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不懈的努力,他终于开到了当时和谢倾、阿诺德练习的那条平坦大道的尽头。
路的尽头还是路。
以圆缓的弧度稍微回转一些角度,坡度也随着抬升,那条平路就成了蜿蜒的山路。
南序严谨地控制手法,控制着屏幕上指示速度的指针角度,很稳地拐过了一个弯道。
他现在又隐隐有些领悟,把开车和做实验融汇贯通到一起,道路、仪表盘、身体反应都是实验的变量,相信再多实验几次,就能出师。
山道弯弯曲曲地向上,左手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右手边旁边的天空是一个如实记录色彩的画布。
联邦的气象局很靠谱,风暴来临前的预兆提前好几天就已经显现。
天色一片宁静的绚烂,橙色的天空,乘着车经过,像在追逐一场末日。
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车。
南序开始不太在意。
这段盘山公路似乎越往上越有挑战性,凌晨、夜幕时会成为赛车的训练场。
南序只在阳间时间开上这条路,没怎么见过赛车盛况,但偶然遇到过开着豪车的诺伊斯学生。
对方当时摇下车窗要嘲讽菜鸡别碰方向盘,结果南序摇下车窗,对方瞪大眼睛、磕磕巴巴,叫了声南序。
南序离开后,那辆车很久没动,被后边急着超车的车主狂骂菜鸡别碰方向盘,好狗别挡道。
那车传来超级大声的回复:你懂什么!
后视镜中那辆深黑色的车如同幽灵一般冒了出来,不远不近地缀在镜子里,保持着适当的车距。
直到第一个转弯出现。
那辆车突然开始加速,引擎陡然拔高了低吼,不遗余力地直直冲向南序的车,再猛然刹车,逼得南序的车身微微偏移。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戛然而止,碎石扑簌簌滚下悬崖。
像要把人往悬崖上逼。
猛得弹回座位上,南序的眼睛渐渐冷下来。
前方连续转弯的告示牌在一片要燃烧起来的昏黄中伫立在那里。
连续不停的弯道,重复不断猛冲、急刹的把戏,几次直晃晃地紧贴着后备箱的边缘擦过。
挑衅、猫捉老鼠一般的戏耍感。
南序的确被挑衅到了。
他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引擎轰鸣声贴着耳朵炸响,甩过一个急弯。
那辆车似乎停顿了下,随即兴奋地提高速度。
尘土飞扬,从高空俯瞰,蛇形一般的弯道,两车飞驰。其中一辆并不贴合弯道的弧线,稍有不慎,就要冲向悬崖旁的防护栏,又在千钧一发之际甩了回来。
最后一个急弯,南序眼神冷静,握在方向盘上的骨节因为爆发的力度倏然泛白。
油门被毫不犹豫地踩到底,方向盘被猛得一打,仪表盘上的警报灯疯狂闪烁,车轮在地面上猛得划出一道白烟。
意想不到的角度,车尾甩开半圆形的弧度,直直撞上后方紧追不舍的车子。
车头如穷途末路的狂兽,在不堪重负的爆鸣中出现了凹陷,车身剧烈震动,空气中充斥着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耳膜在嗡鸣,视网膜震颤着出现一瞬间闪过的炫光,又立刻空洞漆黑。
世界静止在硝烟味的末日黄昏中。
南序面无表情地下了车。
另一辆遭到撞击差点失控翻转的车辆无声无息。
和他计算的卡点和角度差不多,那个时候,那辆车底盘最不稳定,最容易失去平衡。
他来到那辆车前,毫不犹豫地拿起工具砸向车窗,清脆裂开的脆响,玻璃碎开,随时要划伤驾驶座上的人。
直到那扇玻璃窗粉碎得一干二净,南序才停了手,探进里面打开车门,扯住驾驶座上的人沾了血的金发,硬生生地从车上直接拽下来。
希里斯吃痛得发出一声呻吟。
“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68章 选择
希里斯要回答。
南序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希里斯一头金发凌乱不堪,他的眼神在面对骤然接近的面庞时片刻间变得空茫茫的。
下一秒,狠狠的一拳砸中了他的脸, 骨骼和皮肉相撞的声音清晰, 带着深刻的怒气再一次落下更重的力道。
南序非常不开心。
他这人比较双标。
他可以主动找事、找刺激,但反过来绝对不可以。
而且对方的挑衅暂且不提,最令他愤怒的点是,阿诺德精心替他改装的车被反复刮蹭。而就在前几天,他和阿诺德还在商量要不要在车身上DIY一些手绘。
所以他坐在车里越想越气,直接拐头撞上了希里斯。
风声凝固在两个人之间的空间。
勒紧的衣领在愤怒中被收紧, 钳制了希里斯的呼吸。他的心跳加速,细胞仿佛苏醒过来, 在疯狂战栗。
他凭借感官建立起对南序的认知, 现在又由南序剥夺了所有的感官,完全由对方掌控。
声音、触觉、视觉全都模糊不清, 他只能感知到南序燃烧着的浓郁感情。
满身的戾气终于散开了点, 南序停了手,把人往旁边一甩。
对方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呻吟, 身体蜷成一团。
南序也在平复着心情和呼吸, 血液中极速上升的肾上腺激素慢慢降落, 狂飙后一片空白的大脑开始运转。
他冷冷俯视希里斯,继续最初他们的对话:“说吧, 你又在抽什么风?”
其实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希里斯缓缓挣扎着撑起身体, 擦掉唇瓣溢出的鲜血。
他喘息了很久,盯着南序的脸,沉默片刻, 终于开口:“前段时间,在研究所里,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研究所的十三层用于存放密封的资料,平时少有人到达,出入权限也很高。
师姐送资料时惊魂未定,总误认为幻听到了奇怪的响动,南序拿过了门禁卡,替代她前往。
窗外在下雨,雨丝斜打进来,让靠近窗边的地板湿淋淋了一片,南序走到了尽头,关紧没有封好的窗子。
一连排像蜂巢一般的小房间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房间,被开辟成了诊室。
厚重的一扇灰白的门上仅有一个很小的门框可以窥见里面的景象,墙壁被隔音材料包裹、中间一张金属病床,床边金属栏杆上装着皮带束缚的装置,扣环处布满剧烈挣扎后的摩擦痕迹。
夏秋之交,席卷城市的风暴带来连日的阴雨。雨声持续不断,也加重了病人的病症,四肢被迫钳制在床上无法动弹,表情和身体因痛苦而扭曲,沉吟哀嚎着反复撞击床板。
南序没有再隐瞒掩饰的必要,先前在研究所里,顾忌担心着师姐被牵扯进来,所以在聊天中几次错开了话题,估计就是那时被希里斯发现了异样。
南序平静地问:“看到了,又怎么样?”
“当然不一样。”希里斯死死盯着南序,眼神越来越冷。
他的嘴角微微颤抖,是极力压制情绪之下的生理反应:“只有你不可以看见。”
南序。
为什么偏偏是南序。
谁都可以见到,唯独不可以是南序。
南序早就知道他的病,但那是不同的。
先前在南序面前时他尚存了理智,可以自控。可他深切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的状态究竟有多丑陋,那幅样子却被南序见证了。
他无法接受最狼狈、不堪的丑态被南序看见,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进而又无法接受自己如此在意南序的评价。
甚至于,现在他还无法接受在南序的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因此产生的任何波动。
“一想到丢脸丢到了你的面前,我就恨不得你不存在,但是又有点舍不得。”
剔除屈辱最快的方式就是叫对方消失,但在回忆中触及到南序冷淡眼神时,那种强烈的感觉又被压抑,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渴望。
所以他驱车尾随了南序,原本打算趁机试探南序的态度,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回事,南序似乎被激起了火气,硬碰硬地以同归于尽一样的方式终结了追逐。
南序很生气。
希里斯的心脏因为这个认知猛得一颤,他脸上一向挂着的笑容细看之下似乎在强撑着。
剧烈的疼痛使他痴迷于暴力与血腥,可近在眼前,南序额角有撞击留下的血痕,他竟然并不感到兴奋。
乌发深眸,沉黑的颜色,令希里斯感到一股莫名的挫败感。
“上次见面,我说想把头发染成黑色。这话是真的。”
南序不可能成为他的同类,可他产生了希望可以成为南序同类的冲动。
可惜。
希里斯知道南序现在很生气,这条路没有可能了。
可他又很想呆在南序身边。
希里斯抬起头,嗓音沙哑,含着点柔和的讨好:“你把我驯服吧。”
反正人人妄想驯服他,都说他是一条疯狗,用看疯子、实验品、数据的眼光看待他。
但如果那个人换成南序,他借此走进南序的世界,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总在挑衅南序,其实是没有章法地在博取关注。
现在,只要南序回答一声“好”,他就心甘情愿地低头。
南序很平静地听完了这些话,他缓缓蹲下身。
希里斯的视线与南序平视,那双淡漠的眼睛仿佛在评估他的价值,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夕阳正在收敛着余光,像在收拾战场的残局。
半晌,在希里斯期待回应的目光里,南序长长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还是没办法冷静。”
休息完了,继续揍。
……
希里斯没有抵抗。
但南序能下死手,最终还是停了手。
希里斯有那么一瞬间能感觉到南序身上真切产生过的杀意,但很好控制住了,他目光闪烁,点评道:“我最不喜欢你的道德感。”
最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南序似乎对他说:
“做个人吧。”
许凛教授迎来了满头是血、鼻青脸肿的病人。
病人休息了一天一夜再下床,因为不喜欢那个房间,处理伤口的地点转移到了一层提供简单药品的医疗室。
希里斯兀自出神,仿佛在包扎伤口的躯体不属于他。
“他不是会轻易动手的性格,你做了什么?”许凛低声问。
他指谁,双方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乃至询问许凛为什么会知道南序动的手,这个提问都显得很多余。
作了个大死。
希里斯烦躁地闭上眼睛:“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管和你不相关的事情。”
这位医患关系十分微妙。
许凛来到希里斯身边的目的他隐隐感觉到了,不过无所谓,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希里斯睁开眼,朝许凛冷笑了一声:“多管闲事也不是你的风格。”
“火气这么大,看来你不止被揍了一顿,你和南序还发生了什么交流。”
许凛用情商不低的大脑思考,隐隐猜到背后还发生了什么。
“你提出什么要求,被南序拒绝了?”许凛窥见希里斯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精准地将消毒用的酒精棉球丢进垃圾桶中,没有嘲笑的打算,只是长长叹了声气,“其实我也被拒绝了。”
希里斯品味了许凛的意思,意识到南序之后的选择上应该不会选择许凛。
他虽然有点诧异,但马上嗤笑道:“没选你是件好事。”
外界对许凛的赞誉颇高,谦和有力,荣誉加身,他和许凛接触下来,反而感觉对方对所谓追求、利益、目标的执着,像冰冷仪器一般在运转。
当然,也许是因为希里斯本身不值得得到许凛的尊重,导致许凛对待他的态度一般。
总之,双方两看生厌。
许凛被冒犯也不生气,只是清理希里斯的伤口时用的力道更重上很多。
希里斯发出一声闷哼。
许凛并无歉意地说了声“抱歉”,恢复平和的力道,以闲聊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聊起:“我问过南序对你是什么看法?”
希里斯非常讨厌许凛这幅总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可必须承认,他被提起了兴趣。
什么?
垃圾,恶心,疯狗,还是其他什么词汇。
许凛微笑地转述了南序对眼前这位的评价:“一个讨厌的人。”
哦。
不出意外。
希里斯脸上闪过了然,又倏然停顿住,在许凛含着点轻慢笑意的眼睛里,重新回顾了许凛说这话的情况。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似乎特意加了重音。
又在故弄玄虚什么?
希里斯不耐地终结与许凛的对话,专心开始处理大脑纷纷扰扰的思绪。
不撞南墙不回头,撞完了,他还在想着南序。
希里斯不会承认自己心中隐隐的后悔,后悔让事情发展到了近乎无法回旋的余地。
他只能尽力忽略心中因此升起的烦躁和恐慌,转而想南序撞击后脸上蜿蜒而下的血,想南序为什么生气,想南序为什么不肯驯服他。
为什么不答应?
他多有用啊,为什么南序不答应?
他从出生起就被当做工具。
他的家族罔顾伦理诞生了他,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符合外貌的继承人。
其他靠近他的人为了权势、为了征服欲,或者像许凛这样,看待他的眼睛永远像看着一组复杂变量的数据。
一切似乎与他的个人意志无关。
但他拥有着权势、财富、地位,虽然因此有了状若疯狗的缺陷,但分明对于南序百利而无一害。
他早就发现了,驯服对于南序而言或许是件并没有太大难度的事情。
所以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他之后又该如何对待南序?
过度的不解与迷茫使时间失去了流逝的概念,不知不觉就完成了包扎的过程。
医疗室的位置离门口很近,大门旁的墙壁嵌入的电子屏幕在播报着最新的气象动态。
“气旋中心正朝州陆移动,特区受风暴潮影响有所减弱,但将面临大范围阴雨天气。”
希里斯暂时没有因为糟糕的坏天气而感受到疼痛的预兆,有更沉重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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