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也不劝,只点了点头。
他还保持着每天的运动量,几十公斤的器材耍起来虎虎生风。所以只靠一日三餐,他夜里会饿。
约莫十一点钟,他就下楼煮宵夜。我在楼上翻来滚去,感觉不太行。张起灵要是什么都不吃还好,但他那边灶头一开,我肚子里的馋虫也开始咕唧咕唧地叫,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是在说:“香啊,想吃。”
我纠结半天,最终还是走到楼下去,问他在煮什么吃。
张起灵侧过身让我看了看锅。两边的灶头上,一边滚着小汤圆,一边是一锅前几天梅姐叫人送来的羊肉馅饺子。我大致看一眼,总有二三十个。我咽了咽口水,最后分到一碗小汤圆,和几个饺子。
我吃到一半,感觉不大对劲。以张起灵的饮食需求来说,酒酿汤圆这种东西并不顶事。而且这些宵夜他要真一个人吃,还是太多。估计是他已经猜到我多半得来找一口,所以才做好了准备。
吃肯定是吃完了。可我放下勺子就叹了口气,对他道:“小哥,等这事结束了,我肯定得胖。到时候黑瞎子那不要脸的玩意来找我麻烦,你得给我担待着。”
张起灵笑了一下,淡声道:“好,你让他来找我。”
我彻底放了心。小汤圆已经很久没吃了,煮在桂花醪糟里面甜丝丝的,非常适合我的南方胃口。当即多喝了半碗。
而我是一个,只要现状不让我感到煎熬,就很容易满足的人。张起灵回家以后,一切都很顺利,就连黎簇也变得听话很多。每天一个电话就像完成任务,让我这个日子过得比神仙逍遥多了。
但解雨臣那边却是天天上火。
他此前忙着疏通关系,以便在公务飞机上,给妹妹找个位置。可好不容易实现这个野望之后,解毓娴知道了却是一百个不干。不管怎么说,就是不愿意回家。
她理由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就算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该我经历的事情,我自己不经历,等你们护不住我的时候,那才是几家伤心都没有办法。”
解雨臣气得差点在电话里就爆粗,但他选择了迂回战术。表面上应下来,背地里却联系了老伙计一家,叫他们过两天,就是绑也要把解毓娴绑到机场去。
如果解毓娴的心智水平,还停留在出国以前,她应该是必定中招的。
但很可惜,她现在是个大姑娘了。俗话说,男人开窍要三年,女人开窍只一天。尽管这句话有点调戏妇女的意思,可事实也的确如此。女人懂事前后的差别,就像是突然开了天眼一般。
解毓娴挂了电话,就算到事情不对。当晚悄悄收拾了要紧的行李,那一堆衣服鞋子都没带,只把几件电子产品、银行卡、护照、一件睡裙和两套换洗内衣往背包里一塞,提着她的小提琴盒子,第二天下午就故技重施,说是要去学校请假,出门转身就去找了黎簇。
而黎簇搬了家。他新家的地址除了妹妹之外,连我都没有告诉。
解雨臣发了半天的火,最后黑瞎子把好话说得嘴皮都快磨穿了,才把小花给劝得看开了些。
我和秀秀根本就不可怜他,背后笑了半天,只说果然无能狂怒的滋味,一个人一辈子总得尝几次。管他解雨臣还是解雨夹雪臣,都不能免俗。
我到底还是担心两个小的,第二天给黎簇打了个电话。打电话时,他正陪着解毓娴在网上选购各种新的用品。接了我的视频电话之后,他便把银行卡掏出来递给妹妹,道:“你慢慢弄,付款填哥的卡。哥跟吴爸爸聊一会儿。”
我给看笑了,等黎簇去了别的房间,我就问他:“你这不是慷他人之慨?你的卡还不是我的钱?”
黎簇也笑了一下,解释道:“还真不算是。我之前存的钱。吴邪,你也别骂我,我知道花爷生气,但人吧,懂事了就是懂事了。懂事了还装傻,就比死了还难受。我看着她呢,再不济还有安东他们。只要在纽特丹的地界上,就绝对不会出事。”
他说的挺有道理,我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想来想去,只问道:“你最近,还在和他们来往很多吗?你要当心,传染病可不是小事。”
黎簇笑道:“放心,有钱人都惜命得很。”他顿了顿,像是沉吟片刻,又对我道:“之前,不是跟你说,我要找机会做点事?现在机会是有了,可还欠点东风。等事都安排完了,我再跟你细讲。”
我点点头,又对他道:“不过,在外面做事要当心。不要一味地相信别人。”
黎簇做了个“收到”的手势,我再问了他几句既然要做事,那钱是否够用,他答了一句不缺之后,也就说了再见,把电话挂了。
他当晚跟张起灵打了很久的电话。我原先以为是老张在处理他自己生意上的事,也就没有管他,回到卧室去看帐理事。是后来他自己提起,我才知道是黎簇。可等我问起他们说了什么,张起灵却不直说。只道:“他自己会告诉你。”
几天之后,张起灵收到了一份快递,当天下午就拿出了几份文件给我。
我随手翻了翻,发现那是几份已经公证过的财产转让书,做得非常严谨,德语、英语和汉语的翻译一式三份,也都盖上了不同国家的公章。
还来不及细看,我就已经开始头大。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张起灵一时脑子发热,就要让张家的产业全部姓吴。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估计张海客此时已经坐实了我媚惑主君的妖妃的身份,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密谋逼宫篡位,或者干脆已经卖通了几个杀手,准备把我暗杀。
我有些气短,问道:“小哥,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我把字签了,那张海客自己从欧洲走过来也要把我宰了。”
张起灵早就知道我脑子里会乱跑一些不着调的东西,现在也没有追问我关张海客什么事。他只亲了一下我的脸,对我道:“和张家没关系。是我的个人财产转让。”
我松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了看,很快就对他包括几处不动产在内的财务状况了然于心。
他要把所有身家都给我,我也不是不感动。只觉得或许没有这个必要。我推辞了几句,可张起灵心意已决,对我道:“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人管帐。我早想给你,但以前你也不会要,所以才拖到今天。”
张起灵又补了一句:“吴邪,你可以把这当作一个证明。从此以后,我已无所傍身,从任何角度来说,我都不会离开你。”
这一句话戳中了我的死穴。尽管这一个多月来,我都没想过他要再走,可等他就这样坦坦荡荡地提出来,我才发现他竟然又解决了一个隐忧。
我没有办法,只能仔细读完文件,又跟两个国外的公证人视频连线,走过一番手续之后,才落笔签字,把这事给办了。
从连线开始,整件事的仪式感就已经爆表。让我有种四舍五入,也算是结婚的感觉。我脸上有些发烫,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下无数的爱侣,总在婚前执念钻戒,或者金银首饰。
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了老张。当晚算是新婚之夜,我躺在床上,任搞任操地由着张起灵弄了我小半宿。
我虽然腰酸背痛,可就连第二天早上起床,都高兴得差点唱出来。
但我还是低估了张起灵,以及黎簇这个东西。
还没等我高兴上几天,黎簇就给我打电话,开口第一句便是:“吴邪,我以前总觉得你不是个好爸爸,不会给我兜底。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你只是不会替我挡住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这话一说,差点没给我吓出心脏病,听起来很有一种他马上要告诉我,他已经犯事了,正在被FBI全国通缉的感觉。
我的声音发紧:“黎簇,你给我好好说话,这一套少来。”
黎簇应了一声,慢且细致地跟我解释了半天,我才知道,他这大半年,已经和那个叫安东的黑手党太子爷混得越来越熟悉了,甚至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要不是意大利人不烧香,估计他们现在把子都已经拜了三回了。
而随着黎簇和安东的关系越来越好,安东的圈子也逐渐接纳了他。黎簇也很上道,早在大流行病发生之前,他就已经能跟新认识的爱尔兰帮小辈称兄道弟。
疫情之后,由于全球化进程的缘故,各个国家都按照经济发展阶段有了不同的分工。许多低端制造业,很多年以前就已经从欧美国家迁出,这就直接导致各种防疫物资奇缺的局面。
这种情况下,军火生意也没人搞了,大家都很明理,一定要在杀别人之前先保证自己没有被感染的风险。而走官方渠道拿不到的医疗物资,很快就成为黑市新宠。原先带货大麻、禁药的主要业务,现在只能沦为稍赚点小钱的副业。
鉴于黎簇的背景,自然有很多人找他打听货源。黎簇把脑筋稍微一转,就很明白,狂赚一波快钱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他敢梭哈,那必定稳赚不赔。
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绕开我,而火速联系了解雨臣。很公事公办地谈了一笔由瑞恩罗恰德国际贸易公司的海运集装箱,暗渡陈仓一般偷运出货的生意。
到现在,合同早就签好,第一批货物已经到了码头。安东派了信得过的伙计,已经在取货的路上了。
黎簇对我道:“吴邪,我自己主动告诉你,没让花爷他们说,就是为了不让你生气。你生气了,不就可惜了我这片心意了吗?而且我做这一趟事,也能带着妹妹见见世面。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很好的。”
他这话把我说愣了,他把这事安排得这么美,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中间这个点在哪里。
但很快,我的大脑抓取到一条关键信息:此事他跟解雨臣,是签了合同的。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解雨臣能给他让利不少,但官面上仍然是一桩正式生意。
瑞恩罗恰德公司的事,虽然基本上轮不到我管,但我作为股东之一,签合同的细则我是清楚的。小花的规矩一向是定金要给到25%,而按照海运集装箱的体量来算,仅仅一箱的定金,也能给到好几十万。
但我给黎簇的那张副卡,并没有这么大的额度。此前也没见他有过挪钱出来慢慢做准备的迹象。我感觉事情不对劲,骂人的话已经在牙齿后面列队整齐。
我为了确认情况,还是问了一遍:“你跟小花签了合同?”
黎簇见我这样一问,就知道我已经抓住了重点。下意识地脖子一缩,才回道:“是,走的正式流程。花爷很支持的,后来我们谈过,他已经认可让妹妹学这些东西了。”
我懒得听他瞎扯,马上打断他:“跟解毓娴没什么关系。你他妈跟我把话说清楚,钱是哪儿来的,为什么之前不敢告诉我?”
黎簇咽了咽唾沫,沉声道:“爸爸——”
“你别叫我爸,你叫我爸,就一定没好事。”
黎簇没有办法了。只能实话实说:“你也别怪张爸爸。反正他的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中间的过程没必要很追究。
“吴邪,你记不记得,我复读的时候,有一阵子突然就开始用功了?”
他那一席话听完,我脑子里就一震。原来,张起灵早就看出黎簇是无利不早起的人。他们两个都做过孤儿,很知道无依靠的感觉,张起灵那段时间为了让黎簇用功,进而让我省心,干脆蛇打七寸,跟黎簇做了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的内容十分简单粗暴,其实就是个激励政策。在不作弊的情况下,黎簇第二次高考下来,比上次高多少分,张起灵就一分一万折现给他。如果黎簇的考试成绩可以翻倍,那张起灵的现金奖励也可以翻倍。
不过黎簇最后只考了500分整,距离翻倍,还差50分的距离。所以他拿到高考成绩的那天晚上,才会惨痛不堪地说一句:“我怕是没那个命了。”
但就算是这样算起来,黎簇这一笔,也从那老张的账户里捞出了二三线城市的一套联排别墅。怪不得他之后给妹妹买东西,那么大手大脚,原来是腰里有钱压身心不慌。
我已经有一阵没体会到气得烧心的感受了。这倒不是钱不钱的,而在于此前这两个,有一说一,都明里暗里答应过我,一定不再搞任何小动作。
结果小动作确实一点没搞,直接打了一套军体拳而已。
黎簇道:“真别生气,爸,动怒伤身。你看,钱我也没乱花,还能再赚多的回来,足见我很有胆识和能力。你会生气,也就是担心我瞎搞么。”
“你也别找张爸爸的麻烦,这次我把事情拖了几天再告诉你,就是因为张爸爸嘱咐过了,要等他先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他这一番话,等于把我前后的路都堵死了。不管是骂他,还是骂张起灵,我吴邪都是最不仁不义的。我胸闷了半天,黎簇还在叫爸,给我气得差点没砸了手机。
我对他道:“别叫你爸。你爸死了。”
我把电话挂断,往后一躺,脑子里顺着黎簇这条线,很快地把这么多年的事情,都飞快地过了一遍。
我想,我确实不应该太生气。这么多年了,我身边所有人都各有各的初心和寄望。虽然人生过到我们这个岁数,很多事目前的结局都尚算圆满,可其中的种种过程和发展,都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比如秀秀曾经担心自己的婚后生活,解雨臣没想过会和黑瞎子修成正果,而我更是一点也猜不出,能在这么多锉磨之下,还能与张起灵有现在的状态。
我们自己的生活都不可控制,下一代想要怎么过一生,也就完全是他们自己的命运和选择。作为一个心理正常的家长,从小孩成年起,我们对于他们来说,也就是人生的旁观者。只不过是悲喜会比别人来得更加真实而已。
我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心灵黄汤,总算觉得没那么气了。我看了看时间,发现自己枯坐了可能有二十分钟。张起灵应该是得了黎簇的信,知道我还在气头上,所以此时正暂且回避。
我搓了搓脸,又想到,这老张的思想意识没什么问题,行动上也足够有诚意。既然他把身家性命都给了我,那方法论上那些极大的不足,虽然烦心,也是有很大的调教空间的。
打定了主意之后,我就打算去找那老张说道说道。如果下次,类似的事情,他还敢再犯,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断了他的用度。以后只按出勤给交通费,张起灵哪怕差一毛钱都坐不上公交车。
我的手机亮了一下。黎簇发微信对我道:“吴邪,你换个角度想一想,想开点。我发的是亚美利加人的国难财,这要是放在抗美援朝那时候,我应该是民族英雄。”
我没有理他,下楼去找那在未来日进斗金,但极有可能要为几毛钱发愁的人。
而张起灵已经切好了水果,正准备端上楼去。他看了看我的神色,就明白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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