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头偏心是偏心了点,不过他是真的很关爱自己的孩子。
这就是有父亲的滋味?
他想起奉命出征河西途中时,大军路过河东郡,他听从舅舅的话去寻自己的亲生父亲。
河东太守闻骠骑将军要寻父,连忙遣专人告知平阳县令将在平阳县衙任职的霍仲孺接到驿馆来。
霍去病初次见自己的生父,少见的有些举足无措,他张了张口还没出声。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先跪在他的面前恭恭敬敬见礼,口中称:“下官见过骠骑将军。”
霍去病试想过无数种与生身父亲相见的场景,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稍稍愣住,他微微勾唇,笑容涩然,心里念着卫青的话,撂袍跪在霍仲孺面前道:“去病不知道是大人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没有在膝下尽孝。”
霍仲孺赶忙侧身避过,以袖捂脸,诚惶诚恐道:“将军快快请起,下官愧不敢当。”
霍仲孺对于见到这个已经贵为骠骑将军的儿子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惊吓万状。卫少儿当初怀孕时,霍仲孺打心底是不想认下这个儿子的。要不是卫少儿强硬,一再逼迫,霍仲孺连族谱都不会让霍去病入。
而今这个儿子找上门来认他,他只觉恐惧。霍仲孺一小吏,何敢攀上皇亲国戚?
霍去病见霍仲孺面对他木讷不语,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明白,就算认回了父亲,他其实依旧没有父亲。遂起身挥手招来亲卫捧上金子,嘱咐平阳县令替他为霍仲孺置田产屋舍。
战事紧迫,他就要启程回军中,正准备离开时偶然一撇,发现屋外廊柱后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那少年神色沉静,面容俊逸,肤色白皙,轮廓长相与霍去病颇有几分相似。
看得出霍去病的疑惑,平阳县令瞧了眼少年继而殷勤的对霍去病道:“将军,那少年是霍大人的儿子,名叫霍光。”
“霍光。”霍去病喃喃,朝霍光望去。
那少年与他对视后从廊柱后走出,步履平稳来到霍去病身前躬身行礼道:“兄长。”
是不是虚情假意,刻意迎奉,霍去病能感觉得到。
少年唤他兄长时,眼神清澈,不含一丝杂念。
霍仲孺不敢认他这个儿子,而他的儿子却敢认这个哥哥。
兄长……么。
第一次感觉这个称呼如此奇妙,奇妙到触动他心底那方柔软之处。
向来冷面的骠骑将军对少年点头笑了笑,从亲卫箭囊中取出一只箭折去箭尖交给霍光道:“拿好了,待我出征归来,哥哥带你去长安。”
“您没有异议吧?父亲。”这是霍去病第一次喊霍仲孺父亲。霍仲孺迟疑,他当然不舍亲儿离开,正想婉拒,却见霍去病扭头看着他,一双星眸幽深,厉芒一闪而过。
青年语气平淡,相反那话似冰棱而下。
“就当您这十九年来欠我的吧。”
霍仲孺讪讪将话咽回去。
第10章
临近冬日,气温骤降,黄河水流减缓,已有结冰之兆。
并州如今除几座孤城之外,几乎全境沦陷。刘武周派兵牢牢把持各处能进入山西的要道,使远征而来的唐军无门可入。
霍去病命屈突通老将军暂代兵权,统领三万精兵跟随在后继续保持速度行进。自己则亲自带一名亲卫便装先行刺探军情。
打仗拼的就是兵精、军械、金、粟。但光靠这几点远不能打出一场胜仗。山川地理、天时地利、交通城池、风土人情种种缺一不可。作为统帅不仅需要稳定军心,使全军令行高效,还要将战前所有情报汇聚于心,让自己拥有绝对清醒,果决的判断力。然,只有这些仍是不够。战局千变万化,确保情报的及时与准确也是战胜的重要一环。
唐军此刻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天气愈发恶劣,后勤补给线太长,押运粮草困难。每过一日,局势对唐军就多不利一分。
无论是太平还是战时,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有生意的地方同时也是情报流通交换最快速之地。霍去病当初还在期门军做郎官的时候曾跟着卫青去边关买马。别看汉匈之间关系自从马邑之围后形同水火。但商人都是无往不利,边关集市照开,生意照做。
他们还借由买马从匈奴商人口中得到了关于匈奴内部的一些消息,为日后出征对战局的把控提供不少便利。
因此即便军中将领再如何阻拦道是秦王尊贵,万不可亲自冒险去做本属于探子该做的事,他仍要执意前往。
霍去病与亲兵在一处路边茶肆小座休息,注意到茶肆角落里坐着一桌客商。原本无甚稀奇,不过霍去病发现那些人虽吃着茶,眼睛却状似不经意直往自己身上瞟。
那目光蠢蠢欲动,如恶狗见了荤腥。
霍去病故意咳嗽一声,亲兵接到他的示意,唤来小二询问前方道路如何。小二说此去路有两条,一条是官道,路途稍远。一条是密林,近便,但危险重重。
二人结了账,霍去病上马一拉缰绳朝密林方向去。多亏了秦王之前的情报工作做的好,让他足不出户就知道这条命可金贵了。觊觎他性命的人此前找不到机会动手,现在他刚好带兵出征,那些为财或是为了其他目的的人当然按耐不住,这不就自动上门了。
进入密林,林中雾气浓郁,最适合隐藏,亦适合杀人。
军中战马剽悍高大,极是显眼。既然是出来收集情报,必不能高调,因此早换了普通的马。霍去病与亲卫二人俱穿着一身圆领黑袍,腰挎横刀,亲卫背后还背着雕弓箭囊。
两人在林中拨马前行,不疾不徐。霍去病目视周围,四处皆烟雾缭缭,能见极差。空气冰冷,鼻间隐约闻到一股血腥气。两道飞扬剑眉一拧,霍去病当即伸手拉住亲卫的马缰绳连人带马扯到自己身后。
霍去病对亲卫道:“你离我远些。”随后警惕扫视前方,口中冷冷喝道:“滚出来。”
浓浓白雾之中,树木枯枝发出折断的轻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几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从身形来看,似乎就是刚才那桌客商。他们不知道霍去病已经一眼认出他们,从头到脚包裹严实,自雾气中飞速袭来,其中四人手中高举一张铺着黑纱的大网,中途飞跃而起,黑网遮蔽密林笼罩下阴暗的天。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哈哈,秦王殿下,好好的王爷不当,偏要来抢探子的营生,我们可得感谢你。”
“哦,你们知道是我?”霍去病端坐于马上面色不改,右手不动声色搭上腰间刀柄。
“从你离开长安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是你。毕竟您秦王殿下不管是活是死,都价值万金。”
这人说的很对,秦王的命价值万金。李世民灭西秦薛氏父子时一战成名,随后连战连捷,名扬天下。
世人皆知唐军由秦王统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因此各路势力皆心照不宣,欲夺天下,必先杀秦王。
当今天下余下几大割据势力悄悄向黑市放出悬赏,直指要秦王的命。对他人头的赏金越积越高,让不少只晓得干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十分眼馋。
唐军一直在招募新兵,有些人借此报名参军混入军中,想要趁机接近秦王并杀之。他们不知,自从秦王病了一场后,身边守卫愈发森严,连只虫子都飞不进去。
就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下,秦王主动给了他们机会,这个毛头小子居然敢只带一个亲兵脱离大军去侦察敌情。
混在军中的人迅速传递出消息,收到消息的这群人火速商议,在秦王可能经过的几处都布置好人手,就等着秦王落网。
“哦,军中果然有内奸。”霍去病点头,对于有人会杀他丝毫不感到惊讶。这群人的话恰好印证他刚脱离大军,就觉得背后一直有人跟踪不是错觉。
眼角余光瞥见刚被他一掌推出去的亲卫面色苍白,口中正焦急大喊。霍去病抬头目视空中将要落下的黑网,搭在刀柄上的手一转,长刀倏地出鞘,向前横扫,金针飞溅到闪着寒光的刀刃上瞬间弹落到地面。
也就在此时,霍去病扭头猛侧腰身,双眉结紧,他缓缓抬起戴着昆仑玉指环的手抚上颈侧,颈上出现一道血痕,所幸躲避及时只伤到表皮,流出的血沾到指环上。
那群人为了防止秦王脱逃,不止准备了大网,还有暗器。
沾了血的螭虎纹毫无预兆的光华一闪,霎时天地为之色变,黑网停在半空,飘过的雾气凝聚不散,周围景色尽皆停滞不动。
霍去病手提横刀,自己周围景色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一轮明月挂在身侧。月光苍白清冷,照亮了他被狂风鼓动的黑袍,他手中冰冷的刀,以及对面的人。
月光渐渐斜映着那人,高束的黑发,发尾被狂风吹着拂拍在半张俊美英挺的面容上。霍去病脸上讶然,不为其他,而是对面人的面孔他最为熟悉。
是他自己。
对面人见他挑眉惊讶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初时声低,旦瞧霍去病眉头越皱越紧,面色阴沉。那人本就不是冰冷性子,憋得辛苦,抬手掩额朗声笑开。
霍去病咬牙,拳头越捏越紧,别看那人光笑,观察力倒十足惊人。他捂住笑得疼痛的肚腹,摆摆手道:“哈哈哈……将军莫怪,实在是瞧见我那副表情,觉得有趣,噗——”他抿住下唇,竭力忍住,吭哧一声,只见属于骠骑将军的脸笑得两眼弯弯,露出雪白的牙,素来冷面的年轻人如同骄阳一般耀眼,散发着温暖的光。
“你能不能别笑了,我看着真膈应。”霍去病终于忍不了对面人顶着自己的脸笑成那副模样。从刚刚的话里他听出,此人应该就是他如今这幅身体的原主人,大唐的秦王殿下。
李世民见对面自己的脸面似寒霜,冷漠肃然。一身黑衣裹着不羁与桀骜,深邃的眉眼在苍白月光的映衬下更显锋利。
他注意到霍去病手中出鞘的刀,微微一怔,随后笑问道:“将军遇上刺客了?”
“比起刺客,杀手更贴切。”霍去病手腕一转,凌厉的目光随李世民的话从刀刃移到李世民身上,勾唇调侃道:“殿下的命可真值钱。”
“嗯,得有好几万金吧。”李世民单手捏住下巴,若有所思回忆。“那些人都是脑子不行,活捉可比死了更值钱。”他嗤笑出声,见霍去病虽然横刀出鞘,但衣衫平整,不见一丝凌乱,摇头断言,“可惜他们是享不到这个福了。”
“哦?”霍去病好奇。
李世民敛容正色道:“我信将军,亦信自己。”他说这话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发着光一般明媚,语中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似乎受到感召,霍去病眼中警惕渐消,紧皱的眉缓缓舒展开。他能感觉到,眼前人同自己一样骄傲。他们既存在于世俗,却不拘泥世俗。放眼望去,整个天下,能得他们真正另眼相待的不出几人。
而眼前的正属其中之一。
同样是因天资而傲于众人的自负,同样是对自身能力强大的自恃。
很少能遇见,明明此前不曾见过,不用言谈也能如此契合的人。
他们凝望着,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赞赏。
“百闻不如一见,今次得见将军真人,风采灼灼,在下心生感佩。”李世民叉手一礼道。
“殿下亦是英姿飒爽,年少英豪。”霍去病回礼。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虽是夸着对方,但毕竟两人此刻还在对方的身体中,总有种自吹自擂的嫌疑。一见各自脸上同样露出尴尬微红的表情。顿时不约而同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虚空之中传的很远。
霍去病先止住笑,关切问道:“我舅舅如何?”
“霍将军放心,大将军一切都好,一顿能吃……”李世民顿住,在心里数了数。“三碗饭,两盘牛肉,两碟素菜。”说完不禁心生佩服,大将军胃口是真的好。
霍去病听后柔和了目光。卫青长了张斯文的脸,但饭量比之军中很多军士都大。一听舅舅每顿照样吃得多,肯定在他不在期间也没遇上什么麻烦事,霍去病长舒一口气,深埋在心中的焦虑霎时烟消云散。
“请问将军,我的家人近况如何?”
霍去病道:“他们也都安好,不过……”霍去病驻声。李世民不免心忧,难道有突来的变故?
霍去病脸色变得不是很好,他思考着合适的措辞。
“你那个四弟是不是属刺猬的?怎么那么讨人嫌。”他觉得还是不要把李元吉调戏兄长被他当鞠球打了一顿的事说出来的比较好。
一听是李元吉,李世民心下了然,一定是四弟又故意来挑衅找茬,估计是被骠骑将军给教育了。
“元吉惯是如此,还请将军勿怪。”嘴上虽是替李元吉告饶,但见他话锋一转,语带俏皮道:“其实我早就想揍他了,只是阿耶不许,多谢将军替我出气。”
霍去病抿唇,觉得秦王果然风趣。他就说嘛,李元吉那么欠揍,是个人都忍不下来。
两人寒暄完一番,转头观察起这个密布着浓黑雾气的虚空。半空中的明月明亮依旧,在这里仿佛没有时间的流失。
“话说回来,这是何处?”李世民走了一圈,除了月亮,没有任何标的物。
霍去病摇头,他没注意到昆仑玉指环沾血发光,印象中他刚看到兜头黑网,下一刻就已经到了此处。
李世民推测道:“我想既然我们两人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要让我们相见吧。比如让你我二人知道一些消息,首先便是,你我并没有丧命,不过是互相替代活的好好的。”
“这样来说,你我相见,恐怕不止是要知道我们还活着这样简单。”霍去病提到很重要的一点,“你不是我,我不是你。我们彼此并不熟悉,又无对方记忆。既然能够出现在同一处,看来是还有机会能够交换回去。”
李世民点头赞同。
“将军所言极是。便是暂时还换不回去,交换一下彼此记忆也是可行的,不然的话。”他撇嘴,脸上尽是一股无奈之色。“恐怕朝中又会有人说将军顿悟,要准备修仙呢。”
霍去病不语。所以你究竟是用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叫旁人误会甚深的事。
两人互相挑了些必要了解的事情与对方细说,正在兴头时,两人身后都同时出现了漩涡似的通道。
意识到应该是离开此处的通道,交换一个眼神,两人心有灵犀错身一击掌,迈步向对方身后的通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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