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面露难色:“小食是有,但不知客人想尝哪一味。”
“我要现熬的鸡汤。”濯雪并非狮虎,故而只是狐狸小开口。
小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黄粱梦市往来的客人这般多,要喝现熬鸡汤的,这还是头一位。
濯雪金眸弯弯,“能备上么?”
“能是能,劳烦客人稍等片刻。”小妖汗流浃背,“我不曾熬过鸡汤,若是味道差了些,还请客人莫怪。”
“偌大一个黄粱梦市,竟连个做菜的都没有?”濯雪惊奇。
“小食也是妖们用术法烹蒸的。”小妖讪讪,“我等辟谷多年,本无需吃人间五谷,但贵客们有好这一味的,便不得不去凡间学了个样子。”
濯雪腹诽,可别都是石头变的,一合嘴,牙都要被磕掉。
“无妨,我就要鸡汤,速去。”她轻哂,根本就是在给小妖下绊。
小妖领会不到,客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只垂头道:“烦请客人稍等。”
说完,这小妖还将桌上那一壶尚还温热的茶,放在托盘上带走了。
舍内寂寂。
濯雪走至窗边,百无聊赖地往外打量,只见街市上妖满为患,仙虽然也有,相比之下却少上许多。
既然兰姨能得到消息,想来封禁的天门已然打开,故而神仙才能够下凡。
街上依旧是那妖仙和乐的景象,梦市主人去得匆匆,并未惊动此地的一草一木。
濯雪转身睨向那寂寂的窄门,帘外安静无声,泡茶熬汤的小妖应当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往外探头,看廊上无人,才蹑手蹑脚往外走,环着朱栏走上一圈,挨个隔间细细查看。
此层显然都是用来会客的,每个隔间除了屏风不同外,其它别无二致。
看完当下一层,她便提着裙往上登,刚从阶口处探头,就笃信自己找对了地方。
楼上虽也挂满红绸,却与底下不同,此层独独一扇门,那门前挂着缀有鸟雀尾羽的玉铃,模样很是别致。
这想必就是梦市主人的寝屋,可惜她灵台空虚,看不出门上有无术法痕迹。
她若是冒冒失失前去推门,那玉铃忽地响个不停,可就尴尬了。
好在凑近细细打量,才知那玉铃并非铃铛,应当不会响。
濯雪还是余了一分谨慎,凑近往窗棂纸上轻戳了个洞,在魇梦里戳习惯了,她一时半会还戒不掉。
凑近打量,才知屋内竟是一团糟,绫罗彩裳被丢弃在地,烛台亦是栽倒着的,蜡泪往下滴在毯子上,毯上有烧焦的痕迹。
再看屋中柜架,全被翻得七零八落,柜中器物掉了遍地,看那些瓶罐,也不知是香料还是灵丹。
莫非真如胧明所言,是魇族所为?
梦市主人说话直截了当,分明是冲着命簿来的,她若出事,想来除了阗极和魇族,再无旁人会起这歹意。
在窗外打量了一圈,也无需进屋了,濯雪当即转身,刚要下楼,便听到似有似无的咯吱一声。
声音是从凉梦的寝屋里传出来的,微弱至极,要不是她此时双耳还算好使,还留意不到。
她循声回头,找着方才戳出来的那个洞,慢腾腾凑近。
只见那绣了花鸟的地毯下,隐隐有东西在拱动,起伏甚微,像山鼠打洞。
这又并非凡间,何来的山鼠?
濯雪心觉古怪,可惜她不便推门,若就这么贸然进去,怕是要被当成那入室劫掠的。
天井下传来说话声,有小妖道:“你这捧的是什么,怎这么香。”
“客人要的鸡汤,也不知火候够不够,我近日倒是精进了术法,只是我修习的是**术,唯火术还未仔细习练。”另一妖讪讪道。
“无妨,我们胡乱做的糕饼,都能被贵客夸耀。”另一妖安慰道。
濯雪轻手轻脚下楼,原以为还能再多打探片刻,没想到,那鸡汤熬得比她预想中的要快上许多。
少顷,小妖慢腾腾进门,她左手举着木盘,右手上也托着一只,鸡汤与热茶都在盘中。
濯雪闻到鸡汤的鲜味,不紧不慢地问:“阁中难不成就你们几个小妖?”
小妖微一施术,掌中木盘便飞旋而出,稳稳落在桌上,这才应声:“我等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开市时款待宾客,闭市便随主人出行,寻些奇珍异玩。”
“可有近身伺候的?”濯雪又问。
小妖摇头道:“主子的卧房中多是稀世珍宝,我等视之为阁中禁地,万不敢随意入内,故而也无那贴身伺候的。”
可见那在毯子底下拱动不停的,必不会是楼中的妖。
如此肆无忌惮,想必功力不浅。
“梦市中最为珍稀罕见之物,都在你家主子的卧房里,连那烟雨梦也是?”濯雪斟酌着问。
小妖有问必答:“不错,每月开市之时,烟雨梦全由主子亲自焚燃。”
濯雪眼波一凝,方才看胧明那神色,似也没认出梦市主人是真是假。
气息能被模仿,却不可能像个完全,也许并非易换,而是被挟制了。
也正因如此,小妖们才未生疑虑。
梦市主人特意未按往时焚香烹茶,大抵是想借此传讯。
好在胧明追上去了,若是追得及时,指不定还能见到那背后者。
只是连阁中小妖都未看出凉梦有异,多少有些古怪,莫非“凉梦”自圆其说,早设想好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家主子两日都在屋中,阁中竟无人起疑?”濯雪问。
小妖讷讷:“为何要怀疑自家主子,主子偶尔也要闭门修行,就算开市三日都不面客,也无甚古怪。”
濯雪若有所思。
“客人,鸡汤!”小妖紧张地盛了半碗,碗中鸡肉金黄,刀工有模有样的。
濯雪低头看到锅中佐料放得比鸡肉还要多,便知道这鸡汤的香味怎会如此浓郁了。
扑鼻全是佐料的香味,将鸡味都掩过去了,还有颗颗红枣浮在汤面上,一颗颗饱满圆润,枣味似还未熬出来。
罢了,能像个形已是不错,到底是头一次熬。
濯雪浅尝一口,不想小妖挫败,毕竟她也是为了四处走动,才特地想了个缘由将这小妖支开。
“还成。”濯雪口是心非。
小妖露笑,躬身道:“那我便到门外去了,客人若是有事,唤一声即可。”
濯雪颔首,摸起眉心思索,也不知道胧明追到没有。
约莫过了一刻,窗外传来一声轰鸣,有火光迸溅,摧得远处高阁瓦碎楼倾。
街市上诸妖仙纷纷停步,齐齐望向火光,就连那昏昏欲睡的摊贩,也惊得起身观看。
妖仙无一躲避,无疑都将身携的木牌当成了生杀禁令,笃信那造作者会受其牵制。
不料,又有一处屋舍坍塌,琉璃瓦霎时间化作齑粉,在灯下璨然夺目,如星河流淌。
灵力旋作飞刃,远处飞檐切口平整,咚地砸在货摊间,有妖险些被砸中。
那妖忽起杀心,刚腾身上前,腰间木牌便碎得彻底,鬼面上的青漆渗入灵脉,令他直挺挺坠地。
原来并非木牌失效,而是因为作乱者并未佩戴木牌。
妖仙纷纷散开,其中有妖看向身后高阁,扬声:“是梦市主人,我就知道她筑此梦市不安好心,定是想将我等禁锢在内,将我等灵力全都据为己有!”
一些妖仙主动劈开木牌,没想到青漆直接从牌中溅出,硬生生封住了他们的灵脉。
濯雪在高阁上看得分明,眼睁睁看着方才还和和乐乐的市集,一瞬纷乱如麻。
阁中小妖也乱了,方才熬了鸡汤的那位冒然进屋,慌张问:“无意惊扰客人,梦市似乎出了些状况,还请客人速速回避。”
“可还能联络你家主人?”濯雪从窗边离开。
小妖忐忑摇头,面如土色,磕磕巴巴道:“客人还是先走吧。”
濯雪摇头,她寻思,她与胧明许还真不用走。
在梦市里,魇王至多敕令梦市主人代以动手,而梦市主人有心传讯,显然未起杀心。
杀不杀,万不由魇王说了算。
窗外一个黑影倏然逼近,小妖被吓得跌坐在地。
濯雪蓦然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鬼面。
赤面獠牙,鼻偃齿露,偏偏一身水墨绸裙翩然如画,是胧明。
她拉住胧明的衣袂便问:“追上了么?”
第51章
51
阁外诸妖仙争吵不休,其中亦有为黄粱梦市主人说话的。
“梦市主人的境界,可不输各山界的妖主们,想要灵力她为何不奔着山界去,偏要冒如此大险。入市的可不单妖族,还有瑶京的神仙,她为了灵力搅乱两界安宁,不是打破油缸寻芝麻么!”
“黄粱梦市开市多年,分文不收,若说她半点不图,我可不信!”
“开门,既然梦市主人不在,便由你们替她解释!”
阁中小妖已被吓得动不敢动,连窗边都不敢近。
“无需管顾。”胧明朝那妖睨去一眼。
小妖不敢直视妖主,哆哆嗦嗦道:“大人,我也不知主人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濯雪捞向胧明身侧,梦市木牌完完整整地躺在她掌中,一道裂痕也未现。
木牌还在,足以说明胧明未起杀心,胧明方才追上前,不过是想将凉梦留住。
可惜未能留住,不然胧明也不会独自回来。
胧明垂眸,拿起木牌摩挲,嗓中透着寒意:“没追上,这黄粱梦市是凉梦一手所建,对于此地,她比任何妖仙都要熟悉,不论是想跑还是想藏,都易如反掌。”
“方才那位,当真是黄粱梦市的主人?”濯雪想要确认。
“气息是她无疑,她常以薄纱遮面,今日竟然没有。”胧明环顾四周,走到那跌倒在地的小妖面前,垂眸道:“我看她唇边有一道极轻微的,蜈蚣状的疤,似乎是穿心蛊留下的。”
“穿心蛊?”小妖愣住,惶惶回答:“主人面客或是出行,惯来会以薄纱覆面,前两日时,她脸上分明还没有这道疤。”
“两日前?”胧明皱眉,“那这两日呢。”
“这两日,主人都在屋中,不曾露面。”小妖还是那一番说辞,与凉梦此前所言相违。
胧明又问:“方才露面之前,她也不曾面客?”
“不曾。”小妖颔首。
谎言可谓错漏百出,阁中随意一只妖,都能轻易将之拆穿。
凉梦能将梦市经营得这般好,定不是那愚钝的,她撒下此谎,不像无心之过,反倒像刻意为之。
那穿心蛊,濯雪也曾听说过。
兰蕙疑心重,常常耳提面命地叫她万分提防外人,也曾将那些个蛊毒咒术,全讲予她听过一遍。
穿心蛊是叫人言听计从的毒虫,只要稍稍违逆,那受子蛊寄生者,便会被百虫穿心至死。
好在此虫寿限短,子蛊活不过五日,而只要母蛊距子蛊超半里远,子蛊便会失去活力,也便是说,黄粱梦市的主人只能被挟制五日。
既然用上了穿心蛊,便不可能是取替了,这与濯雪所料想的相差不大。
只是她并未见过梦市主人面纱下的另外半张脸,还以为疤痕是以前留下的。
“竟然是穿心蛊,难道那持母蛊者,方才也在梦市之中?”濯雪头皮发麻。
“方才兴许就与你我同在阁中。”胧明应声。
濯雪鸡皮疙瘩冒了遍身,想到自己那藏纸页,又暗探凉梦寝屋的举动,简直就是往旁人刀尖上撞。
狐狸钟情于挖洞,她差些就给自己挖好了坟茔。
她根本就是在旁人眼皮底下撕的命簿,若非她机敏,将胧明喊上了,恐怕会溺死在茅房里。
那死法可真是太惨了。
又好在,她暗探凉梦寝屋的时候,凉梦已携命簿离去,而那在暗中操控蛊虫的恶人,定也跟着离去了。
“照大人所说,我家主子是被歹人操控了?”小妖怵怵,“所有出入梦市者都要滴血认木牌,没有木牌就推不开梦市的门,就算是得主人口头应允也不行,我们现在就去翻查出入册,何愁找不到他!”
“未必能查到。”胧明淡声,“她近段时日可有接触过魇妖?”
小妖不大肯定地摇头,忙不迭扭头大喊:“先将阁门锁牢,然后速速上来,都来!”
楼中众妖闻声锁好阁门,踩着那木阶急匆匆上楼,一个个看着胧明不敢言语。
胧明的目光从众妖面上一一扫过,平静道:“我问你们,这几日梦市主人可有见过魇妖?”
妖们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情。
“昨日开市,主人就不曾面见任何一妖,甚至连房门都未出,直至方才,她才现身。”
“不过每每在门外呼叫,主人都会应声。”
“这两日一直是我当值看守阁门,入阁的贵客只有大人您,还有这位狐妖大人。”
胧明又问:“那开市前,凉梦去过哪里?”
众妖默不作声。
良久,才有妖说:“以前主人就算出行取货,多少也会带上一二随从,前日她却是独自出行的,不知是去了哪里。”
“她多半碰到魇妖了。”胧明若有所思,“但她为何不带你们。”
“我等亦不知。”
濯雪百思不得其解地看向胧明,“你怎就笃定是魇族所为?”
“妖界鲜少有妖知晓,黄粱梦市的主人不单是羽族出身。”胧明环顾在场诸妖,“其实她也有一半魇族的血统。”
诸妖神色未变,跟在凉梦身边多年,她们显然都清楚此事。
胧明接着道:“如若是在魇族族内,凉梦大抵称得上族中三公主。”
“这黄粱梦市,莫非也是魇梦?”濯雪先前只觉得诧异,好端端一山城,怎能凭空出现这么一大片格格不入的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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