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描述,才可以把南序微微蹙起的眉头、多眨了两次的睫毛频次、更用力而显现的手背青色血管的形状、失去一点点血色的嘴唇等等总结出来呢,只能用两个字概括了。
被谢倾与众不同的反应惊讶了瞬间,反而使得南序抽离了情绪,缓过神来,能思考点别的内容。
比如善后事宜。
南序双手扒住了车窗檐,抬头,眼睛弧度上翘:“你别告诉阿诺德。”
他清楚自己的底线,每一次都踩着边缘一点点试探,需要花费时间去调试与摸索。
可阿诺德那个把恨不得把人当眼珠子捧起来的性格,指不定就矫枉过正,不要南序碰车,找人给南序当一辈子的司机。
阿诺德已经察觉到不对赶过来了。
谢倾显然不想答应。
南序把脸搁在窗檐的手上,更扬起一点脸,朝他眨了眨眼。
谢倾滚了下喉结。
共犯。
阿诺德十分狐疑,在南序身上停留了很久,平行移动到了谢倾的身上。
感觉不对劲。
他腿微跛,跑不快,一瘸一拐过来时,远远瞧见谢倾对南序说了什么,过一会儿,南序下车,两个人绕到车后、交流了什么,同时扭头转向他们。
南序说刚才车子没动,以为车抛锚了。但检查了下,应该没事,是他不熟悉操作。
谢倾点头。
真的吗?
阿诺德还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两个人表情完美无瑕,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为什么坐在驾驶位的人换成了谢倾?”阿诺德询问。
“我让他开的,叫他给我做个示范,流畅地开车到底怎么个开法?多看看我就会开了。”南序透过车内后视镜向阿诺德解释。
“这样吗?”阿诺德说他上也行,考虑到本人的开车风格过于粗犷,不像谢倾稳得没有丝毫颠簸,把话又咽了回去。
车子开得阿诺德想睡觉。
奈何身边的格洛里很少出门,狗生迎来第一片旷野,兴奋地快把整个身体甩出去了,仰头发出试图模仿狼嚎的一串狗叫。
车上的人拿它没办法,只好停车。
阿诺德打算带格洛里放风,顺道醒醒神。
他故技重施,要把谢倾给喊下来,犹豫几秒,认为谢倾当老师确有可取之处,把嘴巴给闭上。
罢了,就一小会儿车程,发生不了什么。
“还不舒服吗?”
阿诺德离开后,车子里静静的,谢倾出了声。
南序摇头:“没事了。看路,别看我。”
两人一狗眼睛盯着呢,南序不会在这里嘴硬。
谢倾分辨南序脸上渐渐恢复的血色,把目光投回正前方。
车开得很稳,仿佛在平地上一般。
南序偏过头,正如向阿诺德所述,他很擅长通过观察和模仿,内化成自己的东西。
谢倾侧脸线条挺括,在长时间的注视下,慢慢有了几分不自然。
他抬手触到车内音响的旋转按钮,温柔清晰的古典乐震颤如琴弦在拨动。
“你喜欢听什么?储物格里有几张唱片,阿诺德改造了播放槽,你可以试试。”
南序垂头,在储物格里果然摸出了唱片,挑挑拣拣选出一张喜欢的,唱片空转几圈,音乐流淌而出。
蓝调的乐曲,玫瑰金的天际,粉紫色不知名的小花、墨绿色的车,河流似的,一切色彩在路上无限延伸。
抚平绷紧的心绪,享受此时此刻的放松。
“你受伤了?”南序忽然问。
他很敏感血腥气味。
谢倾车窗用手按住他时,出于警觉,他没有收力,回击的力道很大。
联想谢倾的实习在军方,比起实习,更像去演练,可能有伤,估计刚才打的那一下刚才绷开了点。
“和你没关系,也不疼。”谢倾回道。
他侧过些许角度,让余光更多地纳入身边的人,顿了一秒,补充说:
“要不是不信,那就再打我一下。”
谢倾说出这话时,眼里灰蒙蒙的蓝仿佛被点亮了,竟然有些期待。
?
南序不太理解这个要求。
但他微倾身,安全带的弧度拉长,凑了过去。
想看清谢倾的深色衬衫上有没有血渍渗出。
黑发贴着南序白皙的脖颈,鼻尖嗅到了淡淡好闻的气息。
温热、柔软的呼吸喷洒在谢倾的皮肤上,隔着衬衫,抵挡不了酥酥麻麻的痒意。
南序的指尖很轻地触碰了下。
如同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布料下的伤口痒了起来。
还有更多的蝴蝶在身体中翩飞。
咚。
车辆猛得一震,安全带紧紧勒住人的肩膀狠狠弹回座椅。
很稳的车撞树了。
谢倾像被定住了。
世界宕机。
啪嗒。
南序忍无可忍地抽了下谢倾的手背。
第66章 十三层
“有没有事?”谢倾第一时间向南序的方向倾身而去, 语气急切。
这幅模样,南序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不过刚才猛烈的撞击确确实实令他的心空了一拍,他并不打算客套地回“没事”。
南序不说话。
谢倾提起的心无法放下, 更拉近了距离, 眼睫一眨不眨。
南序的呼吸、嘴唇弧度、眨眼频率……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哑,不太确定:“南序?”
南序似乎、应该、也许没有被吓到。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失误的话。
没有风,唱片还在旋转,呼吸的气息如同落云一般交叠在一起,影子把南序笼在其中。
谢倾在南序隐隐有了笑、善睐有光的眼里,眼底的光也柔和下来, 很轻地再次追问,比先前的不确定又多了几分确认:“没事?”
南序点点头, 脸上的笑意稍纵即逝地加深几分:“可你要有事了。”
阿诺德在用力拍着车窗, 力道之大,车窗玻璃都在震动。
幸好车外看不见车里的场景。
谢倾想。
阿诺德的愤怒在车门没打开前是薛定谔的愤怒。
如果驾驶座的人是南序, 他的愤怒就会坍缩成后怕、担忧。
如果撞树的人是谢倾, 他的愤怒就成了确定状态。
所以阿诺德发现从驾驶位上下来的不是南序而是谢倾以后————
好嘛,直接开火!
“你怎么开的车?闭着眼睛开也不会撞到树上吧,眼睛不要可以直接捐了。南序还在车上, 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阿诺德的怒火快要把四周的空气滚烫得灼热, 持续不断朝着谢倾输出。
格洛里吓得依偎在南序的脚边。
南序安抚阿诺德:“你别生气。”
阿诺德更气了:“你还护着他?”
南序无辜道:“我没有, 我刚才还揍他了。”
低头的谢倾看向泛红的手背,把肩膀和背脊压得更低, 看了那道印记一会儿, 轻缓地把它掩在袖子下。
过了几秒钟,抬起手,继续盯着那道印记。
说实话, 对待阿诺德的火气,谢倾比南序想象中有经验得多。
他在阿诺德手下时被吼习惯了,当下听一听就好。只不过后续处理起来比较麻烦,阿诺德可能会更严苛地训练他。
伤痛是小事儿,但有个更严峻的问题,训练量太多,占据太长时间,他就没办法悄悄跑出去,到南序的楼下。
还是得再挽救一下。
掐着阿诺德爆发的情绪过了临界点,谢倾正要再次道歉。
可阿诺德在碰到和南序有关的事情时,智商和情商比较在线,所以阿诺德冷静了下来,问谢倾:
“你为什么会撞到树上?”
这么低级的错误,不可能发生在谢倾的身上。
阿诺德发现了或许更值得愤怒的点。
“刚才车上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瞳在南序和谢倾之间移转。
格洛里贴南序贴得更紧了。
不等南序说话,始作俑者谢倾仅仅停顿了一秒钟,会迅速作出判断,率先垂头:“对不起,身上突然有点疼,没把稳方向盘。”
很奇怪的是,阿诺德审视谢倾很久,重重哼了一声,竟然接受了这个原因。
轮到南序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
阿诺德特意不看南序,只宣布剥夺了谢倾当司机的权力:“你们都下车,关键时刻还得靠我。”
他上前收拾着残局。
老头子没那么不近人情。
谢倾的情况他相对了解。谢家从政的根基深厚,之前没怎么往军方发展,所以在那里,谢倾反而容易成为靶子和眼中钉。他唯一认可谢倾的就是,对方真的就靠自己,对自己够狠,高强度训练没松懈过,喊疼也正常。
所以他理解,但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把这些告诉南序,万一谢倾借此在南序面前又卖惨怎么办?
谢倾退开一步,惋惜地叹了声气。
“还练吗?”阿诺德检查完整车,确定只有外观上的损毁,其他零部件没什么问题,转头问南序要不要继续。
南序点头。
现在,一个脾气过于暴躁,一个由于伤病被剥夺上路资格,一个存在物种隔阂,在场的没有一位具有教学资格。
谁来接手光荣的、宝贵的、充当南序老师的机会呢。
执行署自告奋勇要承担起这个工作。
虽然人出了执行署,但联系不可以断,
他们把南序拉进了群聊中,得知南序要学车后欢欣雀跃,迅速和南序约了时间。
南序倒无所谓,但那群长官通常很忙,卡尔长官也极大可能不同意。
结果对面教育南序同学,能回复你短信的人在抓犯人的时候都能回复,忙算什么,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挤就能出来,更何况卡尔长官毫不犹豫同意了。
于是科研城附近最近时常能见到一道风景线。
几台黑色的车辆像护卫般前后左右给一台车头微微凹陷的墨绿色车子,把南序给带回研究所。
外观有些与众不同,值得其他人多一份的关注。
步行走进大门的许凛,同车上下来的南序调侃道:“怎么你每次来到研究所都显得这么与众不同?”
南序也微笑起来:“正巧都被您撞见了。”
他们一起步入实验室。
择日不如撞日,许凛决定检查南序这段时间的成果。
师兄师姐们发现南序回来时正要抬手打招呼,发现许凛教授的身影立马僵在半空中,转而微微鞠躬向许凛问好。
听闻南序要被许教授拷问之后更充满无限同情。
许凛教授一向宽容温和,可改变不了他要以导师身份追问南序时的恐怖。
熟悉的咖啡香气。
发现南序压根用不着咖啡这个玩意儿,许凛就自顾自、安闲地给自己磨了杯咖啡。
“坐。”
他在南序只递过来一份报告时,诧异地扬了扬眉毛。
要知道,南序在此前保持“特别能肝”的效率产出量十分可观,怎么到了研究所,反而内容变少了。
他耐着性子,不着急于出声,仔细阅读完。
原来从“多”转向了“精”,对问题的把控更深入,不再东拉西扯那些有的没的。
许凛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进步很快,怎么做到的?”
南序说:“师兄师姐点拨得好。”
许凛无法接受南序的解释:“除了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发挥作用。”
虽说他当时引诱南序前来时用的理由是,研究所的前辈很多,可以互相交流。
但实际上,每个人的研究重心不同,且时间精力有限,给予的帮助也有限,这意味着手上这份东西基本算得上由南序独立完成。
其实真正的原因在于南序在执行署也没落下读相关论文,相当于又多研究了一个多月。
密密麻麻、头昏脑涨的卷宗,记载了联邦新型镇痛佐剂。
那群确实算得上有“才华”却没有走在正途上的犯罪分子展现出令人赞叹的创新能力,可惜触碰到了药品安全的边界。
南序不会有什么惋惜天才走向堕落的惋惜,只会在参与追捕多踩他们几脚。
但不得不说,见识到卷宗上那些随便改变点神经镇痛佐剂的一点配方成分、几串基因组序列,就放大了药品的效用,呈现不同的毒性反应的药物记载,一定程度上给了南序启发。
触类旁通,打通了基础,突然就串联起来了。
只不过南序签了保密协议,没有办法多说,就随口胡诹道:
“研究所风水好。”
考虑到在科学家面前讨论神秘学力量或许不太合适,南序眨过眼睫,改口道:“研究所对我产生了环境心理学效果。”
许凛失笑,点到即止,他在某些方面很有眼色,懂得不去过分深究:“你付出的精力没有白费,恭喜你。”
南序不心虚地接受了这份恭喜。
研究所的强度没有那么累,只是相对于执行署而言的。真正要比较起来,在研究所死去的脑细胞,或许会比执行署要多得多。但一层层剥开问题、触及到最深本质的感觉令南序感到沉迷,得到许凛的肯定,他心情不错。
聊完学业聊生活。
许凛挺喜欢和南序聊天,尽管对面这位同学能给的回应有限,偶尔简短地“嗯”一声,却莫名令人有多说几句的欲望。
一个令很多人停驻的人。
许凛在心中给了南序这个评价,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接下来我都在办公室,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前段时间忙着应付希里斯,所以你找不见我……哦,对了,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希里斯。”
有许凛在的地方,出现希里斯这名患者并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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