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说服他,他就信。
覆盖整片精神域的烙印以陌生的频率闪烁起来,平面的花朵似乎变得立体起来,每一片花瓣都在随着生命的呼吸翕合。
【放轻松,沉下来,我带你看看。】
轻飘飘沉入花心的精神体光球被模糊的身影接住,拔地而起的花朵把他们吞没,浓重的黑暗后是流动的光河,无数碎片画面一闪而过。
卡洛莓斯窝在温暖的掌心,隐约看到了自己雄父的身影,在连绵战火之中悍然突围。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投注的精神力,那位祖宗指尖点住那块碎片,端详一下。
【哦,是小兰芙啊。】
一句感叹后就是对光球的疯狂揉捏,捏得卡洛莓斯晕乎乎地软趴在掌心,又用指尖戳他,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你要是有你雄父百分之一的野性,还至于被那小王八蛋拿捏?!】
【没出息!】
卡洛莓斯乖乖巧巧地趴着,不敢动弹。
流淌的光河在末端汇聚成书页,一枚枚碎片凝聚成古老厚重的文字,记载着历史。
一切的源头,闪着晦涩血腥的光。他们停在门前,久久没有迈步。
轻飘的叹息逸出,情绪复杂纠缠:【没想到我和克拉克有一天还能结成姻亲关系,时间真是神奇。】
软乎乎的光球贴着掌心,滚动着蹭蹭,默默安慰他。
【好奇啊?】
就那么一刻正经,转瞬又回归吊儿郎当的语调。克里希捧着一小团精神体,再次踏入久远的暗色记忆。
【他是石中剑,我是预知书,我俩有仇,就这样。】
经过千万年的时间,终于沉淀下来的艳丽瑰色眼眸注视着手中的小辈,目光中蕴着疼惜,也存着无情。
克里希已经决定好了,如果卡洛莓斯在看过后不愿意接受,他就直接强行压制他的意识,自己去干。反正他都吞了那么多精神力了,卡洛莓斯并没有反抗的能力。
【小卡洛莓斯,你很重要哦。】
【别再为了谁去折断自己的翅翼了,法则给了你翱翔的权利,要珍惜。】
克里希一步踏过光门,微卷的浪漫粉发被镀上一层迷醉的光,带着手中的光团回归缺陷最初的起点。
第56章
“这里有宝宝了吗?”
纤薄晶透的翅翼贴上臃肿的下腹, 精神力顺着神经脉络探出,绕着内部的卵转了一圈又一圈,悄悄碰一下, 又马上弹开,过会儿又贴了上去。
对于血脉相连的陌生小生命,在本能的爱之前,克里希产生的是好奇。
毛茸茸的精神体光球落在发顶, 虫母抚上时也没有触碰到他,苍白瘦弱的指节穿过精神体,梳理着蓬松的粉发。
细弱的精神力绒毛死死扒着克里希的头发,僵着不敢动弹, 良久,无事发生, 卡洛莓斯才放松下来, 默默看着重现的往事幻象。
有翅翼的雄虫,他还是第一次见。
虫母的面容蒙着一层雾,嗓音飘渺温润,如镜中花、水中月, 虚虚地拢上来,只余下圣与美的感触, 沁入心中。
“嗯, 有宝宝了。”
臃肿的下腹盛满了卵, 繁殖的天命让腹腔、孕囊取代双腿, 极大程度上限制行动的自由。终其一生, 虫母只能被豢养、“保护”,直到产下所有的卵来延续族群,才能轻盈地离世。
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传承使命, 明明是对族群庇佑的回报,末代虫母却莫名感到了悲哀。
空寂寥落的宫殿,祂寓居在此,端坐高台,不必辛勤劳作就有丰美的食物供上,所负职责一为指引,二为孕育,再无辛劳。
祂不该有不满。
只是……
粉发鬓边别着一朵修剪好的玫瑰,没有尖刺,只余柔软,和主虫的瑰色眼眸很配,一样的明媚艳丽,有着野蛮旺盛的生命。
“克里希……我想、我想出去看看。”
祂想亲眼见见那些未被折下的花朵,那些未被修剪的原始生命,而不是只能通过预言的画面,和孩子们的转述,来了解这个孕育祂的世界。
诧异在眼眸中浮现,克里希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虫母的请求。
“可是外面很危险的。”
他从远方的部族来到这里,见证过很多虫母的陨落,只有这里的宫殿坚实牢固,把虫母保护得很好。
但是这位虫母又过于脆弱了,冷风、冰雨、烈阳都可能夺走祂的生命,尤其祂现在还有了宝宝,更加容易受到外界的伤害。
克里希没有保护好虫母的能力,也没有带祂出门的权力——护卫队绝对不会允许。
雾蒙蒙的眼中似乎有光芒渐趋熄灭,依靠在柔软织物上的虫母很懂事地不再要求,只是微微笑着,轻轻拨弄鬓边的玫瑰花。
可扯起的唇角却怎么看,怎么勉强苦涩。
薄透的翅翼贴上虫母苍白瘦弱的手指,微微卷住,克里希敲敲脑袋,敲出来一个主意:
“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画好不好?我画画很像的。”
虫母的眼睛蒙在雾里,看不真切,卡洛莓斯跳上祂的肩头,也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好啊。”
雄虫欢欢喜喜领了任务出门去了,困倦的虫母在织物中微微蜷缩,臃肿隆起的腹部能折起的角度非常有限。
白雾样的精神力弥散开,虫母想看看,克里希这一行是否安全。
雾聚成丝线,又编织成具体的轮廓,上演着一出名为未来的戏剧。
画面中的虫都沐浴在阳光下,有打打闹闹的幼崽,也有庄严执勤的兵虫护卫,纤细的工虫正在编织丝物、书写记录,整个部族都沉浸在安宁幸福之中。
毛绒光球窝在虫母颈侧,努力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抱住祂。卡洛莓斯能感知到,虫母不开心,很不开心。
“如果我是兵虫就好了……自由、强大、坚韧,不用为了产卵,哪里都不能去。”
虫母非常、非常羡慕,兵虫美丽强健的翅翼。祂宁愿没有这么安宁轻松的生活,宁愿没有生育能力,祂也想像兵虫一样勇敢恣意地活一次。
传承的法则在精神域中尖啸,怒斥祂荒谬的想法,歌颂虫母的伟大无私,至高无上。
虫母更加虚弱地轻咳起来,牵扯到腹部,些微的疼痛涌上来,在脖颈逼出细汗。
即使疼痛开始席卷全身,虫母也坚持自己的判断:
“其他的虫母都死了,这已经足够说明虫母时代该落幕了。我所有的子民都心甘情愿供养我吗?兵虫、工虫就不会想要养育自己的血脉吗?”
末代虫母看到了一直被暗藏的晦涩未来,法则用血腥的死亡威胁祂,必须守住虫母的荣光。
精神力编织的图景已经转向一片血色,极致压抑的情绪从中涌出,卡洛莓斯紧紧贴在虫母颈侧,即使明知无法给过去的虫母真实的安慰,也还是下意识地想要给祂一丝支持。
虫母平静地看着自己惨死在背叛的子民剑下,这些都不足以祂改变自己的决定。
直到克里希出现在画面中,为祂而死。
尚在孕育中的卵突然猛地撞了下腹壁,钝痛哀鸣同时传达到脑中,虫母终于痛苦到闭上眼。
一直笼罩在面容上的迷雾消散了,卡洛莓斯借着毛绒触手一点点爬上虫母的面庞,看清了祂的容貌——漆黑发,翡翠瞳,跟他有五分相似的骨相轮廓。
再次看向那惨烈的未来,虫母伸手拂过背后中箭的克里希,虚虚拢住碎裂的两枚新生卵,手下用力,捏碎了预言之景。
“我还是……坚持我的决定。”
弥散开的精神力笼罩住族群中所有的虫,没有虫察觉,虫母恩赐了他们什么。
腹腔中未受精的卵一枚枚破碎,化作养分被虫母吸收。无形的能量顺着精神力传达到每一只虫体内,悄悄改造着他们的身体。
族群中的民众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能看到,虫母孕育了四个月也没有产下一枚卵,原本漆黑翡绿的发瞳色也开始褪色,化为灰白、棕褐。
流言在族群中传播开来。
他们说,虫母快死了,就像其他部族里已故的那些虫母一样。他们说,虫母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却没能为族群带来一丝利益和希望,虫母失职了。他们说……虫母该退下了。
虫母亲手毁掉的枷锁,最终化为了斩向自己的利剑。
法则惩罚一意孤行的虫母,禁止祂透露付出,试图用愚民的恶意逼退虫母。
但又留下了一丝生机——只要虫母愿意停手,祂就可以将时间回溯到改造开始之前,依然享受作为虫母的无上地位和权力。
但直到死,虫母都没有动用这份能力。
生育的能力被虫母分割给了兵虫和工虫,不再独一无二的虫母失去了臃肿的腹部,却得到了陌生无力的双腿。
祂从未用双腿行走过,腹腔中仅剩的两枚卵也让祂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跌倒就可能压碎脆弱的卵。
卡洛莓斯一直陪在虫母身边,看着这位祖先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终结虫母时代,也将自己的生命送到尽头。
这是最痛苦的一次生育。失去了得天独厚的身体构造,大量的鲜血伴着虫卵涌出,已经衰败到极点的虫母彻底失去了特权。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祂孤零零地躺着,窗外是兵刃相接的铿锵声响,是反叛军和极少数拥护者的战争。
属于旧时代的法则被石中剑亲手斩碎,虚弱到极点的虫母却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
禁锢的枷锁崩碎,他爬下床想要告诉他曾经的子民们,他不再是虫母了,工虫、兵虫都可以有生育的能力,他们都可以亲手养育自己的孩子。
他们都可以,拥有自由。
从未下过地的双腿绵软无力,刚刚经历过生育的身体还无比虚弱,他刚翻下床,就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怎么都爬不起来。
卡洛莓斯看过虫母的预言,小小的光团焦急地蹭着苍白的手臂,想要扶他起来,带他逃跑,但根本就做不到。
石门被拉开,滴滴鲜血从剑身流下,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艳色的末路之花。
最后的血花,在虫母身后绽开,贯穿了生长到一半的翅囊——他到底还是没能拥有梦寐以求的翅翼。
卡洛莓斯被毫不留情的穿心一剑吓懵了,颤抖的光球扑上去堵住不断滴血的伤口,生命却仍旧穿过他这个异世来客,在地板上失去最后的温度。
“克拉克……?为什么……要杀我呢?”
丝雾组成画面在眼前迅速流转,这个拒绝侍奉他的孩子有自己的心仪者,他会成为新王,建立新的辉煌时代。
虫母笑起来,没有怨恨,眼中噙着泪,只有些哀伤和欣慰:“我很、高兴……真的……你们都可以摆脱、枷锁,很好……很好……”
只是他……还是没能逃过死亡。
最后的预知,虫母看到了克里希。用着最后的力气,他拽住新王,以一个普通家属的身份哀求:
“放过……克里希,还有、卵……他们、无辜……”
璀璨的金瞳中没有一丝怜悯,新王拔出石中剑,眼睁睁看着虫母流尽最后的生命。
象牙塔中的虫母一生唯一的哀求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始终温柔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破碎。
【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小玫瑰也会死吗?他还没有破壳的卵也会死吗?只有他死……是不够的吗?
比被穿心更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虫母眼角的泪滑下,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声无息。
明媚天真的玫瑰被一箭穿心的噩梦再次在眼前上演,虫母所有的精神丝线全盘断裂,澎湃的精神力裹挟着法则唯一的仁慈涌向正朝着乱局中心奔来的雄虫。
他慷慨地献出了自己,但是克里希不可以。
他的玫瑰要好好活着,自由、浪漫、健康地活着。
虫母最后的私心给了克里希,中断了最后的迭代改造。
【小玫瑰说,风的另外一个名字叫“温蒂”……下一次,我想叫温蒂,不要叫我虫母了。】
第57章
“嘀嗒——”
血花溅落在地, 细碎的血珠凌空、定格,在凝固的时间里再没了落地失温的可能。
壁垒、廊柱都开始在光晕中分解,化为满地的白玫瑰瓣, 锋利染血的剑刃融在光中,被探出的手捏碎。
毛绒绒的精神力光球“骨碌碌”地滚上手掌,一抽一颤地扒着指根,努力探出绒毛伸向濒死的虫。
【救救他……救救他……】
理智被悲伤侵蚀, 做着全无可能的哀求。所有的血液都穿过光球滴落,一点黏稠血丝也没能沾上绒毛,但无形的精神污染还是影响到了卡洛莓斯。
克里希收拢五指,将光团从虎口挤出, 发出“叽”的一声。
大片大片的白玫瑰花瓣从破碎虚化的幻象中涌出,层层叠叠覆盖在虫母身上。世界崩碎坍塌之时, 雄虫环抱着一座花冢, 虔诚垂首——
轻轻碰了下额头。
“我还活着呢,就是有点累。”
“等都结束了,来接我走吧。”
世界融化在光晕中,玫瑰烙印重新回归固定的呼吸频闪, 将主控权交还给卡洛莓斯。
云被围绕身周,温暖黑暗的狭小空间, 卡洛莓斯蜷缩其中。过深过重的情绪慢慢消退, 清明在精神域中点亮。
纷乱的思绪、信息陈列在半空, 被一条条捋顺、归类, 最终化为可视的文字, 成为理性判别的依据。
卡洛莓斯披着云被,在分屏面板上敲下最后一个字,沉默良久, 于寂静中无声叹息。
“克里希先生,我们家族的姓氏,来源于你的名字吗?”
倦怠的回应低低响起,跟先前活跃热烈的语调截然相反:“唔……可以这么说。家族姓氏是在生育权下放后才产生的,为了感恩孕育者赐予他们生命,后代以他们的名为姓氏,作为永世流传的纪念。”
“克拉克和我算例外,作为王朝开创者,皇族以他的名字为姓氏,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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