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张汤蒙冤,上疏自辩后拔剑自刎,刘彻下令处死了丞相府的三位长吏,丞相庄青翟随后也被迫自杀。
三公之中的丞相和御史大夫之位相继高悬,刘彻并没有立刻任命新人选,目光反而在霍去病与另两位官员身上徘徊,大有让骠骑将军身兼数职的打算。
大司马骠骑将军的官职本就位在三公,霍去病也在內朝之中。丞相的权力虽然基本转移到內朝,但到底还是丞相。再让他成为名义上的百官之首或者是去监察百官,先不论他资历够不够,合不合适,这天大的荣宠要是真的下来这还了得!
众臣惊骇不已,无数双眼睛聚焦到大殿上默不作声的两位将军身上。
天下都快被卫氏一家遮完了,虽然骠骑将军姓霍,但经过李敢那件事,谁还敢说他不是和卫氏一条心。
对于群臣议论,刘彻充耳不闻,处在风暴中心的霍去病更不会在意。
他从十七岁初上战场身后随之而来的话题就没消停过,也习惯了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依旧会被动处于舆论的漩涡。
既然有人有意见那就来扳倒他,扳不倒他,就识相点别凑他跟前来碍眼。
骠骑将军虽身居高位,但对于那些想要跟他拉帮结派的官员仍是半个多余的笑脸也没有。他我行我素惯了,皇帝非但不震怒相反非常欣赏,弄得有些想学为官之道的年轻官员犯了难,摸不清皇帝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臣子。
大将军谦恭,皇帝赞不绝口。骠骑将军骄傲,皇帝也十分青睐。两个位极人臣的模板都这样极端,他们这些普通人根本学不来。
不管学不学的来,是不是羡慕,作为议论中心的霍去病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內朝大大小小所有要呈到刘彻面前的要务都需要他和卫青完整过目筛选一遍,讨论出方案再转给刘彻,霍去病忙得像个陀螺。幸好卫青疼惜他替他分担了诸多事。
皇帝准备让他身兼御史大夫的小道消息更是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其中不乏有好事者来明里暗里探他口风,令霍去病不胜其烦。
风言风语传了半个多月,刘彻终于任命了新的丞相和御史大夫,不是霍去病,群臣才终于松了口气,消停下来。
霍去病实在受不了每天跟那些刀笔吏升上来的官员耍嘴皮子斗智斗勇,感觉自己头发都忙掉了一撮,终于被他逮住机会趁刘彻不注意把他和卫青的假都告了,说什么都要缠着卫青一起去渭水看桃花。
两人骑马并辔而行,卫青同样忙碌,却比自家外甥从容的多。霍去病偷偷看了眼卫青,泄气揉揉自己酸疼的手腕,更加佩服卫青主掌內朝这么多年是怎么能一天分出时间把所有事都处理的有条不紊,还能回家抽时间管教他的。
两人在河边下马,霍去病从行囊里拿出小刀作料,还有厨房大清早洗剥干净包在油纸里的兔子。
他一边回想卫青以前是怎么做的,跑到河边搬来几块石头,刚放下汗都没来得及擦又跑进树林里捡柴。
卫青本要帮他,被他按着坐在树下喝茶休息,霍去病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把所有准备都做好,舅舅只管养精蓄锐等着待会儿烤兔子。
“哦,原来你这么殷勤是嘴馋了呀。”卫青打趣他,“怎么不自己学着做?”
“我这不是下厨等于下毒嘛,舅舅要是愿意吃的话,去病也不介意小露一手。”霍去病挽起袖子跃跃欲试,卫青见他当真,急忙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得离刚生好的火堆远一点。胃里猛然抽疼一下,全身心都写着不情愿,外甥的手艺他见识过。就算他再宠霍去病也绝对说不出一个违背良心的「好」字。
把霍去病赶到一边去待着,卫青娴熟的把腌好的兔子架在火上慢慢翻转。金黄的兔肉在火苗炙烤下外焦里嫩,撒上一点胡麻,光闻着香味都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霍去病的眼睛亮晶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双手交握在胸,满脸期待盯着泛着油光的兔肉,喉结不住上下滑动。
“舅舅,我要吃兔腿,你先给我扯一个……呗。”话音刚落,红黑交叠的广袖映入眼帘,不客气地扯下两条肥兔腿,来人嚼着肉,翘起油漉漉的嘴角得意洋洋。
霍去病捏起拳,常年习武他当然知道来了人。只不过没料到此人如此赖皮,一点也不顾帝王风范。
他转身,抬头怒瞪刘彻,后者挑眉挑衅看他一眼,挥挥袖子让他一边去。
“两位大司马一同告假,朕还以为发生了大事,原来是在这里偷懒。”刘彻接过卫青递来的手巾擦擦手,挑了个舒服姿势坐下。似笑非笑的脸,压着怒意的黑眸,隐隐昭示他火大,十分火大。
这舅甥两人光明正大跑出长安城不告诉他,还是他心血来潮想找卫青一起去上林苑钓鱼,吩咐王义去把卫青喊来,王义匆匆去,苦着脸归,一问才知道大将军跟着骠骑将军大清早就出城了。
居然把他排除在外?!
刘彻一摔竹简在心里把霍去病从头到尾骂了一百八十遍,气得胡子都立起来,还得不停安慰自己。
能怎么办?都是自己宠的,自己造的孽。
“给朕备马!”天子叉着腰朝王义吼。
可怜的王义公公老胳膊老腿,气还没喘平又得急急忙忙传旨给刘彻准备御马,招呼羽林军侍卫保护刘彻的路上安全。
都是你干的好事啊,霍祖宗。终于追上刘彻的王义差点累得原地去世,忍不住瞪了霍去病一眼。
霍去病不甘示弱,一肚子气不能朝厚脸皮加入,破坏他和舅舅温馨郊游的皇帝撒,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鼻子对王义哼了一声。
“舅舅——”霍去病拖长了音,只想把卫青自然而然转移到刘彻身上的目光夺过来,却被刚刚晃眼看到的从上游漂来的一团靛青色物体所吸引。
什么东西?
守在暗处的侍卫注意到,有几人抽出佩剑靠近查看,河边忽然喧闹起来。
刘彻不耐烦努嘴,“怎么这么吵,去病你去看看。”
霍去病翻了个白眼,依言起身去看,却听侍卫高声叫道:“是个人,好像还活着!”
他快步走近,侍卫刚把捞上来的人平放在岸上,几下把那人喝进去的水全部按出来。
霍去病眉峰一皱,拨开挡住视线的侍卫,定睛一看。
与唇上干涸的斑斑血迹相较的是比常人更为白皙的肤色,锋利且深邃的眉眼,这面相,这轮廓。
李世民?!
第41章
周身发寒,昏睡过去前明明还在寝榻之上,现在却感觉自己似乎被包裹在水里。
腹部仍旧隐隐作痛,李世民虚弱无比,连多余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意识恍惚只记得自己在东宫夜宴上不胜酒力醉过去,然后就是吐了很多的血,染红了车架,被搀扶着从弘义宫的正门一直到寝卧,无不浸染鲜血。
他没想到大哥和四弟已经等不及,明目张胆就要下狠手,这或许就是他的报应,为了谋图太子之位,也因为心中郁结不解,默许杜淹设下毒计引大哥入圈套。
一切的起因都在武德七年,李建成和李元吉视他为眼中钉他都知道,不过身为同胞兄弟,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李元吉性情暴烈急躁,李世明虽已遭李渊冷落多时,一步一步削去兵权。但实际上仍旧是文武百官之首,亲王之首,秦王不除,他一日都不得安睡。
遂与李建成密谋要在李世民随李渊来他武德殿作客之际派杀手刺杀李世民。
李建臣生性仁爱,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李世民被刺杀不小心死在齐王府上,也与太子并无任何瓜葛。可他是李世民的嫡亲兄长,曾经也与这个小他十岁的二弟亲密无间,叫他怎么忍心真的下手?
心中犹豫,连忙制止了刺客行动,一次大好机会就这么错过。李元吉恼怒,少有的在李建成面前发火道:“我这是为了太子哥哥着想,李世民死在我的府上,对我有什么好处!”
“看吧,凭李世民的脾性,就算他自己现在隐忍不发,也一定会找机会挟私报复!”
李建成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妇人之仁竟然犯下大错,惶惶然只能心存侥幸也许二郎并不知武德殿曾埋伏有刺客要取他性命。
不过是世上并不存有那样多的侥幸,秦王手眼通天,纵使当时不知,之后也会知道。
一时心凉,又气闷李建成与李元吉居然如此狠毒。这件事过去没多久,李渊敕命李世民与李元吉随他一同前往仁智宫避暑,太子留京监国。
皇驾出发没几日,长孙无忌安排在东宫的细作传来消息称齐王临行前太子嘱咐他趁机图谋李世民,他已下定决心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绝不再心慈手软。与之同来的还有第二个消息:太子命郎将朱焕和校尉桥公山赠盔甲给庆州都督杨文干。
“岂有此理!”写满小字的字条在掌中捏得粉碎,李世民怒气冲冲,额角青筋直跳。“我一再忍让,他们却不知好歹再三图我性命,当我真是泥做的任他们拿捏么!”站起身来负手来回快走几步,李世民忽地顿住,仰首深吸一气,转过身来俊美的面容挂着一丝阴冷。
“既然这样,不如给个教训。玄龄,替我把杜淹找来,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随后的事情便是众所周知的朱焕与桥公山因害怕私运盔甲的事情败露,惶恐不安下前往仁智宫告发太子谋反。
李渊听闻后大怒,当庭摔了杯盏,怒斥李建成大逆不道。
适时李世民正陪在李渊身边侍奉,他面上惊讶,漆黑清透的眸中却无悲无喜,只冷眼瞧着李渊大发雷霆。本来连句劝慰的话都不想多说,但此刻若不发声反倒惹人生疑,转念之间想好说词,言辞恳切请父皇不要伤心难过,他想其中定有误会,不如召大哥前来问个明白。
李渊当时正在气头上,听从李世民的意见以别的事情的名义传召李建成前往仁智宫。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当着李渊的面落井下石非高明手段,李渊和李建成就照着早就扑好的路一步一步迈入陷阱。
真正威胁李建成太子之位可不是私赠盔甲这件事,杜淹计谋的真正目的是要逼反杨文干,进而坐实太子想要谋反的罪名。
李建成面对大怒的李渊无法辩解,只能一味死命叩头,几乎要把自己撞死。李渊看在眼中有些不忍,但依旧怒气难消,下令将李建成关在帐篷里,只给他麦饭充饥。
“二郎,你大哥只承认私赠盔甲,并不承认谋反,你觉得此事何解?”
深夜,皇帝的寝宫中仍旧灯火通明,李渊与李世民具是正襟危坐,李渊揉着眉心,李世民为父亲倒上一盏温茶,思忖片刻后为难道:“二郎是父皇的臣子,自然一切以父皇安危为己任,光听一面之词父皇实难辨真假,不如派使者去询问杨文干了解实情,父皇可再定夺。”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杜淹早已买通奉命去询问的司农卿宇文颖,杨文干是太子死党,一听宇文颖述说太子近况,当即起兵造反。
杨文干造反,李建成百口莫辩,他请求面见李渊呈述实情,李渊拒而不见。
战火烧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地方军无法抵挡的地步。李渊左右为难,思前想后最后只能诏命李世民商议此事,命令他率军平叛,并承诺事情了结后将改立他为太子。
不管李渊说的真假,李世民还是率领天策府众将前去平叛,叛乱很快平定。可是等他回朝之后,李渊对立他为太子之事只字不提。反而处罚了东宫的王珪、韦挺和秦王府的参军杜淹来平息此事。
“陛下怎能如此对你!咱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就是为了殿下您能成为太子。如今陛下和稀泥和过去了,叫府中上下如何自处?”程知节心疼一脸苍白倦容的李世民,气得胸中一阵火烧。
他们的殿下,他们的殿下……受这样多的委屈难道还不够吗!老天究竟还要怎样折磨他!
李世民忍着头痛,过了许久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此事修要再提,诸将也不必气恼。我们与东宫已经明面结仇,大家从今往后要愈加低调行事,切不可让东宫抓到漏洞,来寻晦气。好了,都散了吧。”接着吩咐长孙无忌替他赠送给将要被流放的杜淹三百两黄金,以示秦王殿下不忘他的功劳。
“殿下。”李世民要返回书房,尉迟敬德守在殿门外跟上他,“殿下可是不舒服,卑将请御医来为殿下看看。”
“不过是天气闷热,不碍事。”李世民疲惫道,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尉迟敬德的手刚触碰到他时一抖,然后抽了开微微扯开一点领口通风。
“我热得有些烦,你替我吩咐下去,若无要紧事暂时不要来打扰。”说罢快步进入书房所处的院落,尉迟敬德停在院门外,盯着秦王背影直到他转过假山看不见。
“殿下……”尉迟敬德叹了口气。秦王的苦苦挣扎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可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开解。李渊的出尔反尔对秦王打击甚大,此事传出去也会让秦王沦为笑柄。
这偌大的朝廷谁人不知道,只有在出现要紧事时皇帝才会想起他那个能干的二儿子,而每当李世民立功归来,李渊只会猜忌日盛。
……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李世民摸索着前进,他面对无边的黑暗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无限的悲凉。
前方突然照射下一束暗淡的光,他后知后觉僵硬抬头,努力凝清视线。只看见一个穿着精致生得玉雪可爱的孩童蹲在地上哭泣,而一个人正在慢慢接近那孩童,大掌轻轻抚上孩童稚嫩的肩膀。
李世民认得那个孩子,那是小时候的他,而那只手掌的主人正是与他离心多时的父亲。
这个李渊比现在的李渊年轻很多,正直壮年,他抚着孩子的肩膀一把将之抱在怀中用胡子亲昵地扎着孩童幼嫩的脸,痒得孩子破涕为笑,嘴里极近疼惜宠爱地说着:“二郎不哭,阿耶接你回家,回家一起去找阿娘。”
“阿耶!”李世民跄踉上前几步,伸长手臂想要抓住抱着幼时的他准备离开的男人,哽咽不成声,他哭求着:“二郎在这里,二郎在这里……”
男人嫌恶的避开他的手,一脸陌生警惕地盯着他,语气冷漠:“阁下是谁?”
“我……”李世民结结巴巴,“我是世民啊。”他的手指剧烈颤抖着,喉间像是被人用力扼住,吐不出字也喘不过气。
“世民?”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摇摇头,紧了紧怀中抱住的安静孩童道:“世民最听阿耶的话,也不会陷害他的哥哥,你……”他的目光锋利如刀,“满肚子的阴谋算计,你不是我的儿子!”
30/44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