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你说谎。”
卡洛莓斯知道真实的原因,但是那份真相太让他难过了。
“你走好不好?我跟虫皇求情,放你走好不好?”
【离开吧,没有结果的,不要待在这里了。】
仰视的视角可以看清很多被光影遮挡的细节,英格瓦尔扶着面前细瘦的小腿,缓缓摇头。
“卡洛莓斯,我会是你最好的实验体。”
“用我吧,用我做出成果,好吗?”
【他们跟你的等级差距太大了,我是离你最近的了。】
【用我吧,找到能救族群的方法,也找到救你自己的方法。】
【我只希望,你活下去。】
第64章
前倾的腰身向后打直了, 卡洛莓斯仰头眨掉那点浅薄的水膜,抽出腿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
湿淋淋的发丝糊在脸上,拨开时较长的一根蹭着眼球滑过, 带来过于鲜明锐利的存在感,激起脊梁的一阵战栗。
失去发丝的遮挡,顶光透过弥散的水雾刺入瞳孔,带来一圈圈彩色光晕, 污染着视神经。
卡洛莓斯闭上眼,明晃晃的光就透过薄薄的眼皮组织,再次强硬地闯进来。一片血色烈焰里,飘着丝丝缕缕的黑, 跟某只混蛋的长发糊过来了一样。
睁眼被扰,闭眼也被扰, 卡洛莓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 伸出手指从后深入发根,“呼啦”一下把湿透的头发又掀了回去,极度不爽的气音从齿缝中弹出。
“呲。”
【谁要管你。】
【爱死不死。】
英格瓦尔没能在那间安静的休息室里呆多久,打磨成熟的方案先行开始实践, 他恰恰位列第一批。
各种电极贴片和监测仪器被连接到身体上,预防药剂先一步进入体内, 形成第一层屏障来保护脑和心脏。
四肢躯干都被绑带束缚在实验台上时, 英格瓦尔视线中只有纯白的天花板和忙忙碌碌的残影。
【害怕吗?】
他扪心自问。
金属的冰寒顺着相贴的皮肤传至大脑皮层, 麻痹感隐隐浮现。英格瓦尔被光晃到眩晕, 眼前四散飞舞的彩色粒子渐渐组成了故去者的模样。
【好久不见, 雄父。】
灰色调的雄虫有着过于明艳的容貌,挣扎的生命突破厚重的灰暗云层,洒下明媚的光。
但是那点光, 也很快就黯淡消失了。
葬礼是黑黑白白的一片,唯一的彩色是陌生的外来者。红褐色的头发,满身华贵的珠宝,那副表情比起吊唁,更像挑衅。
小小的英格瓦尔已经哭到麻木,钝痛的脑子模糊产生了一个想法:
【可不可以,送他进监狱?】
只是无论律法还是社会,都对高等级的雄虫有着极高的包容度,除非真的十恶不赦,或是原告有足够的影响力,否则雄虫没有进监狱的机会。
更别提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这不公平,不公平……】
拒绝从军,考进法学院,英格瓦尔怀着一颗追求公平的心不断前行。可真正进入权力中心扎根多年后,英格瓦尔愈发感到无力。
短期的公平必须为长远的发展让步。
只凭他的能力,达不到那么远的目标。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埋葬那颗初心,成为完全的利益追求者?
黑暗的世界里隐隐有白光透进来,可是没有温度。疼痛刺破麻痹的保护,从腹股沟飞速向全身蔓延,最终凝聚在脊椎体内不断向着中枢入侵。
“嗬……”
特制的绑带牢牢束缚着挣扎的英格瓦尔,冷汗浸透了纯白的衣料,再一次带走所剩无几的温度。
【冷……好冷……】
“终止,先抢救。”
熟悉的声音被听觉细胞捕捉到,几乎被封冻的神经顶着剧痛活跃起来,英格瓦尔在一片眩晕中醒了过来。
视野中,浅淡的粉发边缘已经模糊,即将融化在冰冷的白光里,再也见不到了。
“不……”
一点点的温暖透过手套传到额头,随同的还有一点安慰:“没事,很快就停了。”
麻醉药剂正被加速代谢,下一次眨眼,视野清晰起来,紫瞳中映入卡洛莓斯的身影,边缘依旧融在光里,模糊不清。
“不、停。”
【不可以再逃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我不怕,不怕。】
茶棕色的眸子在他身上凝了一下,随后就移开,落在了实时监测的数据上。三秒后,卡洛莓斯抬手发出制止的指令。
同时,按在额头上的手也撤走了。
英格瓦尔:“……”
一群医疗虫严阵以待,盯着中央咬牙忍耐的英格瓦尔,时刻准备,只等首席发令就冲过去强行中断。
医疗虫们正紧绷着,寂静严肃的气氛中却突然飘出一句调戏,一时间,所有准备着药物和仪器的爪子都是一颤,满是惊惧的目光在志愿者和首席之间来回扫。
麻醉彻底失效,英格瓦尔快痛到去天国见雄父了,残留的求生欲望让他出声,努力拉回自己涣散的意识。
但是失去理智把关的嘴,张开就是非常失礼露骨的话:“你生气了吗?那我给你看翅膀,你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很漂亮的,你会很喜欢的。”
拿着强效救命针的医疗虫看看自己手中的药剂,再觑觑首席冰霜敷面的模样,恨不能直接丢了那烫手山芋。
要死啊!
什么场合就张口调戏求偶啊!寡疯了吧!
严重缺乏社交知识,卡洛莓斯并不清楚各种属的求偶方式,更不会产生被冒犯的感觉。
但是英格瓦尔提到了翅膀,这种情形下产生的潜意识念头很可能会是关键信息,这是引起他关注的点。
密密麻麻缠在英格瓦尔身上的精神丝线,开始集中感知隐藏在背部的翅囊。湿润温热的液体从翕张的翅囊口渗出,和冷汗混在一起沾湿衣料,同样透明无味,却是更为黏稠的另一种物质。
“解开绑带。”
医疗虫们不敢摇头,怕下一秒就是“嘎嘣”的脆响。
不是吧……不该这样吧?首席你醒醒啊!
哪怕带着惊恐到呆滞的眼神,医疗虫手下的动作依旧非常迅速,但是脑子却快被烧焦了。
失去束缚后,英格瓦尔也没有力气直起身。苍白的面孔开始敷上绯色,颧骨周围尤其明显,病态的热度开始在体内生发,体表却只能感知到寒意。
肩胛后方慢慢有温度传来,同样的温暖也出现在胸骨上。翅囊里的液体随着体态的变化晃荡晃荡,淅淅沥沥往下淌。
卡洛莓斯扶着英格瓦尔的上半身,示意下属收集腺液,并取样留待检测。
英格瓦尔不是有毒种,按理翅囊是不会分泌腺液的,那现在的情况,只可能是打进去的药剂起作用了。
背部的衣物被剪除,露出水淋淋的翅囊,但采样管刚刚接触到皮肤,就被骤然弹出的翅翼切断。
绚丽的黑紫蝶翼大肆铺开,比之先前增长了一半有余,锋利的边缘泛着刀刃的寒芒,带着切碎整间实验室的气势延展出去。
在造成大规模伤亡之前,无形的精神触手裹住翅翼边缘下卷,硬生生压下。
迷蒙间,英格瓦尔嗅到了血的味道,其中混杂着久违的清甜草莓香。
“首席……”
医疗虫的声线颤巍巍的,不知在害怕什么。
英格瓦尔被卡洛莓斯按头埋在颈窝处,什么也看不到,温暖带来的安心瞬息被慌乱取代。
卡洛莓斯抹过面颊上鲜血,示意另一位医疗虫继续完成采集。
“受伤的先去处理。”
有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英格瓦尔艰难地挤出声音:“我……伤到你了吗?”
“没有,别瞎想。”
卡洛莓斯随口应付过去,看着指尖沾染上的清亮亮液体,开始思忖这玩意有没有毒。
翅翼边缘也沾染上了,那应该也进入他的血液了。但暂时还没感觉到不适,可以等检测结果出来再看看。
无毒种就是突然产毒,也会是陌生的物质,现有抗毒血清应该也处理不了。
确定英格瓦尔的生命体征回归到正常平稳状态,卡洛莓斯才把他放进观察室,开展下一步。
宽大的黑紫蝶翼大剌剌地铺开,英格瓦尔已经陷入昏睡,他也没办法把这么大的翅翼硬塞回去。
卡洛莓斯站在特制玻璃外,静静看着。面颊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但仍然残留着些许刺痛。
“把脑子全丢了换武力值了吗?”
轻飘飘的嘟哝没有第二只虫听到,很快也消散在空气里。
休息的时间没有几天,英格瓦尔就再次趴在了实验床上。这次的束缚明显更加牢靠,但扣手铐和绑带的虫还是心有戚戚。
上一次的样液中检测出了微量未知的新物质,但量实在太少了,科研虫既不能提取,也不能确定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一次的目标,就是翅囊产出的腺液,为了采集更多的腺液,相应的,注射的剂量也会增大。
而完全暴露的背部,简直就是给了那对杀器绝佳的发挥空间。
但助手的担心纯属多余。
这一次,英格瓦尔清醒地看着卡洛莓斯站在他面前,弹出的翅翼还没完全展开,就被控制着猛地下折。
比精神触手暴烈得多的动作,让内置的细长骨骼发出令虫牙酸的脆响。
耷拉下的翅翼瑟瑟发抖,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着。
痛到发黑的视野里,英格瓦尔只能看到一双茶棕色的竖瞳,向他凑近。再往后,就失去了意识。
英格瓦尔再次醒来,是被痛醒的。
尖锐的疼痛从翅翼上敏感的神经末梢传入,逼出一声闷哼。
凉飕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卡洛莓斯没好气地说他:“刚才折的时候不是很硬气吗?现在知道痛了?”
英格瓦尔理亏地没敢反驳,咬咬牙忍了,在冰凉的药物抹上时,才有些委屈地小声辩驳:
“你先骗我的……”
“我闻到血的味道了,你还骗我说没有。”
【我怎么可能会再伤你第二次……】
卡洛莓斯仔细地对接着神经血管,凉凉道:“哦。”
精神触手卷着药剂管邦邦敲英格瓦尔的头,卡洛莓斯一边修复翅翼一边质问他:“我会吃第二次亏吗?我不会躲吗?我是傻子吗?”
完美对齐了,卡洛莓斯才抹上修复液促进伤口愈合。闲置的那管时不时就敲一下英格瓦尔。
等到所有断口都修复完全,英格瓦尔已经痛到冷汗涔涔,没力气废话了。
宽大的蝶翼簌簌抖着,可怜巴巴的。原本只有“V”形条纹是白色的,现在整片翅翼都被白线描了一遍,更为瑰丽华美。
缓过来的英格瓦尔坐起身,仰头望着卡洛莓斯,背后的蝶翼小心翼翼地往前聚拢,呈现半包围的姿态。
“我很有用,你必须承认这点。”
卡洛莓斯不想跟傻子废话,他已经很累了,必须要休息了。
一言不发离开前,某只胆大包天的雌虫攥住了他的手,然后毫不要脸地讨要奖励:
“看在我这么有用的份上,首席你可以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眉眼倦怠的雄子瞥了一眼,道:“说。”
“我想搬回你的休息室,分配的隔间我不喜欢。”
卡洛莓斯真的很累了,空着的手掩住口鼻,小小打了个哈欠,眼中浮现泪花,亮晶晶的。
“001,□□交换会徒增变量,别想了。”
卡洛莓斯拒绝完就想抽手离开,但是攥着他的虫非常执着,一双紫眸牢牢盯着他:
“我只是想换一个更加舒适的休息环境,这也不可以吗?”
垂下的眼睫已经遮住一半视野,卡洛莓斯只能看到攥着他的那只手。
有着病态的苍白,还蒙着一层薄薄的冷汗,但所有的指甲都乖乖缩着,用内侧的皮肉扣住他。
沉默着,另一只手已经打开了通道。卡洛莓斯没回头,拽着不放手的英格瓦尔一起回了休息室。
“你最好说到做到。”
第65章
卡洛莓斯准备着等下要用的药剂, 目光没有投向一旁坐立难安的雄子,只是无声放出精神丝线,悄悄给他梳理着混乱的精神域。
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位, 即将进入生理觉醒的雄子却没有引导者,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管透明的药剂。
科研虫成功从采集的腺液中提取出了足够的未知物质。但制出的药剂对所有被注射的雌虫、亚雌都没有任何效果,甚至被极速代谢掉。这只即将觉醒的雄虫,是最后尝试的机会。
一旦成功, 就可以确定所需基因片段,必要时甚至能够通过虫工合成的方式来量产。这意味着:往后雄虫的生理觉醒就不再需要引导者了。
不再被束缚,不必还没见过大千世界就早早成婚,不需要被利益捆绑而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他们拥有了, 追求自由的权利。
稚嫩的面孔蒙着肉眼可见的恐惧与惊惶,碧蓝眼瞳中荡着波光, 但却宁愿咬破下唇也不说一句拒绝的话。
他没有资格。从被送进来开始, 他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蒂利亚模糊看到,那抹冷冰冰的身影向他靠近,手持的针管闪了一下他的眼睛,扭头闭目的同时, 薄薄的泪水渗出眼角。
他静静等着,金属的冷感。
但首先感受到的, 却是温暖又柔软的怀抱。他贴到了暖柔的皮肤, 嗅到了颈侧浅淡的清甜香气, 懵懵然睁开眼, 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担心, 我会陪你度过。睡一觉就好了,醒过来就可以迎接全新的自己了。”
蒂利亚完全陷进了甜蜜的诱哄,连药剂推入都没意识到。
暖融融的热度从下腹漫开,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产生,蒂利亚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微微蜷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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