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德捧着联邦大学那本烫金封面和那张薄纸恨不得供起来,小屋的一面墙壁已经被他整理了出来,贴上了南序的成绩单,开辟了一个只属于南序的光荣榜,现在又添加上了一份战果。
南序之前刚刚见到这个操作还愣了会儿。
最开始的成绩单上面的成绩也不算多好,放在别家简直像个公开处刑的展板,但瞥到阿诺德脸上与有荣焉的表情,南序就随他去了。
紧接着阿诺德又开始思考着要不要复印一大叠,派发传单,格洛里一份,外头的物理老师一份。
然后,他认识的人就发完,剩下的只能发给陌生人了。
社交圈子不够大,一点都不够他炫耀,阿诺德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要把从前断连的那些人类关系重新捡起来,才能方便他更好地向大家展示南序的成绩单。
阿诺德说干就干,摸出手机在那儿摆弄起了手机通讯录,点击了屏幕几下又马上放下。
通讯录放那儿又不会跑,得多跟离开这么久的这位同学交流交流。
“说说吧。”南序懒洋洋地陷入了皮质沙发里,双腿交叠,“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些什么?”
阿诺德正色汇报:“本人按时吃药、严控饮食、准点遛狗,无不良作息行为,阳光健康积极向上。”
同时,他还抱着手机搜索起伊黎市的房价和地段,确定离联邦大学最近最好的房子为以后做准备。
顺便还搜了蒙特佩斯的房子。
也不知道南序以后在哪里工作,工作地的房子也可以看一看。
幸好他有钱,可以接着买。
前几十年在诺伊斯这里扎根,一把年纪了反而成了浮萍,阿诺德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听着还不错。”南序说。
阿诺德再次强调:“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头子才不骗人,我以前可是个军人,不要小瞧了我的意志力。”
懒惰的坏习惯确实可以令人感觉到满足与依赖,但他突然在南序离开的某一天感知到了时间的短长。
南序不在身边时,时间很长。
南序回到他的身边,时间就变得很短。
时间一天一天地飞逝,为了留住时间,他必须争取活得健康、多活得久一点。
阿诺德顺口和南序介绍了下学院最近的情况:“你不在学院这段时间,来书屋借书的人少了很多,我都懒得戳穿他们之前藏的什么心思。”
“谢倾他们几个都不在,刚一走,那群巴伐利亚人估计感觉翻身做主人了,希里斯连开了好几场派对,听说一晚上挥霍了无数瓶香槟红酒。”
宴会厅所在的建筑彻夜灯火通明,在每个清晨,浓熏的酒味迟迟难以消散,令空气中的微尘都附着上了酒精分子。
“真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疯?”除南序以外,阿诺德仍然认为这个年纪的学生很讨厌,“你可别和他们学坏偷喝酒啊。”
已经喝过了。
南序四平八稳地应了声好。
“你没偷喝吧?”阿诺德的雷达莫名响起。
“没有。”南序双标地回答。
大庭广众、光明正大之下喝的,不算偷喝。
“行吧。”阿诺德安心地信了。
小动物柔顺的皮肤和炙热的体温极其容易令人玩物丧志,南序愉快地给自己放了大半天的假,在北区和狗狗消磨了好久的光阴,出门拐到图书馆打算借本书,再带到教学楼阅读。
不在忙季,图书馆的人零星可数。
图书馆管理员接过南序的借阅卡,熟稔地笑着说:“回来啦。”
“昨晚刚回。”南序颔首。
“怎么样?顺利吗?”南序临走来还书之前,告诉过她要参加夏令营的消息。
“挺好的。”南序向她分享了好消息,“拿到了加分政策和减免学费的优惠。”
“太好了!”管理员特别高兴。
驻守在图书馆工作这么多年,每届学生里她只和常来图书馆借阅学习的学生相熟。
当他们毕业不会再来图书馆时,比起遗憾,她更多的是欣喜。
仿佛见证了那些静静摆放在书架上的陈旧书籍,随着那些学生的脚步一同走向了外面的世界,完成一场从纸页上活过来的流动循环。
“你稍等我一下。”
管理员将桌面上凌乱堆砌的书籍简单摞成一叠,替南序录入了登记,把书递还给他,闲聊道:
“上一周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图书馆的《仲夏夜之梦》全被借空了,诺伊斯也兴起了文艺复兴的浪潮吗?”
南序回她:“可能夏天要来了。”
管理员皱起点鼻子:“夏天已经来了,诺伊斯的夏天和话剧里一样叫人又爱又恨,天气一点征兆也没有就会翻脸,你要记得带伞。”
南序点头说好。
管理员说得很准确,从五楼慢慢逛下一楼,临近出门时,很快天边一道闪电划过,下起了雨。
南序没带伞,只好又退回了图书馆,索性坐下翻阅那本书等待雨停。
墙壁、书架的装潢底色偏向鎏金了的昏黄,白炽灯的灯光再明亮,被沉甸甸的灰蒙天色中和,染上了朦胧的一点灰质。
雨意飘蒙,图书馆像在雨中坚守的避风港。
整齐方正的椅子横纵列席,木头被外头的水意带动起了一点将潮未潮的味道。
不知何时每张椅子上都坐了人。
时隔半个月未见,像外墙无声繁茂了的爬山虎。
明明都有伞,却仿佛都是来避雨的。
安静地在面前摆着书,也没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才会突然醒神,再象征性翻过一张纸的响动。
大约四十多分钟,雨声停歇,南序把手伸出窗外,确认连雨丝也没有,这才抱起书走出图书馆。
他的心情不会轻易受天气影响,但某些人似乎因此备受折磨。
“怎么见我就要走?”
一个看着就要发疯的人面色难受地坐在你的座位上,换成你,你会不会走?
南序在来到常去的教学楼自习教室时,隔着窗,就发现了自己固定坐的那个位置上有了具苍白冰冷的石膏雕塑,只上了金色发丝、绿色眼瞳、以及凸起青筋的淡青颜色涂料。
希里斯在发现南序转身的背影后,不堪忍受地深深皱起眉,快步拦住南序,扯过南序的手腕将他压在墙壁前,双手撑起一个压迫、凝滞的空间,禁锢住南序的去路。
“南序,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见到我就离开吗?”
“位置被占了,所以走了。”南序语气平淡。
希里斯扬起嘴角:“头疼,在你的位置上休息一下。”
头疼似乎是希里斯所在的卡佩家族的时尚单品,类似于小说之中霸道总裁人手分配一个的胃病一般。
尤其到了雨天,症状会更加严重。
狭小的空间,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南序在希里斯的身上,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走进了驯兽笼之中。
希里斯的眼白上有着深沉的暗红,痛苦将他身上兽类一样的潮乱的气息挤压出来,溢出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任谁都可以判断出他处于狂躁的边缘。
“你走了有多久?”希里斯垂头看南序,竟然还能语调冷静平稳地对话。
不需要南序的回应,更像他的一场自言自语。
“半个月?十五天?还要再零十五个小时。”
南序离开了。
这个消息从他人的口中传到了希里斯的耳朵里。
走了就走了。
诺伊斯校园偌大,南序平日里在校园之中沉默又安静,离不离开有什么区别吗?一个个在那儿议论纷纷,搞得好像南序在学校时,他们就可以和他有交集一样。
诺伊斯的日子平铺直叙地继续。
一点家族事务、一点纸醉金迷、一点教堂钟声。
他只在晃神的瞬间,想到浮现起那道身影。
又一想,哦,南序不在这里。
距离是一个不可以细思的概念。
一旦企图丈量,就会成为亿万公尺上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坐标点。
明明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突然会感到无聊呢。
希里斯思索了会儿,的确要把原因归咎到南序身上。
南序能不能再玩一次游戏让那些人都不高兴,从而让他高兴高兴。
转念一想,那些人和南序同一届,一起前往联邦大学了。
啧,隔着一个年级,小了一岁,竟然有这样的弊端。
“总算回来了,联邦大学好玩吗?”
南序微微扬起眉梢,不懂两周没见,希里斯怎么单方面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乍一听这话,仿佛他们像重逢的朋友一般。
南序漆黑的眼珠里明明白白传递了这样的疑惑。
两个人的视线不可避免地碰撞到了一起,希里斯张嘴要回答,额间的青筋猛得一跳,平复了会儿的神经又抽痛了一下。
他的肩背塌陷了几分,骤然离南序更近。
夏季诺伊斯的校服换上了短袖衬衫,没有厚重衣物的遮挡,手臂、脖颈的线条与皮肤展露,贴近时可以闻到南序身上清冽植物一样的干净香气。
希里斯忍不住再贴近一点,所有的呼吸都涌向了他。
肩膀有尖锐硬物触碰的感觉,他低头,南序用借来的书本的四方硬角抵上了他,微一用力,推开他们的距离:
“希里斯,生病了就去看医生。”
希里斯闷闷喷洒出一点笑音,拉长语调,像在撒娇一样,但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情绪的波动:“在你身边没那么疼了,南序,在外头可以救人,怎么回了学院都不愿意救一救同学呢?”
南序掀起眼皮。
救人那件事,新闻媒体作出过播报,却没有提及过南序以及其他学生的名字。
希里斯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倒一点都要没掩饰他调查了南序的行为,明晃晃的冒犯与挑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冷硬的书角抵在心脏向上的肩窝处,微妙的压力感。
“我救过三类人。”
南序浓长的睫毛斜瞥过来,凝视着希里斯。
“老人、小孩。”
“和跪下来求我的同龄人。”
“你是哪一种?”
第53章 祷告
南序在曾经生活的那个环境, 和形形色色的动物打着交道,接触的人范围很狭隘。
有限的资源里,同龄人通常意味着抢占、竞争。来到这里以后, 接触的同龄人来自等级分明的诺伊斯, 令他认为人类社会和动物世界也差不了多少。
能第一时间留给南序好印象的,要么年龄特殊,要么职业特殊。
他和同龄人的相处在开始时带着淡淡的防备和警戒,之后和南序的相处模式要怎么转变,就各凭本事了。
不过只要好好讲话,南序还是愿意和他们交流的。
离得太近, 南序的声音钻进了希里斯的耳膜,字音有金属磁石一样的冰冷感和吸引力, 仿佛和他骨头里的磁性物质发生了反应。
跪?
希里斯回忆起上次在郊外, 南序踢中他的膝盖骨,他也算跪下来过。
比起来, 现在俯视着把南序攀压在墙边的姿态也不赖。
“真是有条件的善良。”希里斯思索片刻, 语气不明地说,“你就不能破例再多救一类人吗?”
南序破例,太难想象了。
他退而求其次:“你可以不把我当成人, 当成一个动物也行, 像你救的那只鹰一样。”
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只日出下被放飞的鹰。
看得出来这人在发病期, 直接否认了自己的人格。
人的瞳孔一定程度上反映着一个人的情绪。
缩小是害怕。
放大是失神。
而南序只映着明暗的细微变化,薄雾沉沉里唯一的光亮。
“比较困难。”南序回答。
希里斯在听完这个回答后一眨不眨地盯住南序, 判断对方的每一寸神色以后, 竟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不怕我么?”
一个狠戾、攻击性强的同类,再掺杂进一些毁灭倾向的不可控性。
卡佩家族一些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都害怕他的喜怒无常,眼底充满着深深的忌惮和厌恶, 尽量避开他走,不得以对上他以后,保持着谄媚讨好的姿态,转声又是另一幅面孔。
南序和那些人的反应哪一点都不沾。
但南序害怕起来会是什么样?
希里斯很好奇。
会蹙眉、会哭吗?
白皙的肤色会更苍白,鼻尖、眼眶会泛着从内浮现的浅红,脆弱、恍惚,摇摇欲坠。
一闪而过的念头,灼热的感觉从皮肉下窜过。
在对上南序雪一样的脸侧和潭水一样清寂的眼睛,又冷静了下来。
南序敷衍地回:“如果害怕可以让你离开,我可以害怕。”
希里斯说:“怎么可能?”
那你问什么?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里在对峙。
南序的肩膀倚着墙壁,在脚边投下一道很随意的长影。
抵住希里斯肩窝的书籍松开对那个位置的压制。
希里斯才注意到这本典藏书籍的四角在设计时包裹了银制的金属护角。
他低头的视线顺着书角森冷的尖锐移动。
冰凉的触感移动过脖颈,和内里致命的动脉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表皮。
“我以为你要划伤我的喉咙。”希里斯说。
不至于下死手,但给他点教训,脖颈就是最值得攻击的地方。
转念再一思考,他又觉得南序不会这么做。
场面有些血腥,南序要付出的代价很大,对方一般做不出这么无脑只顾冲动的事情。
最后锐物停在了他颧骨下方的位置。
不上不下的。
希里斯摸不透南序什么意思,用眼神询问。
“如果我现在用这个砸中你的太阳穴。”南序平淡地说,“你会感知到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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