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隋玉不恼,温声道:“方才你们通通扔下他跑了出去,我若想要他的命,此刻他早该去见阎王了。哪里还轮得着你站在这与我说这些话呢?”
“你!”
“不要耽搁了。”沈隋玉站了起身,面色微微冷凝,“救人要紧。”
“陈奂……”躺在地上的孟乘风艰难开口,气息微弱,“救,救我。”
陈奂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拉不下脸询问面前这位身着女装的毒医仙。
好在对方迅速给出了进一步的指示:“把他搬去前面的春和堂,我需要药材。”
陈奂不吭声,与另一名弟子一同从肩膀架起孟乘风,施展轻功离开漱玉楼。
沈隋玉稍稍松了一口气,拎起那繁杂纱裙就要跟上。
经过门口之时他忽然失去了重心,一条胳膊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搂住他的腿弯,将他单手抱了起来!
这里还站了个人!他竟毫无觉察!
“你……你是何人?”
周溯行不答。
他近距离瞧了瞧他略施粉黛的脸——远山眉精描绘长,颊侧两朵浅淡粉云,唇色鲜艳晕开一抹,更显妩媚风情。
目光在他唇角的胭脂上定了定,周溯行一手持剑一手抱他,纵身从二楼跃下。
这个方向就是春和堂。
许是凌霄宗的人嫌他走路太慢?
沈隋玉便也没说话,双手搂住对方的脖子维持重心,就这么被单手公主抱带去了最近的医馆。
——完全不知道这一幕惹来了街上多少人的注视。
高大挺拔的年轻侠客抱起一个成年男子仍旧潇洒,宽阔的肩可以将他身形挡住大半。水朱红的裙裾和玄色衣袍交缠飘扬,晃动的银链从他额前垂下,尾端扫在对方锋利的眉眼上,来回飘荡。
陈奂请春和堂内的大夫给孟乘风把了脉,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
凌霄宗几人彻底安静了下来,不再阻拦沈隋玉靠近。
反倒逐渐看他施针、放血、换药的动作入了神,对方低垂的面容平淡温和,不知怎么竟看出几分普度众生的悲悯。
孟师兄明明说他是魔头妖人……
陈奂眼中泛起疑惑,喃喃低语:“为何还要救他?”
从那个房檐蹲到这个的俞慕寒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真的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
那此举算不得高明。
他出现的太巧了——那群人谈话的时机,漱玉楼这个场合,还欲盖弥彰地做了伪装。就算救活了也可能被反咬一口,打成设计骗取凌霄宗众人的信任。
若救不活更百口莫辩,相当于直接把自己送给了凌霄宗处置。
百弊无一利的事为什么要做?
俞慕寒出神地想着。
或许……这个人只是单纯想救?
正如那晚自己闯入他的房间,没费什么力就哄得他保下自己。
帮他做事都是后来的了,起初他可能只是,看不得自己死在他面前而已。
等到他杀手的警觉催动,身旁之人已经靠近在一丈之内,俞慕寒大惊,拔出匕首要刺,忽的又愣住。
“哥?”
对方没有回应,一掌狠狠掌掴到了他脸上,险些将他从屋顶打下去,猛吐了一口鲜血。
.
“差不多了。”
沈隋玉去掉最后一根针,指尖叩住他的脉搏:“我再替你开一副药,吃上几日把体内余毒排出来即可。”
孟乘风僵硬地躺在床榻上,心情极为复杂。
忒没面子了。
他居然被这个一炷香之前还在被他当成武林公敌意欲讨伐的人给救了。
“确实如这位神医所言,毒已全清了。”春和堂的大夫又上前问诊了一番,给凌霄宗的众人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沈隋玉却不管他们,径直走向了某个方位,停在了那人面前。
“这位少侠可放心了?”他此时心情不错,眉梢扬起,细微的表情带动面上妆容,活色生香。
“方才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怕我暗下杀手,当着你们的面杀死孟少侠?”
陈奂和其他人对视,眼中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因为无论沈隋玉质问谁他们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偏他问了最公正也最不苟言笑的那个。
“非也。”
谁知,周溯行垂眸盯着他,眼中漾出一丝笑意。看呆了陈奂等人。
“我是在想……先生此番打扮所为何事。”注视着他逐渐愣怔的神情,周溯行抬手,指腹轻轻拭过他的唇角,“——这点口脂又为何弄花了。”
天,天塌了,冰山首席耍流氓了。
沈隋玉没有焦点的眼眸睁大,弧度变得圆润:“你是……”
“何人伤我孩儿?!”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剑气忽然劈进室内,周溯行想也没想反手抵挡,同时揽过沈隋玉,护在身后。
“梁辞,你这是为何?!”嗓音浑沉的中年人厉声责问。
剑鞘撞击利刃,真气汹涌炸开,旁边的药架应声倾倒,碎裂。
周溯行回眸确认了身后之人毫发无损,方才冷冷回道:“师叔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未免太不讲理了。”
来人乃孟乘风之父孟东华,凌霄宗长老之一,武功高强声名显赫,所以孟乘风才在一众名门弟子中地位超然。
但周溯行也绝非普通弟子。
陈奂几人大气都不敢喘,默默退到一边。
“父亲……”
床榻之上地孟乘风见状坐了起来,对孟东华道明了事情的经过,只是他语意含糊态度不明朗,似对沈隋玉的目的存疑。
“哼。”孟东华冷笑一声,“乘风你不必多言,我已从飞雪堂的弟子处得知了事情经过!此等雕虫小技如何能瞒得过我?!”
他提剑再次指向周溯行身后之人,气势凌厉不容反驳:“这毒若不是他下的,如何转瞬间就能医好?毒医仙可没有这么好心!梁辞师侄速速让开,我自当亲手擒了这妖人回凌霄宗复命!”
周溯行深黑的眼眸沉了下来,长剑在掌心一转——“铮”!
利刃出鞘。
“孟大侠说得没错。”
谁知气氛焦灼之时,那人却从周溯行身后站了出来,左手抬起,一只颜色诡异的爬虫从他清瘦的腕骨极快地爬上了细白指尖。
沈隋玉微微勾起唇角,语气平淡:“我的确没那么好心。”
孟乘风似明白了什么,抬手按住伤处,脸色煞白。
众人亦大惊失色。
这,这是蛊虫?!
沈隋玉不清楚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在乎,他将那只小虫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我若用力将它捏死,不难猜到会发生什么,嗯?”
孟东华脸色铁青,浑身真气暴动,奈何投鼠忌器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放心,孟少侠。”沈隋玉转向了床榻的方向,秀美面庞仍旧含着温和笑意,“我既费心救你,就不会随便杀了你。”
“但有些事你总得知道——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没凭没据的谣言传播出去了,坏的只会是你自己的名声。”
“当然,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第52章 蛊惑人心的病弱医仙
下蛊这种手段一向为武林正派所诟病, 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极为阴毒残忍。
沈隋玉将那用来给某种草药花授粉的小灵虫收入香囊,心中叹息。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这个吓唬孟乘风他们, 绝对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纵观剧情和俞慕寒口中只言片语,沈隋玉大约知晓这个世界里的名门正派皆嫉恶如仇, 且相当固执己见,很难为外人动摇。
他不得不防这一手,也做好了自此之后把大魔头之名背实的打算。反正揭穿梁剑霆不是件易事,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了。
但……
跟在他身后的这位少侠是什么意思呢。
林中小道清幽寂静, 沈隋玉停下脚步,面向一路护送他从医馆离开的人。
“少侠请留步,我的马车就在前面了。”
周溯行遥遥瞥了一眼那辆马车和驾车之人:“我送先生回山庄。”
沈隋玉摇了摇头, 额前流苏随之轻晃:“今日之事已经给少侠带来许多麻烦了, 少侠还是尽快回宗门复命吧,万万不要被人颠倒黑白,背负不该有的罪名。”
他隐隐感觉到孟乘风之父对这位少侠有些意见。很可能妒忌他年少成名, 武艺高强, 还敢当众与师长作对。
周溯行皱眉:“今日分明是……”
“梁少侠。”沈隋玉打断了他, “我曾与你说过, 我不是什么好人。看刚才的蛊虫你还不明白么?我救你那师兄是假,以他性命挟制你凌霄宗才是真。”
他这话说得冷酷,还带了几分对凌霄宗的鄙夷,对方果然沉默了。
“多谢少侠此前两次为我疗伤。”他略微缓和了语气,疏离之意更甚, “但我这身子是无底洞,少侠耗尽一身功力恐也难以痊愈,就不要白费心思了。”
“况且……”他轻轻一笑, “你父亲应当也不允许,对么。”
林中萧瑟秋风吹过,叶片飞舞,响起马蹄踢踏和车轮滚动之声,是阿留驾车朝这边靠近了过来。
沈隋玉便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过身。
“先生莫要多想。”
耳后传来年轻男子清冽有磁的嗓音,十分平静,“我行事只是遵循我心中之正义。”
沈隋玉愣了愣,笑道:“如此甚好。”
盯着这人的明显比先前气色好了些的侧脸,周溯行靠前一步,低声道,“先生以后可否唤我本名?”
沈隋玉疑惑地扬起眉梢。
周溯行正要开口,眸光倏的一冷,揽住沈隋玉的肩将他带离那辆靠近的马车。
“车内有人。”他提起剑道。
沈隋玉却想起了什么,面上浮起一丝尴尬之色,拍了拍他横在身前的胳膊,“我知道,少侠莫要担心。”
他把俞慕寒忘了个彻彻底底,怪不好意思的。
揽着他肩膀的手指顿了顿,方才松开,那道嗓音慢悠悠从稍高的位置飘落下来:“哦,是把先生口脂弄花之人?”
什么……
沈隋玉摸向唇角,顺着他的话认真回忆,确信俞慕寒没碰到过这儿。
“没有啊。”他细白的手指点在唇边,沾了一抹红色,捻了捻,“这应该是我自己弄的。”
周溯行呼吸一滞,没再多问,将他抱起放在了马车上。
他做得顺手,沈隋玉也接受得顺理成章,还摆了摆手:“拜拜。”
“?”
“咳,再会。”他迅速改口,冷下脸钻进马车,“当然,你我最好不要再会了。”
“……”
.
“宿主,你旁边的人不是俞慕寒。”
嗯?
沈隋玉摸到软垫刚坐下,便听帮迪提醒了一声。紧跟着身上一重,那人像鬣狗一样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压在他肩上,喘.息粗沉。
“梁剑霆?”这是他第一反应。
肩膀上的疼痛骤然加剧,他失去重心往下一滑,后腰撞到了座椅边缘。靠过来的人好似对他亮出了獠牙,鼻息贴着他的颈项,怒意喷薄。
沈隋玉明白了过来。
“放手。”他沉声斥责。
“梁剑霆可以对你这样,我就不行?!”俞青裁一开口就是濒临崩溃的嘶吼,“你和他到哪一步了?你和他睡了是不是?!”
沈隋玉推他推不动,屈膝往他下身用力撞去,这才艰难地从俞青裁手中解脱了一瞬,坐回了垫子上。
他揉着后腰,对着躬下身在腿边痛喘的人冷淡道:“你和他都不行。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和他一样无耻。”
“……嗤。”
听到这话,俞青裁笑了出来,他跪坐在沈隋玉身前笑得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沈隋玉头皮发麻,收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攥紧。
这世界的人怎么都这么欠揍。
帮迪:“武侠世界打打杀杀,很正常。”
话虽这么说。沈隋玉很难以对待梁剑霆那样无所谓的心态面对俞青裁,即便他同样不喜欢这主角受的性格和某些做法。
“那俞慕寒呢?”
少倾,俞青裁再次贴了上来,跪在他腿边握着他的膝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你看上我那弟弟了?”
沈隋玉猜到俞青裁是撞见了俞慕寒才会知道他在这儿的,他不担心俞青裁对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样,但这个误会的确可能让此人再发疯。
“没有。”他说,“我请他帮我做一些事。”
“骗人!”谁知俞青裁又叫了出来,把他的腿捏得很痛,“他手中有你的簪子,还有你这身衣服……你和他做了什么?你想用他报复我是不是?!”
这话让沈隋玉敛去了不悦,整个人变得格外平静。
他摘掉额前的流苏扔到一旁,垂头用无神的眼眸近距离盯住跪在身前的人。
俞青裁屏住了呼吸。
他的眸光似封存在厚厚冰层下的利剑,不可捉摸却无往不利——
“俞青裁,你在说你自己吗?”
身前的人猛烈一颤,张开嘴无声喘息,喉咙发出“嗬嗬”的嘶哑动静。
沈隋玉别过头歪在了车窗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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