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谁拒绝了奥维的安排和“好意”,奥维一定会勃然大怒,再多的好感也会顷刻转换成被忤逆的恨意。
现在奥维竟然没有一点愤怒,反而担心南序会生气。
季凌大少爷前十七年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出现一小串不可避开的逆流。
逆流的制造者立在了堆叠书籍的旧色背景里,弯腰整理着东西。
冬日的温度下,南序的额前沁了晶莹薄透的汗意,若有似无的亮色光点,反射成一小片很浅淡的光源。
季凌被晃了一下眼睛。
来之前,季凌就打定主意。
这学期他一定要让南序低头道歉。
过程怎么样、手段怎么样他暂时还没想好,但结局他想好了。
南序必须给他道歉,不用口头道歉也可以,让南序拿着那个修好的打火机给他点支雪茄,他再为难会儿南序,这件事才能算就此揭过。
结果南序分明听见他的动静了,又直接掠过了他。
好嘛,直接不理人了。
之前还会假装说点什么话给点回应,现在把他当作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了。
“南序。”季凌盯了好一会儿,说道。
“就打算这么消极抵抗吗?你又不是一辈子不出这间书屋了。”
他讲话的时候自带几分笑,把天然固有的威胁语气包裹上了一层又甜蜜又味道猛烈的糖衣。
季凌斜倚在门框边上。
这位少爷有种年青俊美的荷尔蒙气息,刻意凑近后会令人感觉到像当头浇了一勺散发蓬勃热气的青草汁,看人时琥珀色的眼睛明亮深情,殊不知这是颗淬了封喉毒药的话梅糖。
说完这话,季凌如愿得到南序停下手上的动作瞥过来的一眼。
季凌不擅长和语言有关的学科,所以时常难以形容南序给他的感觉。
讨厌的南序。
不至于。
愤怒、生气、不渝,在南序的眼神一对上他,他就感觉那些情绪被飘落的新雪覆盖了。
静静的南序。
季凌用狗屁不通的语法给南序的描写加了个通感的前缀。
他悻悻揉了下鼻子。
整间书屋的面积不大,但收拾起来把南序累得够呛。
阿诺德先生是不是怪人南序不太清楚,但一定是个懒人。
建成了这间书屋之后把家族的书本搬来往那里一堆就算完事儿,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扫过了。
时限以年为单位,蜘蛛网连绵不绝。
而且让南序微微有点想叹气的是图书根本没有分类,漫画书混杂在DVD里,物化生的书里神来一本《股神教你七天玩转股市》。
一片等待灾后重整的废墟又迎来一位难伺候的少爷。
南序保持情绪稳定,有条不紊地把《接受苦难,笑对人生》从政治分析的书架里抽出来塞进心理学的毒鸡汤分类里。
室内很安静的时候,一切都是有声音的,连季凌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瞬间都有细微的嗡鸣。
南序可以感觉到季凌目前尚处于可控状态,就没去理会。
下一道窸窣的声音再响起时,南序却马上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季凌一直在门边,忽然发现南序回了头,看向自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松动。
他清了下嗓子挺直身体。
南序竟然直直地快步走向他。
和他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身体条件反射地拉满警报,在转身前就感受到一道劲疾疯狂的身影从他的身后扑向他。他下意识踹过一脚,那只狗的肚子本来要被踹个正着,因为南序的拦截而只蹭到了一点皮毛。
反而南序的手臂在揽过那只狼犬时承受了一点力,季凌不知道有没有伤到他。
季凌生出一点慌乱:“南序,我不知道你突然……”
南序只顾着把那只狼犬拖回到树下,撇掉它颈间扯咬开的项圈,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新的把它拴了回去。
越狱加突袭失败,使得脾气本来就差劲的狗更加狂暴,得了疯狗病一样狂吠不止,吵得季凌都忍不住皱眉。
树底下有一个长椅,南序的呼吸略微错乱,蹲在他身旁的狗同样急促地呼哧呼哧喘气。
季凌借机打量这只狗,马上明白了这就是北区令人闻风丧胆的那只畜生。
野狗败犬,劣等皮毛,下流品相。
在南序揉了下它的耳朵时还不领情,龇牙咧嘴威胁南序。
“格洛里,你怎么咬断这个项圈的?”
南序没指望狗真能回答他,伸手去掰开它的牙齿去观察它有没有被金属链磨损。
那只畜生没什么控制力,没张口前贪婪的涎水就溢了出来,等南序的手一凑过来,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上去。
它的牙齿还很尖锐,抵住南序的虎口,蹭过很深的痕迹,渗出一点血。
在南序抽回手以后,一点也不羞愧地向南序展示它参差不齐的犬牙,朝着南序嚎叫。
知道管教者冷脸了也不怕,张嘴又要无比得意地滚出一串狂吠。
南序面无表情地扇了它一巴掌。
狗被扇懵了。
鼻翼急促地翕动,喉咙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牙齿磨得哧哧作响——
“汪呜”伤心得哀嚎了一下。
世界清静了。
季凌也懵了。
他滚了下喉结,堪称小心地觑着南序和南序的手。
手指修长纤细、手背有几道乱杂的血痕,指腹有抵住犬齿牙尖陷下的小凹陷,手腕上的疤痕依旧明显。
扇起来还很响亮。
南序正冷冷和那条狗对视,脸部一点点柔和的线条都找不到,凿穿心脏的凛然冷感,攻击性十足。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南序,对比起来,上回兄弟会南序的漠然根本什么都不算。
那只欺软怕硬的恶犬终于后知后觉趴伏下一点点身躯。
季凌站到狗身后两步远的位置,离南序近了点,南序没反对,他就占了这个地方。
季凌的视角里,南序大概判断了一下这只狗狗有点饿,起身到狗窝里摸出了些狗粮,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透明的小东西。
按一下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后南序就会给它吃的。
再按一下,又有吃的。
循环往复。
季凌看懂了,南序在把响声和食物建立起联系,用这种方式训练。
他小时候偶然见过别家宠物的主人这么训练自己的宠物。
不知道是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还是南序手里就是更好吃一点,那只狗飞快地把平时放在狗窝里动都不动的狗粮吃了个精光。
在南序再一次按下响片向它伸出手时,它却不明所以,不懂为什么有声音了却没吃的。
它平息的肌肉又有了起伏贲张的预兆,面对南序的手又想咬上去,但前面才刚被扇过,它不敢。
于是它急得团团转。
季少爷都有点急了。
蠢狗,看不懂人的脸色。
连他都接收到了南序的指令。
要听话。
把手搭上去啊。
狼犬不得要领,呜汪一声猛得冲向南序的手。
季凌感觉它又要咬南序,下意识要抬手拦住。
狗狗比人快,撞到南序的手里,用力湿哒哒地舔了下南序的掌心。
季凌慢了半拍弯下腰,落空的手蹭过脏兮兮的皮毛。
但他现在和那只狗有了差不多的视角。
都离南序很近。
难怪那狗怕南序,怎么会有人一凑近就叫别人心神不宁。
叫做格洛里的狼犬意识到自己没做对时、犹豫着准备逃跑了。
南序脸上冷漠训诫的表情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拿干燥的手背温柔地抚过它雪地泥潭里滚过、肮脏打缕的毛发。
“没关系,很乖。”
离得太近,季凌总感觉南序在和他对话一样。
感觉怪怪的。
第26章 鹰隼
季大少爷有洁癖, 晃了晃神之后,发现自己的手碰过大狗身上的邋遢毛发以后脸色有点变了。
不明白南序怎么可以接受的,狗脏成那样, 还敢去摸。
其实看南序拂过那层皮毛时他一点也没觉得脏, 没有那么大的别扭,只是自己手上湿润的触感又提醒着他这只狗天天钻来钻去、撒泼打滚的,不知道蹭过了多少的泥泞,恨不得马上去消毒。
大少爷的脑子在左右搏击。
最后常年顽固的心理习惯占了上风,他还是先离开一步去清理了。
“南……”他开了个口要说自己走了,马上被一串暴躁的汪汪汪打断。
有你狗叫的份吗?
但是狗都快靠到南序的怀里, 南序为了钳制躁动的它,一条手臂横揽过去, 陷在狼犬的灰色的皮毛里, 若隐若现的轮廓。
反而衬得他是个外人。
季凌觉得瞪那只狗太掉价,磨了磨牙齿, 被那只狗弄得很憋闷地离开。
格洛里的战绩当然不会止步于击退一位季大少爷。
学院里的人感觉南序去了阿诺德先生的木屋以后, 北区上方总有连绵不绝的狗叫。
那必然和南序有关。
狗叫的次数比先前频繁上好几倍,高高低低的,他们在中央广场向北逐渐抬高地势的边缘, 再往深处探索, 就能隐约听见。
听久了有点瘆人, 神经衰弱的同学很容易误把晚间呜呜咽咽的风也认为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整个学院都被格洛里包围了。
很多人很好奇南序究竟对那狗做了什么?又或者那狗对南序究竟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南序那么脆弱被那狗袭击了怎么办?
幸运的是,南序完整的、好手好脚的走了出来。
西泽尔感动地都要流泪了:“南序, 还好你没事, 他们都在猜你是不是出事了?”
他偷偷在群聊里潜水,第一时间掌握那群人的情报。
最近蔷薇花群聊的话题比较集中:
#如何突破禁区#
#救命,铁人阿诺德又出来吃小孩了#
#能否根据狗叫的高低和频率判断出南序是不是又跟那只狗对上了, 请定期监测并总结规律撰写一篇调研报告#
#学好狗语,社交不愁#
#去医院能不能蹲守到来打狂犬疫苗的南序#
不是没人想偷溜进去,但这几天阿诺德先生似乎加强了巡逻,企图偷溜进去的同学无一例外全被抓个正着。
阿诺德先生六字开头的年龄,老当益壮,全身都是腱子肉,而且他不喜欢正面和人交锋,而喜欢运用自己多年高级工程师的经验在漫山遍野的北区设置陷阱。
俗称喜欢玩阴的。
从前就有学生不小心踩到陷阱被倒吊起来,他会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神经兮兮地朝头朝下脸充血的同学笑:“同学,这个陷阱运用了动定滑轮组,你要不要画个受力分析?”
此事一出,阿诺德名声大噪,原本没有的名声向负数那里的指标狂飙,实现了负增长。
而且阿诺德很宠他那只叫做格洛里的狼犬,南序跟它杠上,谁知道阿诺德先生会不会对南序做什么。
万一阿诺德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个坏人呢。
西泽尔被他们说的很害怕,虽然他问过南序有没有事,南序回复他没有事,他仍然跟个被害妄想症一样担心。
终于等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新学期的课本需要申领,他赶紧去敲南序,询问要不要一起去。
没想到南序答应了。
西泽尔一个激动,差点打算为爱勇闯北区。
南序很善良地把他们的见面地点约在了教学楼。
虽说是新学期,很难有什么新气象,再设计精妙、装修明朗的教学楼呆久了之后学生只会嫌它沉闷老气。
陈旧的窗户框住了一个澄静的美人。
沿边的积雪反射着雪光,让画面变得目眩神迷。
西泽尔眼巴巴在楼底下仰头看南序,然后匆匆跑上楼:“对不起,我迟到了。”
南序收起手机:“没有,是我来早了。”
西泽尔感觉自己应该再回点什么,但是一到南序身边,他就是只会乖巧地“嗯嗯嗯”。
说是申领课本,实际上学院怎么会让那群金尊玉贵的少爷们真的搬一沓厚厚的书本回去,只是把他们叫来签个字,顺便录入指纹完成开学报道。
学工中心设置了数台自助机,效率极高,西泽尔三下五除二就注册完了学籍,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找个可以时间拖得更久的借口,和南序多呆一会儿。
他剩在心态好,一想到自己还有个南序前桌的身份,比别人好多了,又把自己调理好了。
西泽尔和南序并排:“你不打算住宿舍了吗?”
南序说:“没有,还是住那里。”
西泽尔点点头:“你前几天都没住宿,以为你不住了。”
“在收拾书屋,直接睡那里了,有课的时候还是住在宿舍方便一点。”
“哦哦。”西泽尔好奇地问,“北区助管到底要做些什么啊?累不累啊?”
网页上面招聘的界面都被人刷新烂了,但只有一个“北区助管”的条目、一个南序的名字,构成了简洁的页面,空白到令人难以开展丰富的联想。
“整理顺便照看下书屋,巡护林子里阿诺德先生养的花草,养狗。”
南序用简简单单的词汇概括了动荡起伏的这几天。
西泽尔听出南序平静的话语里的确对目前的生活适应良好,口笨嘴拙地默默作小鸡啄米状。
等到他们要走出通道走出学工大楼,西泽尔鼓起勇气:
“你去哪里啊南序?我可以跟着吗?”
他其实不太敢离南序太近,倒不是怕别人看到以后遭致别人的报复,只是单纯地怕自己打扰到南序。
可能现在在南序眼里,他就是个印象不怎么深刻的同班同学,新学期他一定要再接再厉,让南序多给他加点印象分。
南序微微有点诧异,仍然点了点头:“我要去医院买点药,不耽误你时间就一起吧。”
西泽尔兴匆匆地直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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