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那个人,自己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钦羡她的权力?地位?实力?这些自己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周清扬滚烫的心在胸腔里跳动,她是一个热烈的人,鲜活的人,从未停止追求更好的。此刻,无疑,沈昔全就是最好的,而且还是她的。
这样的人生,还不够吗?
就停在这一刻不可以吗?
周清扬捂着心脏,脸色惨白,不可抑制地弯下身子去。
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前滚着的那两颗人头。
淋满了雨,沾满了泥土。
何其可怖。
两双眼睛四只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她。
周清扬如烈火烹烧般的身体好像给一股冰凉阴冷的水一浸,冷却下来。
她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明。
低下头,金色的光辉炽烈地映在漆黑的水镜上,桃花仍旧浮现在她的面前。
幻象,好长久的幻象。
周清扬抬头,戒定碑里这座莫名而宝相庄严的神像似乎在微笑。
“你出来了,为什么呢?和幻象融为一体,世界任你主宰。”
她看着倒影出来的自己,不无讽刺地露出个笑来:“沉浸于虚假的世界,如同死去。”
“唉……”
神像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真真假假,谁能说清,你本应该是已逝之人,如今却还活着,怎知不是大梦一场?”
周清扬的异瞳里冷漠一片,丝毫不为所动。她捞起自己水中影,感受着流过指缝的阴水:“有所求,便是活着。”
“我是一个一直有所求的人。”
她猛烈地起身,冲向神像,神识化作一把尖刀,冷静而煞气冲天:“你并无资格,评判我的真假。”
她向着神像庞大的身躯冲去,黑色的水域无限延长,像是怎么跑也跑不到头。
忽而间,神像悲悯地一抬手,反而向她逼来。
周清扬猝不及防,穿透这金色,一头趴进柔软的被褥。
天旋地转。
“呃……”
她捂着脑袋,有小弟子前来敲门:“师姐,你不是说要我准备今年春天的桃花种子,今早要用吗?”
周清扬一头栽到地下,挣扎着应了一声:“放门口吧。”
该死……怎么会还来?不是该放她出去了吗?!
她在地上趴了一会,晕乎乎地起身,开门吹了一会凉风。
门槛上放了一包小小的灵种。
那是她花了三年,和赵靖源一起研究出来的,既没有花粉,又花香色浓的桃花种。
桃花是风流的花,但却愿意定居在无运峰。
周清扬把它们捧在手心里,一如既往地珍视。
沈昔全一个月前赶她回来,说要彼此冷静。可周清扬知道,她是在为斩断龙脉做准备。
兵发瘴气谷前,她要把这缠绕多年的麻烦一举清除,才好无后顾之忧地应对九尾。
走之前,周清扬问过她为何不要自己同去。
“你不会帮我。”沈昔全清醒无比:“可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仍旧会收你为徒。”
她还记着那些闲言。
周清扬想了想,告别的话没能出口。
能再见的时候,就不要告别了,告了别,总像是永别。
这样,就当是一次寻常的离开,过不了多久,还能有重逢之日。
周清扬拎着那些种子,离开独自一人的无运斋,从院门前不远开始播种。
她像个凡人那样,亲自挖土,提水,灌溉,施肥。
圆圆的种子一下到土里,没几日就会生根发芽。她想,等到沈昔全回来,也许正好能赶上山花烂漫的时候。
周清扬培好了土,天上已经有稀稀落落的星光。
她来到无运峰的饭堂,看到人影已经寥落了。做饭的大娘正在收拾碗盆,准备回屋睡下。
“阿婆,你放着吧,我来收。”她上前去,温和地接过做饭的家伙,一边煮面一边和大娘闲聊。
“周周,这趟你回来咋不爱说话嘞,我看着你不高兴啊。”
周清扬擀着面皮,笑笑说:“阿婆你这一个月见不着我几面,怎么瞧出我不高兴?”
大娘坐在一旁嗑瓜子,叫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平常一顿都吃三碗饭,现在一天吃半碗,吃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躲着吃,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周清扬笑得更厉害:“我走的时候都是多少年前了?那时候长身体。”
她笑着笑着就落寞下来,沾了面粉的手碰了碰眼睛,眼泪一颗一颗砸在面板上。
但还是强撑着说:“小时候的事,都作不得数。”
大娘沉默了,洗净了手来帮忙,却被周清扬给挡开。
“我给师尊做,她喜欢吃我做的面。”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们隔这么远,什么面送过去不沱了?!”
周清扬说:“赵师兄帮我改良了机枢鸟,可以送信还可以送东西,一炷香便到了。”
大娘摇摇头,边往出走边说:“这人呐,一惦记起旁人来,都是没个好…”
周清扬全当没听到,她煮好了面装了食盒,不及洗手就坐下提笔匆匆写到:“师尊,近来可安好?多食多睡,万事不要急切,我今日……”
她事无巨细地写下自己白日里每一件小事,并且竭力写得津津有味,必求能逗人一乐。
沈昔全叫她回来,本意是不希望两人再疏远下去。
周清扬无力阻挡她要做的事,不过,她庆幸自己的无力。
良心债日日夜夜地上门来催,每一个夜晚,周清扬都困难地入睡,惊悸着醒来。
她逃离受难者,却更加渴望贴近刽子手的怀抱。
这样变态的亲昵,不合理的温存,都让周清扬疯狂而煎熬。
粉色的小鸟轻快着飞像夜空,离开无运峰,离开首阳上,带着不合理的存续。
最终,被击落。
落在一只完美到虚假的手掌中。
月色下,全身裹在黑袍里的人不露一丝皮肤,只细细地把东西拆开,取出了那封信,才放开了挣扎的鸟儿,任由它再度飞入夜色。
第23章
明月下乌鸦嘎嘎地叫,树梢下的人和月色融为一体。
一道暗红色的虚影缠在他的手腕上,像一根细细的红绳。
“大人可是怪我了?”
女声柔柔地响起,在这荒山野岭之间过分缠/绵,叫人想起话本子里的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不过那黑袍男人显然没有书生的风流,他的声音冷淡到了极致:“没有。”
他看过了手中的信,确定了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后,手中忽地燃起一道淡白色幽灵似的火焰,将那薄薄一纸付之一炬。
“人算不如天算,九尾,做多余的事,反而破了运数。”
苍白的手腕和红色的暗影相互交映,影子停止了流动。
她叹息说:“是啊,大人你费尽心思,一力推动,可结果还是难以预料。就说沈周二人,文灵院里的流言没能让她们加快斩断龙脉,反而把周清扬这个天选之人推回了首阳,又添了苏远之这个变数。”
黑袍之人垂手而立,一阵风刮来,吹动了他的兜帽,从里面泄漏出一缕银白色柔软的长发,他歪头将发丝整理好:“不急,且看沈昔全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忍得住。”
*
沈昔全搬回了文灵院。
周清扬不在,她不用担心神识失控伤到谁,还是住在这里方便一些。
章华殿外高铭阳小跑着进来,笑容满面地道:“宗主,我等已探明,瘴气谷外确有狐妖的气息,那地方凶恶异常,最是适合妖族修养,那些不愿意回幽冥的妖物,好些都栖居在那里。”
她侧脸对着高铭阳,也说不好是不是在听。
忽而殿外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唧唧”声,沈昔全这才回过头来,她的眸光散乱,凝神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夜色中欢蹦乱跳的,是一只粉色木鸟。
鸟儿穿过满堂谨小慎微的长老弟子,扑在沈昔全怀里,撞了个晕头转向,落到了她的膝盖上。
“唧唧!”
它把脑袋掉了个,用光秃秃的木头去蹭沈昔全的手。
众长老直勾勾看到高座上那人真的伸手去点那笨鸟的木嘴,唇角还百年难遇地微微翘了一下,不由得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鸟儿得意地仰起了脖子,露出和某人如出一辙的欠揍样,从肚子里落出来一个红木食盒。
沈昔全拎起它的身子,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一个食盒再没别的。
底下一个长老看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沈昔全像才醒似的,懵然看着这许多人,极轻微蹙了下眉,像是在疑惑什么。
她扶了扶额,再抬头时神态已然如常。
“瘴气谷那边不急,需得先把宫内平定。今日找大家来,旁的话便不用多说,即刻启程。”
众人齐声称是,文灵院修士精锐今日尽在此,合众人之力,不愁讨伐不下宫里那条恶龙。
几百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大开了皇宫正门,来到主殿太和,原本是龙椅的位置豁然洞开,露出底下那一条黑峻峻的洞口。
此片大陆自有书简以来,便是齐氏的天下,而今这一族便要就此消失。
他们这些人,即便不能飞升,凭着今日之功,也会留名百世,真是想想就激动人心。
沈昔全当先,洞内极狭窄,又延绵不尽,殿内那点烛光不多时便消散于黑暗。
一行人排成一行,只觉得越往下走越憋闷。
走了大概不到半柱香,便陆续有人坚持不住,放弃了这唾手的功业请求要回去。
沈昔全瞥了他们一眼,算是默许。
待到阔然开朗,进入地宫之后,便只有十多个人还能跟在沈昔全身侧。
此处又热又潮的空气压着人的肺腑,兼之神龙威压,让人连站立都困难。
幽幽的长明灯凭空浮在地宫的边角,不知燃了多少年。
高铭阳细细查看去,发现地上有许多摊蜡泪。
而那些灯,有的长有的短,参差不齐。
沈昔全知他们疑惑,说:“你们看着蜡烛,可想出什么没有。”
高铭阳笼着袖子,以眼神询问旁边人,大家都是一概摇头。
沈昔全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声音,单单是语气,已经能让人眼前出现这样一个形象。
青衣少女骄傲地扬着下巴,抱着肩膀,恨不得将胸前的小辫子都甩到天上去:“这些蠢货还敢瞧不起人!清扬姐姐一眼就瞧出来的事,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
沈昔全用骨扇敲了敲自己指节,竭力将这音容笑貌压下去,解释道:“龙脉护着齐氏,可也要齐氏的精血供养,一根蜡烛便是一条人命,那些无故融化的,便是寿命不尽却中道夭折之人。你们看这里还燃着多少盏灯,便是齐氏还有多少人活着。”
众人听罢不由得啧啧称奇,显然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玄妙之事。
不过,在沈昔全开放首阳之前,这些人显然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踏上仙途。
大家七拐八拐走了许多路,绕开了许多明枪暗箭,终于抵达了一扇高大到可怖的青铜门前。
这扇门足有太和殿宫身那么高,两只铁环像两只巨大的眼睛,挂在门的上部,看上去颇为怪异。
“宗主…这…”
青铜门带着经久不散的寒气,逼得人心生恐惧。
连高铭阳这样素来要名不要命的主儿都有些不敢上前了。
沈昔全却只觉得心砰砰直跳,莫名而刻骨的恨意涌入四肢百骸。她运气抬手,这扇看似坚不可摧的门便轰然向两边拉开。
并没有想象中的威压和强光,一片黑暗。
众人一看这门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又活跃起来。
踏入其中,只觉得双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
黑暗中央盘伏着一条金色应龙。
龙首安详地趴在地上,连身上的光也是温和的。
沈昔全抬手:“停。每人一个方位,结阵。”
众长老不敢马虎,各自守着方位站好。
沈昔全站在阵眼,灵力通过阵法汇于她掌中。
应龙丝毫不动。
灵力轰然爆开,随后凝成极细极强悍的一丝,化作一根尖针,向着龙首狠狠扎去。
所有人的额角都淌下来汗珠,紧张地跟随着灵力运转的轨迹。
尖针划过黑暗,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停于龙首之前,像一根冰消雪融的冰柱,轻而易举地碎裂。
碎片化作万千光点。
阵眼的沈昔全如遭重创,身姿晃了一晃,却没有倒下,她的手触到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温热的鲜血。
两行血泪染了白玉的颜色,那张风华无双的脸冷硬下来。
她直视着应龙神躯,像一只被激怒的兽。
复要举手再来,忽听得一道古老的低音悄然响起。
所有人的耳膜仿佛鼓面被狠狠捶了一下,余音绕耳不绝。
“宗主!”有人慌慌张张地四面望去:“我们…我们还是先撤吧。”
沈昔全擦干了血泪,纤尘不染地白衣第一次沾了污秽。
她意气难平,抬手又是一击。
这一下早不如方才那般得心应手,应龙的龙须稍稍动了动,金光一团柔软,将灵力尽数反弹。
沈昔全侧身疾躲,仍旧被自个的招数重创。
白衣如雪,绽放出朵朵红梅。
众人看见宗主尚且如此,是再不敢待,慌乱的撤了阵法,上前搀扶沈昔全。
“宗主,我们快走吧!”
“应龙乃是神龙,岂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能应付的了。”
高铭阳在最前头,急切之中胡诹道:“方才我们出来时那木鸟去而复返,不知可是首阳有何紧要的事,宗主需得珍重自身才好啊。”
雷打不动的沈昔全身子一僵:“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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