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发虚,所以一直没问沈容是怎么被传送过来的。
设若她和自己一样,是通过土神的结界而来,那么早该走出老远,可自己出了泥潭,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碰见了她。
如果她不是,那在这一眼望不到头迷雾森林里,两人就更不能如此轻易地相见。
但…假如这方空间密闭的环形,看着一望无际,实际面积很小,那么她们走着走着碰了头,就很对了。
周清扬毕竟是现代人,想象力更丰富一些。走了这半天,感觉自己像是到了一口锅里,上边是锅盖,把她们一扣,底下烧柴。
她心不在焉地拄着下巴思索。
不能飞上去…也找不到方才那泥潭…那出路应该在…
周清扬瞳孔皱缩,回身盯上了她们倚靠着的巨树。 !树,树下。
她推了推沈容:“你还能走吗?”
沈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周清扬解下她腰间桃木剑,用来捅蚂蚁窝。
“你干嘛?!”沈容被她这种妈见打的行为给弄得一激灵,瞬间升起了无穷的力量,劈手夺过桃木剑,这一用力,眼前又是一团黑。
“这里。”周清扬指给她看。
只见那被挖开的小洞内并没有什么白蚁巢穴,来来往往的蚁群也像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家被捣毁了,依旧故我地爬来爬去。
原来它们并不是掏空了树底,反而是避开了巨树所在的位置,把家安在了树的空隙之间。
沈容又捅了捅,一股气流自那洞中喷出,带着久不见光的潮湿味。
“你躲开。”
沈容待周清扬退开几丈后,运足了灵力,倾尽全力朝巨木根部横劈下去。
一剑之下,雨停雾散。
两人眼前一花,已到了一处黑漆漆的地道内,周清扬抬头看去,道:“我们应该是到了树底的洞窟内。”
“你怎么想到的?”沈容问。
“咱们半天出不去,上天不能,我自然就想到入地了呗。”周清扬摸了摸石壁,还有功夫嬉笑:“怎样?被我的机智震惊到了吧!”
沈容无话可说,只想打她一拳。
要不是看在她的识海的份上…害,除了识海,这欠揍样也是挺像的。
“那现在该往哪里走?”沈容体虚气短,问道。
这地道四通八达,整个又是一个迷宫。
周清扬笑道:“这个我能猜到!这里常年空气不流通,空气里有硝石的味道,这边重一些,那边那轻一些,显然是刚有人执明火符来过。城隍庙里那般异样,这地道的尽头必定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
沈容唔了一声。
两人顺着烟味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渐渐感到路途陡峭,应该是快到出口了。
头顶脚步纷杂,声音沉重,好些人在奔奔忙忙的找着什么。
沈容示意周清扬收声,乾坤袋里取出一张薄而透明的油纸,一贴在头上的石板上,那板仿佛便薄了许多。
上边的人声隐隐传来。
“怎么还没找到?”
“城外那个劳什子*宗师已经要把我们的人杀完了,你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
“行了!都别吵了,消息本来就不十分真,如今落空也没得好抱怨,叫啻辕大人看见你们乱成这样,咱们都不用回去了。”
啻辕…周清扬暗自思量,她在时并不曾听过这样的怪物。
异兽志和幽冥百怪中记录着天下所有有名有姓的妖物,其中并无啻辕,难不成是她死后才出现的变种?
她耳语道:“容容,啻辕是什么?”
出乎周清扬意料的是,沈容也摇了摇头。
奇也怪哉……
两人已到了洞口,身子紧贴着,沈容身体的热度已经消褪,周清扬惊讶地问道:“你身子好了?”
沈容有亿点心虚,她们现在应该是在平京城内,和沈昔全的神魂离得这么近,自然就没有方才那些症状了,于是道:“离了那雨自然就好了,倒是你,体质很好,一点不受影响。”
…周清扬不敢再接话了,专心地听上方的动向。
脚步声一阵纷杂一阵停歇,间附着各色人的抱怨。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声音“唰”一下子消失了,一道如震鼓一般沉重的低吼响彻了整个空间,仿佛来自远古巨兽,光是声音便给人以莫名的惊怖感。
周清扬和沈容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异。
“撤。”
就这一个字,头顶方才还争执不休的一群人/妖无比乖训而有序的撤离了这场所。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只通体暗红,牛尾熊身的巨兽抬起它暗黄的巨瞳,跟在一众人身后,缓慢离去。
啻辕摆了摆头,鼻孔往外喷出一缕缕白气,却在走出大殿,见到面前一人时低伏了脑袋。
“神尊…让您失望了。”
“无妨。”那人从披风下伸出的手很苍白、又瘦削,轻飘飘地按在啻辕的头上,便宛如一个神灵赐福了他的子民。
*
周清扬拉着沈容从底下钻出来,险而又险地避开埋藏地暗箭。
两人就地滚开好几圈,她搂着沈容,长舒一口气。
还好本姑娘机灵,就知道这帮人一定还留了一手。
一低头,沈容正幽幽地盯着她。
周清扬尴尬地笑道:“呵…呵,这…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沈容冷哼一声,好在也没有探究的意思。
两人起身,环顾四周,在如水月华下,这座金殿的每一处似乎都在反着光,处处陈设未乱分毫,看来那群人声音大,下手倒是有分寸。
台阶之上,一座庄严奢华的龙椅静静地摆着,上边已经积了一层浮灰。
周清扬很没见识地蹲下去摸大殿上的玉阶,发出了乡巴佬的声音:“这是白玉作的吗?手感真好。”
沈容翻了个白眼,沉声道:“想太多了,即便是皇宫,也不可能以真玉为阶。”
她在心里默默召唤正大杀四方的沈昔全:“喂,还清醒吗?我们被人耍了,宫内才是他们的目的。快派个人来,说不准还能截住几个喽啰。”
“嗯。”那边无暇说话。
周清扬转过头去,看她面色莫名有阴沉下来,简直百思不得其解,问道:“容容,谁又惹你生气了?”
沈容怔了一下,揉了揉脸,方才把那股子沉郁劲压下去。
“没有,只是这个地方让我感觉不爽,很不爽。”
周清扬心里疑惑,沈家被当时的皇帝齐愿灭门乃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那时这沈容才多大,可况是旁枝,何至于见到皇家宫苑都这么大反应。
她俩在这偌大的皇宫转了两圈,实在不知这地方有什么值得人大费周折找一通。
七年前,皇室被仙门流放北疆,这皇宫早就只剩下壳子,稍微值钱或者带点灵气的东西统统都被翻走了。
沈容站在朱墙下,悄悄瞅了眼前面东张西望的周清扬,装模作样地取出一块笏板状玉牌,大喊道:“哎呀!快走!宗主传我们回去,首阳出事了。”
她尽力装出惊讶且不知情的样子,自己都有点绷不住。
周清扬瞧了一眼那玉牌,乃是首阳弟子人手一块,用以紧急传信或出入结界,便也不疑有他,赶紧随沈容登舟而去。
联想到自己和沈容在宫内碰到的这事,她哪还能不明白。整个首阳山,都落入了一张罗网里,只是不想如今的幽冥羽翼竟如此丰满,能够唬得整个首阳震动来为他们行窃开路。
她迎着夜风,和沈容并肩升上星空,忽地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人…肯定也在吧。
一向平静的心里宛如投下了一块石子,微小的波澜一圈一圈向外扩大。
按下那些犹如野草生长般的悸动,她轻轻在心里念着那个名字,一半恨意滔天,一半意气难平。
沈昔全…终于要重逢了么?
*
平京城高重的城墙上,一人白衣胜雪,一手执扇,背后负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脚下无数尸骨堆叠成山。
她的眸光不再清澈,血腥味激起心底那些懵懂的暗影。
沈昔全似有所感,城头回望,望见远处一团金色如日轮般滚滚而来。
第7章
今晚有风。
风携带来血腥气,原本暗蓝色的天幕被平京四角的摘星台映得发红。
周清扬立在飞舟上,老远就看到了沈昔全。
她连剑都没有拔,一人一扇,竟也退却千军。
这些来自幽冥的牲畜们瑟瑟退却,望着天上那尊修罗,罕见的生出一丝惧意。
首阳各峰的长老们正四散着驱逐黑鬼,那些如雾如烟的怪物们没有灵智,见人就咬。
城楼上功力低微的弟子们几十人结成剑阵,待长老将黑鬼们赶入阵中便齐齐收网,利风便可使它们暂时消散。
沈昔全落回城墙上,见那些巨兽仿佛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对月齐吼,而后如潮水般退却。
她也不去追,闭目平息片刻,转头正瞧见一个面目温和俊雅的男子御剑从宫城的方向回来。
“怎么样?”
那男子稳落在城墙上道:“并未拦到宗主说的那些妖物,宫内一切如常。”
沈昔全低头沉默地擦了擦指尖沾染的血,想到被人平白无故耍了一场,心里愈渐阴郁。
她扭了下眉,瞧着城内尚在作乱的黑鬼,抬了抬手,便见气流凭空四起,树木摇晃房舍震动,空间都有了一丝扭曲。
几处剑阵中那些妖物尖嘶鸣叫着,宛如沸水泼雪般慢慢融化,至最后,滚滚黑烟弹射而起,慌不择路地跟着那些巨兽逃走了。
原本费力维持的弟子们不明觉厉,纷纷收回手中剑,欢呼雀跃着对城墙上的沈昔全跪拜。
“宗主威武——!”
“这也太牛了!这般修为,就算和已经飞升的鸿钧老祖比也不遑多让吧。”
周清扬同样看见了沈昔全这一招绝杀,心中震动,想不到三年未见,沈昔全已突破了金丹,到达了化神之境。
她隔着遥远的距离,扶栏而望,心中难免悲切,原来…自己的死,竟不曾影响她半分。
该修炼修炼,该除妖除妖。
亏得她还以为,当日那一剑里也许会有些痛悔和不得已。
身旁沈容循着她目光看去,在她眼前晃了晃手,道:“怎么,看见这些幽畜吓傻了?”
周清扬没有余力再做笑脸,只说:“敌退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山?”
沈容撅嘴道:“我们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到时候回去又得给这个那个一通解释,费牛鼻子老劲了。”
“那皇宫里究竟有什么值得盗取的…”周清扬撤回目光,闻言低头喃喃自语:“啻辕…”
她有种很莫名的直觉,那只没有记载的异兽,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罗网。
“我们下去吧。”周清扬道。
沈容“嗯”了一声,开始催动符石,庞大的飞舟却并未如往常一般乖乖下降,反而嗡鸣着长啸。 ?!她整个人在风中凌乱,愣了片刻,才冲着周清扬呆滞道:“灵石不足…”
周清扬也没反应过来,她前世压根没坐过这种富贵东西,出行要么御剑要么马车,因此并不知道“灵石不足”是个什么概念。
还没等两人做出反应,那飞舟在眨眼之间,整个地向前滑行俯冲而去,在几息之前缩成了拳头大小的模型,完全不顾舟上裂开的两人。
周清扬只感觉到自己脚下一空,一股子战栗感从脚底板窜到天灵感。
她还没忘扯着沈容,两个人自千米高空直直往下坠去。
“我艹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是谁在吼,周清扬头脑里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居然是:一定是有人暗害!
她绝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脑残开飞机不加油。
沈容挥动着桃剑,歪歪扭扭地开始御剑而行。
她平时对这门功夫显然很生疏,身为一个大小姐,对衣食住行当然要有讲究,你见过小姐骑着木剑上天吗?
于是此刻,她拎着周清扬的衣领,趴在剑上,抖成了一个鹌鹑。
“容…容容——”
一句话没出来,沈大小姐的木剑开始上下抖动,誓要把上边的两个人抖下去。
周清扬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她方伸出手去,便惊恐地看见自己的衣领——裂了!
臂上挽歌感受到了主人的危险,灿然地流动着。
周清扬咬着牙,硬是把它压了下去。
沈昔全还在……她闭着眼,刚想到这个名字,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满是血气的怀抱里。 ?她脑袋空白了一瞬,待到回神,双脚已然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那人踏碎虚空而至,刚还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眼前。
如果这是前世,为了这如此华丽的英雄救美,周清扬一定恨不得扑上去啃她一口。
然而现在,她立稳了,和沈昔全面对面,却只清晰地察觉到她身上阴戾的气息。
许是刚见过血的缘故,她的身子极其轻微地在抖,隔着衣衫看不出来,但贴着那具滚烫的身体,周清扬能感受到她的兴奋。
没错,兴奋。
旁人总以为沈宗师大义凛然,含霜履雪。可周清扬跟在她身边十年,有幸窥得几分那副好皮囊下的贼心烂肺,她比谁都明白,沈昔全,是一个嗜杀成性,罔顾人命的魔头。
可惜,她前世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觉得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深深沉浸在那看不清有几分真意的爱欲里,到头来发现都是大梦一场空。
“你没事吧?”
竟是沈昔全先开口,她尽力使自己显得清明持重,缓慢而关切地问。
周清扬正在整理撕裂的衣领,听到这语气不禁倒退三步,是沈昔全在和她说话吗?!
是那个尖酸刻薄,高贵冷艳的沈昔全在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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