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瓦尔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他未来的居所,毕竟这里极为简单,而且只有一张床。
卡洛莓斯撑着桌子靠着墙,头疼地揉着眉心。几个月都没有那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一下子爆出来,神经突突的痛。
“冰箱里有营养剂,你要什么就自己找。等下你的物品会送过来,在所有志愿者都安排好之前,你先住在我这里。”
英格瓦尔:“?”
眯眯笑的雌虫面色突然僵硬起来,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桌边。
闭目休息的卡洛莓斯被那道存在感过于鲜明的目光扎到,非常不善地睁眼看回去,不爽到了极点:“干嘛?”
都尊重你的意愿,没硬把你赶出去了,还要挑三拣四?
他的休息室确实简陋了点,但他好歹不会真把英格瓦尔弄死在实验室里好吗?
换个研究员,你百分百更惨。
英格瓦尔把冲到嘴边的第一句话咽了回去,默默换了一个措辞。
“您有多余的薄毯吗?我睡地上。”
他差点就把“我们睡一张床”这句话说出去了,还好最后关头被理智勒住,狂喜失常的脑子清醒了过来。
用指甲盖想都知道,那绝对不可能。
真说出来了,别说上床睡觉,他能不能留在这个房间都难说。
“不用。”
卡洛莓斯按下墙上的按钮,原本宽大的床铺被均分,机械臂伸出,飞速整理好两份床品。
“现在你没什么事,在这待着吧,我先去忙了。”
顺手捞了两支营养剂给自己灌下,卡洛莓斯就回了原先的工作场地,继续没做完的测算。
被独自留在休息室的英格瓦尔,一时陷入了绝对空茫的状态。
前段时间自虐般的忙碌,压制了疯涨的思念和无尽的检讨反思。
现在,反扑的情绪涌上来,近乎将他灭顶。
尤其是亲眼见到完全不一样的卡洛莓斯,他又一次确认自己错得离谱。
他以为的孱弱的、胆怯的雄子,本可以有更加辉煌的生命,却只能被他长久关在笼中,一点点地黯淡,最终死去。
他所认为的保护,不过是强行折断原本健康的翅翼,又以爱的名义展开,满是私心的囚禁。
这份畸形的婚姻,确实没有存在的意义。
虫皇要求他们制订临时法规来保障实验体的权利时,几乎没有虫理解。
帝国的权力掌握在上位者手中,绝对的等级压制下,除非上层内斗,否则不会出现任何叛乱。
为了族群而牺牲,是那些低阶实验体的光荣。
直到英格瓦尔看到了研究院的首席,提出这项要求的虫——卡洛莓斯。
与记忆中的模样相似,却又有着天大的差别。
他的雄主乖乖软软一小只,害怕虫多的地方,也几乎不会主动跟陌生的虫讲话。
但是录像中的那位,浑身都是上位者的压迫感,锋利的骨相近乎沁着冰霜,是雪山巅上高不可攀的存在。
“介于不同等级间的基因差异,除了低阶的志愿者,高阶的我也需要。”
面对镜头的首席没有一点怯场,目光冰寒锋锐如霜刀,直刺他们心底。
“保障志愿者的权利,就是保障你们自己的权利。如果没有高阶虫族参与,我不保证你们的基因能够得到完美的修复。”
卡洛莓斯面色冷淡地说着极具威胁的话:“到时候,谁的基因更强大,谁的等级更高,可说不定。”
录制视频前,卡洛莓斯就明白,比起劝说,还是直接把所有虫都拖下水来得有效。
恐惧与贪婪,会成为那些想要坐享其成者最好的鞭策。
他从来都不愿意,用所谓低等级者的生命来延续种族的辉煌。
基因可以诞生最伟大的奇迹,也会带来最深重的梦魇。
混乱区域那种劣等基因横行的地方,可以诞生卡斯珀这样的奇迹,强强联合的马蒂亚与克里希,也可以诞生他这样的残次品。
生命是一场基因组合的偶然,从来就没有贵贱之分。
他的威胁成功了。
正式落定的临时法规,很好地保障了志愿者的权利。无论他们能否存活,都会得到丰厚的酬劳。
来者所求不一,但那并不重要。他们成功招募到了覆盖面非常广的志愿者。
还有唯一一位S级的志愿者——英格瓦尔·塔洛西。
又算完两条基因链与最终目标的契合度,刚遭受挫败的卡洛莓斯一回休息室,就被英格瓦尔贴脸暴击。
他长高了些,原本正好嵌进怀里,撞上颈骨,现在……
险之又险地擦过唇角,两虫都僵硬在原地,瞪大眼睛对视着,有那么五秒谁都没有动作。
第六秒,英格瓦尔单膝跪地,装作无事发生,将手中的文件呈上。
洁净又荒芜的白中,紫与黑都过于醒目。
签署好姓名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盖上了章,宣告生效。
顶光落在紫眸里,瞳孔收缩成圆润的一点,没有丝毫攻击性。
“权贵间的联姻已经结束,现在,我只是您的实验体。”
卡洛莓斯垂眸看着,眼睫遮蔽了光线,中心的瞳孔又大又黑,映着视野中唯一的生命体。
“我比他们都强,我会是您最好的实验体。”
英格瓦尔仰首等待,落满光的眸中写满了期待。
【或许你会愿意接受吗?来自一位,一无所有的实验体的,追求。】
第63章
少了语言的干扰, 在纯色和静谧中,心脏的跳动变得格外明显。
但显然,做出这么扰民行为的家伙并没有意识到, 自己已经造成了困扰,还在静静等待,一言不发。
疲惫的精神依旧敏锐,弥散的精神丝飘飘荡荡, 碰到就缠了上去,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感知每一寸肌肉的起伏,描摹出心脏的形状,渐渐没了进去……
攥住。
运行中的算法渐趋停止, 心脏的搏动顺着无形的丝线传导至脑中,大肆侵占思考空间。
“嘭咚——嘭咚——”
卡洛莓斯拿过那份已经盖章生效的协议, 明明婚姻的枷锁已经断裂脱落, 却没能感到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他好像被其他的、无形的东西,捆住了。
那些比精神丝线还要奇特的东西,缠绕在他身周,温顺又守礼, 等着他主动打开一个缺口,再钻进体内, 跟骨血融在一起。
但是不行。
他就像玫瑰瘟疫的病原体一样, 一旦打开, 死亡就会顺着缺口肆意流出, 感染接纳的生命体。
英格瓦尔奇特的丝线, 跟他的精神丝线不一样。
他可以无害地抓住那枚心脏,但英格瓦尔一旦碰到,就会跟着腐朽、消亡。
卡洛莓斯拿着协议转身, 浅色的眼睫耷拉下来,遮住眸中流淌的光。
过曝的顶光打下,原本就清浅的色彩更显苍白黯淡,仿佛亡灵界的白森林。
“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进行评级,你能撑过一轮不死再说这种大话吧,少爷。”
相比于在底层讨生活的低阶虫族来说,贵族的预估死亡概率不减反增。
尤其与那些出生混乱地区的虫民相比,耐药性和耐痛力都有明显的差距。
卡洛莓斯不是很懂,英格瓦尔这种不上战场的贵族雌虫为什么数据会那么好。但长期养尊处优的家伙,肯定是没有用过劣质的烈性药剂的。
一期实验能不能撑下来都是问题。
协议书被塞进柜子里,卡洛莓斯取了洗漱用品进浴室,没再理会客厅里还跪着的虫。
温热的水流兜头洒下,顺着眉骨、下颌一路流淌,滴滴答答落在瓷板上。
卡洛莓斯将发丝往后捋,完整暴露在光下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分毫生气。
有些事情已经不需要问到答案了,肢体早就先语言一步抢答。
“你不该来……”
眼眸彻底闭上,不再有光点落入。
【你等不到的,我快死了。】
等待上交的合同复核盖章的时间,英格瓦尔就呆在卡洛莓斯的休息室中。他们能够带来的物品有数量和种类限制,所有通讯设备都不被允许。
忙碌的首席很少回来休息,短暂的停留时间也是坐一会儿,灌两支营养剂,没说一句话。
英格瓦尔自以为隐蔽地拍了许多相片,用着老式的胶片记录下孤寂时光中仅有的安慰。
第一次,这么无所事事。
安静纯白的空间,模糊了时间概念。一本薄薄的相册,翻了又翻,扣着像素级的细节,抬头一看,不过短短一个星时。
距离下一次获取相片的机会,还有少说七个星时。
英格瓦尔后知后觉,等待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
这一天,卡洛莓斯回来得尤其晚。墙上的黑白时钟只能看见一根指针时,才有空间波动出现。
紧绷的面容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缓和下来,哪怕最后的结果是卡洛莓斯将违规方案全部打回,中间理论的过程还是让他一想起就反胃。
一期实验的微量用药,本来就是为了避免严重药物反应导致不可逆损伤才开展,居然有半数想要跳过这个过程,直接强制二次筛选。
“首席,我们的目的是基因迭代,保持种族的延续。那些连这样的药物浓度都承受不住的虫,本身基因就是缺陷的,也没必要传下去不是吗?”
提议的科研虫点着设置的药物剂量,一派理所当然:“这是经过我们的测算,可以起到基础效果的浓度,通过一次实验,可以筛选出真正合格的实验体,也没必要在那些注定会死的虫身上浪费时间。”
“这很合理。”
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一半倨傲,一半怒目。他们都是天才,只是某些,已经跨过了那条界限,成了疯子。
互瞪一番,所有虫纷纷将目光投向首位的卡洛莓斯,等着唯一拥有决定权的虫发声。
“科尔教授,如果你藐视律法,那么你不适合留在这里。”
卡洛莓斯平静地扫过僵硬的科尔,目光停留在显示屏上的数据。
如果抛开一切怜悯和良知,不可否认,那会是高效的方案。
但是不行。
“合约里写明了,‘不得违规操作造成志愿者意外身亡’。”
圆润温和的瞳仁逐渐收缩,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如果有谁想挑战皇族审批通过的规定,请便。”
再没有虫敢发声,不论是被一向惜字如金的首席一反常态惊到,还是被压下的皇族强权吓到,他们都不敢用自己的命来挑战。
进来的虫都签过合同,在没有做出成果之前离开,为了避免社会恐慌,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与会虫员开始大肆修改自己组的实验方案。之前被科尔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服的簇拥们,一边暗自怒骂,一边手下生风。
原本两个星时的会议被延长了一倍不止,卡洛莓斯格外细致地查找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毙掉了一堆方案,打回去重做。
回到休息室时,脑中还是忍不住回想刚刚毙掉的一堆擦边卡线的实验方案,卡洛莓斯顿时又是一阵恶寒。
忍着喉口泛起的腥甜,卡洛莓斯脱了外衣仰躺在沙发上,胸腔缓缓起伏,深呼吸消解着情绪。
凹凸不平的软凉物体抵上了唇面,停在唇缝,等待被吞吃。
睁开的茶棕瞳中一片晦涩,深海的高压和冰寒充斥其中,无可解脱,只有承受。
娇气的食物蹭到一点牙齿,表皮裂开流出清新酸甜的汁水。培育出的反季节草莓,比正常成熟的更多几分酸味,却恰恰是卡洛莓斯喜欢的味道。
“忙到晚餐也不吃了啊,少吃点水果垫垫吧,别半夜饿得胃疼。”
更多的汁液流入口腔,激起唾液的分泌,久未进食的肠胃后知后觉地开始闹腾。
卡洛莓斯接过那颗不算大的果实,慢慢啃着。
“别总是吃流食,你的胃跟雌虫又不一样,扛不住你这么造。”
啃着食物的雄子抬眼觑了啰嗦的家伙一眼,不想说话。
流食更加方便,也容易吸收,他又不需要考虑长久的胃肠蠕动功能,更不想去食堂和一群不熟的科研虫一起吃饭。
无聊到极点的英格瓦尔问生活助理要了一盒草莓,把籽全拔了来打发时间,可直到他处理完一整盒的草莓,卡洛莓斯也没有回来。
放不住的娇气果实已经有些萎缩了,无事可干的雌虫只能盯着挂钟发呆。
思绪慢慢又飘到了久远的过去,虽然算算时间只是几个月前,却已经过了一辈子了。
被关住的感觉确实算不上好,仅有的盼头就是“伴侣”回来,一旦仅剩的期盼被辜负,心中就是再无法抑制的孤寂荒芜。
【原来断绝所有社会关系是这样的感受吗……】
英格瓦尔静静体会着心中漫起的酸涩情绪,开始不受控地胡思乱想。
他在亲身模拟,卡洛莓斯当时的感受。
最原始的生理本能产生的感受永远是最真实的,也是相通性最大的。
那些寂寞、恐惧、无助,都是真实的,卡洛莓斯曾经经历过的痛苦。
英格瓦尔咬破了一颗草莓,尝到他最不喜欢的酸味,酸涩感一路上传,激起身体的颤抖。
当一切平复后,又是一颗,周而复始,直到酸成了苦。
可是他更加幸运,他等待的虫在午夜十二点就回到了他身边。
卡洛莓斯没有他这么幸运。
在第二颗草莓被牙齿咬碎时,卡洛莓斯才真正意识到,他确实是饿了。胃肠蠕动着,欢喜地迎接久违的食物,激素的作用引起更加强烈的饥饿感。
这在深夜并不是什么好事。
吃掉第三颗,卡洛莓斯强制自己住了手。
湿巾擦拭掉唇角沾染的粉红汁液,卡洛莓斯抬头看向英格瓦尔,眸中的晦涩情绪淡了不少。
“你制订的法规挺好的,漏洞并不出在规则本身。”
“你肯定知道。”
一双茶棕瞳静静盯着蹲下身的英格瓦尔,有薄薄的水光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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