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南序有张古典昳丽的脸庞,眉眼锋利。
但由于中古世纪的衣着过于繁复,站在台上时反而显得轮廓脆弱,透出蝶翼衰亡一般的艳丽。
南序的确饰演不了别人。
但如果那些台词像是为南序专门制定的呢。
这一幕在演绎着喜欢狄米特律斯的海伦娜苦苦追求未果,忍不住告白,被狄米特律斯无情地拒绝了。
另一方的示爱叫人感到厌烦,狄米特律斯说:“是我引诱你吗 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
南序的声音质感冰冷,刻意调整成一种戏剧上更低沉磁性的腔调。
的确没有引诱,更不可能说什么好话,一句话的交流都吝啬给予。
“我不是曾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
女演员要情绪饱满地诉说着疯狂的爱意。
这个片段太有名,以致于温斐能够一字一句在心里地跟读:
“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
温斐从前对这一幕戏并不感兴趣,艺术家笔下幻想出来的篇章过于可笑,他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鄙夷这种愚蠢、象征着所谓自由的爱情故事。
他当然不会表露,只会在他人寻求认同时适时点头。
他还记得后续的剧目内容。
纠缠的四个人为爱出逃到达了森林。
森林里有精灵,还有一种特殊的花汁,滴在一个人的眼睛里,那个人醒来将会无可救药地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或动物。
小精灵乱点鸳鸯谱,滴错了花汁,由于两个男人见到的第一眼都是闺蜜,他们追求起了闺蜜。
女主和闺蜜同时暴怒。
阴差阳错的爱恨纠葛自此展开,直到花汁的魔法解除,情侣们恢复了相爱。
温斐对着台前出了神。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花汁该多好?
给南序滴上,守在南序身边,成为南序第一眼见到的人,让南序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苍白空洞的灵魂终于在此刻与创作者有了极为狭隘的共鸣。
可惜碍于时长和篇幅,舞台上没有将温斐期待的场景搬上台前。
现实里,“海伦娜”演员还在叙说:“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许我跟随你……”
那位备受瞩目的“狄米特律斯”为了角色,脸上露出冷漠嘲弄的表情。
和无数戏剧家热爱创作的美得阴郁而叫人爱而不得的角色完美契合。
……
一场绝对算得上惊艳的演出,视觉与听觉并重的声色盛宴,主演间配合默契,中古台词的发音华丽优雅,不亚于联邦知名剧团的水准,何况还有令人心折的饰演者。
给光给到了角色的主演们,落幕的纸花纷飞如蝴蝶。
爱丽丝激动得又叫又跳,眼泪汪汪地望向南序:“南序,谢谢你!”
“谢谢。”其他演员同样感激。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几天的压力。
核心角色突然退出的愤怒,对作品未来的迷茫,充斥着他们的内心。
不是不信任南序,但焦虑和不安在所难免,毕竟台词、灯光、服化全部要重新磨合,几天的努力真的可以挽回他们的心血吗?
刚开始,他们差点要掉眼泪,可南序的表现使他们的心安定了下来。
动线、灯光、道具布局,南序才看了他们几天的表演就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调整升级成了更好的效果。
仿佛什么事情到了南序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他们在南序身边,感受到来自夏日葱茏蓬勃的能量。
南序轻轻颔首,接受了这些感谢。
表现得不错。
他给自己打分。
没落寞前的马戏团和百老汇齐名,观众爆满。
南序从前有个小习惯,会取下胸襟前别着的一支蔷薇告别,一度成为他标志性的动作。
灯光亮起,台下掌声雷动,又一次到了演员谢幕的时候。
南序随手摘下手边道具花丛里那支妍丽的蔷薇,放在胸前,微躬身,淡然伸手把蔷薇抛向台下。
第49章 调查
无论这场话剧在学生群体间卷起了追逐欣赏唱段的热潮, 对于南序而言,走上舞台还是走向舞台,都只是生活里的一段插曲, 演完退场, 就算结束了。
有时,主人公轻而易举地抽离,观众却难以下头。
诺伊斯,群聊:
【请问没有别的照片了吗?夏令营的同学们给力一点啊!像上次话剧那样积极表现,传点音频给远方留守的同学啊】
【能不能回诺伊斯再演一次啊让我亲眼看看啊】
【话剧作品盘包浆了,凌晨两点一闭眼就是“是我引诱你吗”, 早上再睁眼就是“我曾经向你说过好话吗”】
【我也是,不知道该说啥了, 汪几声给大家助助兴吧】
【早知道当初好好读书, 现在能呆在夏令营的就是我了】
【楼上已经对自己的学习能力产生了错误认知,建议再听几遍话剧清醒一下吧】
终于有夏令营的同学百忙之中上线冒了泡。
【别叫唤, 我也无语死了, 联邦大学把分组都给打乱,根本见不到人】
夏令营的日程持续推进。
包含了各个学科主题讲座、实验项目筛选、课题调研等等。
南序听了几场讲座有了基本了解以后,选了个社科类课题调研的项目加入。
项目的形式是由夏令营预设一个课题, 讨论结束、开展调研后形成一篇报告提交。
为了增进相互之间的认知度, 联邦大学安排分组时把学校之间的队伍打散, 尽可能令大家多认识一些外校的同学。
全夏令营没人不知道南序的名字,但聚集在讨论室时, 见到在桌侧的南序, 小组成员仍然要装模作样地询问:“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南序。”
当然知道你叫南序啦,他们只是为了自然地引出话题, 向南序自我介绍自己叫什么名字,告诉南序他们来自于格雷、温莎、诸塞等等学校。
南序微微点头。
也不知道南序记住他们没有。
他们决定好好表现,加深印象。
讨论室两侧围挡了两面墙的书架,昔日的黄铜壁灯失去照明的功能,成为装饰品。深棕色橡木长桌,延伸到最前方是墨绿色可供书写的板面,残留了许多难以擦拭干净的粉笔印痕,可以猜测当时观点碰撞的激烈。
联邦鼓励年轻选民积极参与选举,校园的学生群体作为重要的一份子加入其中。这段日子每天一打开新闻推送的就是那些各大候选人的小弹窗,在媒体添油加醋的渲染下,象牙塔里的波澜起伏逐渐加大。
一个人总是会有倾向性和趋向性。
自身认同的理念、背后的家族支持方向等等会在言论之中表达出来。
听说季凌在的那一组,有学生为了迎合季家,知道季家的自由贸易主义、保守的性别立场,把读书会开展成反同集会,定期调理同性恋症状。
温斐那组,有人吹捧着皇室代表的鸽派主张,听完感觉世界就此和平了。
南序这一组没有一边倒的论述,各自有各自的见解。
起身发表观点前,微微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用余光瞥到南序在注视着,再抬高音量。
发表完了,另一个会以比上一个更高一点的音量接上。
声量此起彼伏,在心高气傲、急切探求世界的年纪,简直太容易上头了。
简而言之,他们吵起来了。
不再就事论事,转向“你支持的候选人为了上镜偷偷整容死不承认”到“你崇拜的那位秃头不爱洗澡”,毫无逻辑,但挺有攻击性。
辩论中不一定能产生真理,但一定会输出情绪。
一个个温文尔雅的学生额头青筋胀起,脸色涨红,在对峙中看着下一秒仿佛就要打起来。
几个胆子小的同学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这样的氛围里快要窒息了,眼珠子在争执者之间快速移动,停留在南序的位置上。
漩涡中心,南序手肘架在深黑皮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手,手指微微蜷着,骨节如硬玉,垂着的眉眼似乎一如既往的冷淡,另一只手拨弄着钢笔的笔帽。
同学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些,又看了眼,找到一点不一样。
冷淡和冷漠是有区别的。
南序发现他偷偷的注视时,回望过来的眼神算冷淡,那种感觉是无意识的,会令想接近他的人惴惴不安地研究他此刻的情绪究竟怎么样。
等南序再抬眼,冷眼直视那几个吵架的同学,笔盖合上,“咔哒”一声,说:“别吵了。”
争吵的同学下意识噤声,并且马上领悟。
不是叫他们别吵架了,是叫他们别吵到别人耳朵了。
气压低了下来,因为南序不喜欢无意义浪费时间、拖累全组进度的行为。
他们在沁着冷意的目光里默默坐下来,也顾不得吵不吵架、吵没吵赢了,只觉得坐立难安,思索南序是不是生气、他们是不是惹人讨厌了。
“接着说。”
他们张张嘴,发现有点怕,说不出来了。
南序向没说话的内向同学微抬下巴。
同学乖乖发言。
有了这么一遭,之后的讨论没再那么充满火药味,效率提高了不少。
就是有时空气里传来笔帽打开或者合上,又是“咔哒”一声时,他们会条件反射地向南序望去。
发现南序只是单纯提笔做记录,才松了口气。
理论上推进得很快,但需要支撑的数据实践上进展却并不顺利。
带有选拔性质的夏令营,发布的任务不会那么简单。这是一项关于“社会安定感“的研究,需要他们去以调查、访谈、数据分析等等形式去分析特殊的社会群体。
思索到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大家幽幽叹了一声气。
走出联邦大学,走向伊黎市的边缘地带。
灰白色的废弃工厂,铜绿色的铁皮架子,锈迹斑斑的残败铁轨。
还有一群从低矮民房里像地鼠一样抓不住、留守在这儿的叛逆小孩。
也是他们需要采访的对象们。
才踩到那片地上,立刻就听到了充满嫌弃的声音:“哎呀,那群烦人精又来了!”
一群人气得直咬牙。
到底是谁烦人?
他们来到夏令营以后最多的苦都在这儿了。
第一次来调查时,他们自以为还算顺利,找到了民房区留守的那群小孩作为采访对象。
小孩们见到他们很防备,听说要配合他们做调查以后,反问他们这就是你们要人帮忙的诚意吗?
大家悟了,纷纷买了糖果等等小零食投喂,那群小孩吃完以后,说太晚了你们下次再来问吧,把他们打发走。
下次再来,又吃完了,说吃完了犯困再推到下一次吧,再下一次除了吃,甚至还要骑在他们头上。
一次又一次,他们一个问题都没问出来,脑子总算反应过来被小孩忽悠了。
可学校制定了这块区域作为研究地,他们必须得继续斡旋。
一排脑袋从墙垣后冒了出来。
为首的那位十岁出头左右的孩子,叫奥利弗,穿了黑色过分宽松的T恤,邋遢拖地的破洞牛仔裤,嚼着口香糖,眼睛透着老成的锐利,基本有什么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小朋友,我们没恶意,只是……”团队里活泼点擅长沟通的男生试图跟他们对话,下一秒话全被堵住,干呕一声,蹲到路边吐。
那群熊孩子不讲武德,直接朝他嘴巴扔泥巴,黏黏的,混了小石子,又恶心又磨人。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奥利弗说,“这是我们的地盘,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越来越多的泥巴团砸向学生们,砸中对面干净的衣服时会哈哈大笑。
“他们都听他的,都攻击他!”
奥利弗眼神好,一眼洞穿本质,得意洋洋地指着南序。
发现南序也在看他,故意做鬼脸惹南序生气,虎牙闪着尖锐的光。
真讨厌,他还记得开头讨要糖果的时候南序明明一直安安静静的,那时他对南序印象还不算差,特意多听了一会儿,听到他们叫他南序。
后来他和某个人傻钱多的学生提出要做金钱交易以后,那人明明都动摇要掏钱了,南序出声把那人叫了回来拦了下来,那人还真就听从了。
南序坏了他的财路,他恨得牙痒痒。
泥巴雨停了两秒钟。
奥利弗转身瞪身后的同伴:“砸啊!”
百发百中的同伴犹豫地抛掷,不轻不重地砸到了南序的脚边。
奥利弗瞪了对方一眼,知道对方靠不住了,自己捡起泥团,一把瞄准南序。
“嗖”得砸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很精准,一摊烂泥砸到那人黑色外套肩膀下靠近心脏的位置。
不知道哪里突然走来的人,先前几次都没见过。
奥利弗被对方一只手抓起后衣领,轻松提起到面前,和对方的眼睛平视。
那人低头判断着高度和轨迹,高耸眉骨下灰蓝色的眼珠蒙了一层阴翳,冷冰冰地问:
“你冲谁砸呢?”
奥利弗在充满压迫的危险性中感到害怕,双腿不安地在虚空瞪了几下,不敢乱动,眼泪快要出来了。
他在慌张中抓住脑海里最后一点冷静的判断出对方肯听谁的话,朝南序喊:
“你快管管他!”
第50章 混乱
“你怎么来了?”南序问谢倾。
奥利弗亲眼见证这个叫做谢倾的人微微偏转向南序的方向, 眼睛狭长的褶痕再撩起时,睫毛眨掉了冷涩淡漠,有了温和的浮光。
“事情处理完了。”谢倾说。
南序点头表示了解了, 思考了下, 认真问:“你是我们组的吗?”
其他同学认同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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