀的手,霍去病蹲在榻前紧盯着李世民的眼,认真道:“二凤,你还没明白吗?真正要你命的不是你那两个糟心兄弟……”他沉下音来,话中染上几分可怖的阴森,“是你的亲爹!”
李世民瞬间猫被抓住尾巴般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双拳用力捏紧棉被,他抑制不住悲吼出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能怎么办!他是我父亲啊!生我养我的父亲啊!”
霍去病一把握住李世民手腕,冷冷的道:“甘愿被束缚,把自己放在砧板上,那你不如自己把头割下来给他们,也省得他们动手。”
李世民圆睁双眼。
“你是这样的人吗?”霍去病问,他步步紧逼,“你是这样的人吗?”
卫青眼见霍去病说话越来越离谱,怒喝:“霍去病!”
“去病,你惹你舅舅生气啦?”屋外传来慵懒的声音,随着玉饰碰撞发出轻响,红袍黑氅的帝王步入屋子。
卫青和霍去病见圣驾当即跪下参见,刘彻打量着两跪一坐神色各异的三人,锐利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愣住的李世民身上。
刘彻微微勾起唇角,除了小时候的霍去病,这还是他第二次遇到见圣不跪的。
“你叫李世民?”刘彻问。
“回陛下,是。”李世民艰难移下床榻站定,朝刘彻揖了一礼。
还真的不知道跪,有趣。刘彻眯眼,大感兴味,“哪里人士?”
“在下是陇西人士”
“哦?”刘彻瞟了眼霍去病,似笑非笑道:“同故去的李老将军同出一地,去病不是跟姓李的不对付么,什么时候交了李姓的朋友?”
霍去病蹙眉,觉得刘彻话里有话,大概是又要怪罪他欺君,刚准备回答,就听李世民立即接过话道:“陛下,在下也久仰李老将军的威名,只是在下与飞将军同姓各宗,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呀。”
刘彻哈哈大笑,意味深长道:“去病,你的这位朋友跟你一般歪理多。嗯,有点意思。”
第43章
溪山清秀,一团艳色火红与鸦色覆雪并辔行来。
薄甲红袍的青年望向河面飞掠的水鸟与清澈溪流中畅洋的鱼,突然道:“你准备多久回去?”
另一与他同样穿着的青年止住颊边笑意,茫然飞速闪过,下马来走到河边挑挑拣拣捏住一颗圆石,手臂往河面一抡,只听几声清脆的响,石子在河面上弹跳几下,在将要飞跃到河对岸时失了全部气力,咕咚沉入河底。
李世民随意以袖扫扫地面席地而坐,仰头观望天上时浓时淡变换不停的云,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听到霍去病「啧」了一声,他无奈勾起笑。
“你又不是不清楚这玩意儿古里古怪的,我真不清楚。”说罢举起右手,透出淡红的指尖捏着碧青的指环,与霍去病腰间缠绕红绳的指环一模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见诡异的红光闪烁,仿佛是一件失了灵气的死物。
要不是李世民来了这边,这两只指环永远不会存在同一时空,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同一只。指环上的螭虎纹路里沾着无法洗去的血,有霍去病的、卫青的、刘彻的、后来还沾上了李世民的。
霍去病皱眉,没再说,下马沉默地站在李世民身侧。
他道:“陛下最近格外关注你。”
“只要陛下不要真的差人去查那个巨贾李家,咱们就安全了,善意的谎言,不算欺君吧。”李世民挠了挠脸颊,两边眉头上蹙。
霍去病笑了一笑,“我倒不关心的这个,只是你现在不跑,以后跑起来却有些麻烦。”
“哦?”
“陛下要把所有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是不会允许有超出他允许之外的人还是物出现。”
两人的视线逐渐从水天交汇在一起,彼此都心照不宣刚刚霍去病那句话的意思。
李世民嘟囔道:“听你这么说,他可真是霸道。”
以骠骑将军这冷傲的性子,他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结交一个自称出身商贾之家的人。况且这个人还莫名差点淹死在河里。
凭空冒出的一样,看似寻常,细致末梢却处处透着神秘。
刘彻一定会派人去查,李世民当日为了应付他编的谎言只等派出去的人回来就会立时被揭穿。
31/44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