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他随意指了个空位,“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吗?”
秦招回神,视线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那是个靠窗的位置,并不算空旷,好处是可以看到图书馆外,视野比较开阔。
“都可以,不过你基础功可以说一丁点都没有,自己练很容易受伤,不需要老师教你吗?”
陆辞言思索一会儿,点点头:“暂时先不。”
秦招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走到镜子前继续带着学员。
陆辞言看着他的动作,没一会便被窗外的鸟吸引了视线,他盯着那只鸟出神,不知何时,她们结束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好奇怪。”
陆辞言淡淡开口:“不奇怪。”
面前的少女正在喝水,手帕擦擦额角的汗水,靠在横杆上同他说话。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想学这个?”
她惊愕:“你该不会……有什么怪癖?”
陆辞言正要开口反驳,另一个人先一步开口。
“你别那么刻薄好吗?阮沛。”
余磬书递过来瓶水,友好地笑,“陆辞言,我们见过的,我是余磬书。”
陆辞言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在记忆的某个犄角旮旯地找出点熟悉感,“我记得。”
余磬书拉着他的袖子,眨眨眼,“我刚刚看你一直在边上站着,很无聊吧,没关系,我教教你。”
陆辞言被她拉到镜子前,这镜子足足有整面墙那么宽,那么高,在明亮灯光的照射下,站在镜子前的陆辞言竟然有些窘迫,这样赤裸而又直白的直面自己让他没有来地生出退却的心思。
余磬书抓着他的胳膊,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欢快:“别躲呀,明明是男孩子,却意外得很漂亮呢。”
余磬书捏捏他胳膊上的肉,疑惑道:“身体也很柔软,好奇怪,你和我看到的男孩子都不太一样。”
身侧穿插过来另一道声音,调侃意味明显,“什么男孩子?你见过很多男孩子吗?他们是什么样子呀?”
余磬书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颊泛红,“素素!你闭嘴啊!”
她简单做了几个动作给陆辞言做示范,随后让陆辞言也摆出一样的动作。
陆辞言:“……”
我可以拒绝吗?
他不情不愿地仿照着余磬书的姿势,手脚极其不协调,他第一次有这种茫然无措的情绪,甚至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但她们却围过来,看陆辞言的眼神像在看珍稀动物。
七嘴八舌地评论。
“欸,很稳啊!竟然不抖,好强啊!是天赋吗?”
接着,余磬书双手扶在横杆上,一腿猛地后抬,脚尖几乎贴上后脑勺。
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试试?”
陆辞言咬牙,学着她的动作双手扶在横杆,一脚点地,另一只脚缓缓地往后抬起,身体也不自主地往后仰,身体完成不可思议的,非常柔软的弧度。
田素素凑上前,“天呐!你是不是自己偷偷练过,不可能第一次就可以抬起到这种程度!”
叩叩叩……
敲门声音响了。
陆辞言迅速站直,后背还有些许过度折叠的酸麻。
门外探出个脑袋,少年笑出虎牙,清爽的白T恤加校服外套,整个人都青涩而又带着股子文气,他身后背着块木板。
冲着门内的人腼腆地笑。
在众人的打趣声中,余磬书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着包跑到门口。
见来人不是江凛,陆辞言眼底的光亮熄灭,钟表指针走过半圈,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答应他的人还没来。
第50章
灯光落寞,落日的余晖铺满窗框,火红的太阳从树梢落下,细细碎碎的光点照在他的脸上,空旷的舞蹈教室中。
陆辞言久久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得令人心悸,薄唇不见半丝血色,在镜中,与他一般无二的身影蹲坐在镜子前,一模一样的动作,如模子刻出来般的蓝色瞳孔中,一个身影之内,端坐着另一道身影。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玻璃珠子般的眼睛颤了颤。
来人不急不徐,余光中镜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但陆辞言不愿抬头。
江凛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蹲坐在镜子前的陆辞言,可怜得像朵自闭的蘑菇。
“抱歉,我来晚了。”
陆辞言轻轻摇头,淡淡说:“没关系。”
江凛对他说:“你知道吗?虽然我无数次告诉我自己,你只不过是幻像,但我看到你不高兴时,我还是会觉得难受。”
陆辞言垂着头,盯着脚下的地面,默不作声。
他自嘲地笑,拉着陆辞言的胳膊起身:“蹲麻了吗?还能不能走。”
陆辞言沉默地甩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闷头走在前面,蹲了许久导致的腿麻让他走得缓慢,但他还是倔强地走着。
江凛抓住他的手臂:“生气了?”
“你走。”
“我真走了你又不高兴了。”
陆辞言停下脚步,面容沉静却又苍白,他说:“就因为我不是他所以要这样对待我吗?”
江凛愣了一秒,随后笑了:“你听到了?”他把陆辞言额角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你觉得他是谁?”
“……”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间,两人一起一后,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过分靠近,但也不会过于疏远。
走过操场后的土坡,破橘子般的落日衔在山头,傍晚的风呼啸而过,并不陡峭的山坡上,女孩裙摆飞扬,离她不过几米的距离,男孩站在画框前,拿着画笔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动作。
风过于大了,吹得纸上刚附上的颜料竟然拖拽出些许痕迹。
“好了吗?我站的腿好酸啊……”
余罄书冲他喊,手里华丽的遮阳伞被她杵在地面,将身体斜靠上纤细的伞柄。
何树从画板后抬起头,瞟一眼面前的余磬书,无奈地笑着冲她喊:“别呀,那道具是要还回去的,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
风好似海浪穿过铁皮网,刷刷作响,白色裙摆飞扬,扬到小腿之上,一面贴着腿,一面在风中轻盈地飘动。
她忽然张开双臂:“我好想跳舞啊,何树。”
说着她把手里的伞一抛,粉色缎带与蕾丝花边做成的伞被随意丢在草地上,她拎起裙摆,踮起脚尖,合着风声的节奏,快乐而又自由地舞蹈。
橘黄的光透过裙摆的轻纱,透明的宛若清晨的薄雾,却又在闪闪发光。
夕阳下,陆辞言随意地瞥见这一幕,少年少女纤瘦的身体在夕阳下的剪影也带着纤细的脆弱感,像是一株未长大的树苗,在落日的余晖中随风摇动它的叶子。
他心底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只是惆怅地,带着艳羡的目光扫过一眼后移开。
奇怪,明明自己也十分年轻,怎么会突然有这种羡慕的感觉呢?
陆辞言诧异地想,脚底的路在夕阳落山的余晖中,越来越不清晰。
江凛抓住他垂在身侧的手,并不是十指相扣的动作,而是像牵着担心走丢的小孩,将他整个手掌都握在手中。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陆辞言吸吸鼻子,瓮声瓮气:“你说可以给我任何奖励……”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向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的江凛:“那你忘掉他,喜欢我好不好?”
江凛沉默半响,最终连道歉也没说:“我清楚的知道自己面前的不是真实的你,梦境中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吗?”
他抬手指向小山上欢笑玩闹的身影,说出的话消散在风中:“你很羡慕他们是吗?”
深蓝眸子中水汽聚集得很快,不过眨眼间,晶莹的泪珠从那双玻璃球一般的眼睛中迅速坠落,顺着侧脸流到下巴,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发亮的痕迹。
他抬手不断抹着泪水,从哭泣声中挤出几个字:“江凛,我讨厌你,你这个骗子!”
漫天红霞快要熄灭了,陆辞言独自抱着膝盖坐在山坡的另一头,没一会儿,换了个姿势,侧躺着蜷缩在草地上,到脚踝高的草并不能将他完全遮掩,不过天已经暗了下来,并没有谁能发现这里躺了个消瘦的少年。
泪水无声落下,他大脑一片空白,唯一在想的是,为什么江凛不喜欢他?江凛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晚霞将歇未歇时,他的心平静下了,合着刮过旷野的风一起平静。
静到能听到隔着几十米外,两人的低语。
余磬书抱着膝盖,长腿的优势能让她毫不费力地将下巴支在膝盖上。
她眸中,白净的脸庞上染着红霞的颜色,暖得不可思议,她的声音轻轻的:“要是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何树问:“为什么?”
余磬书反问:“你不觉得,时间在最幸福的时刻停止,很浪漫吗?”
何树的声音被风送到他的耳朵:“很浪漫,我也想停在这一刻。”
陆辞言恨恨地想,时间才不要停在这一刻!这样太不公平了,他心脏痛到快要死去。
余磬书又说话了,“不过,还是不要吧,我想赶紧长大,时间快些走吧,为什么我还没长大呀!”
“白花同学,你会陪着我一起长大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为什么?”
他苦涩地笑:“因为人生太长了,我也没有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权力。”
余磬书沉默一会,晚风吹过她通红的脸,声音平淡:“嗯……其实我也没有很想长大,不过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也消散了,苍茫暮色压着茫茫原野,在昏沉的意识中,陆辞言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接着是脸庞一触即分的温热。
……
冰冷雨丝滴落在他眼睫,江凛睁开眼,天将亮未亮时,入眼迷迷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形状的昏黑。
强光电筒光束扫过他,接着剧烈地晃动,拿着电筒的人跑过来,手中的电棍已经开启,见是江凛,松了口气,刚松的气还没彻底结束,保安余光扫过人行道上的一团肉块,险些发出巨大的尖锐爆鸣。
但人在极度惊恐时,甚至是发不出声音的,他嘴巴徒然长大,眼睛也直愣愣,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诡异又好笑,宛若黑白搞笑默剧。
许久后,才哆哆嗦嗦地卡出几个字:“主任,你这是……”
杀人?藏尸?
江凛接过他手中的手电筒,光束残忍又直白地照在那堆尸块之上,甚至他看着这东西的眼神,也冷漠到不可思议。
江凛摇头:“不是。”
在短暂的梦境中,他去了规则提到的地方,图书馆、演播厅、池塘、食堂、医务室、宿舍楼,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探寻的诡异,甚至连告示都没有。
再次见秦招时,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江凛打量了他一圈:“秦老师离开学校后,从事什么工作?在舞蹈室当教师吗?”
他脸上的笑有裂痕,笑得牵强:“没有,赋闲在家。”
“因为和学生的恋情遭到举报,所以丢了工作吗?”
他苦涩又带着恶意地笑:“主任你也这么觉得吗?你喜欢男性吧,我记得你送来学舞蹈的那个孩子说你喜欢,所以他才学。”
江凛挑眉,不置可否:“他在故意和我闹脾气。”
秦招把凳子拉得近了些,也更靠近江凛:“你不用解释,我也喜欢男性,但是不像你这么变态,主任你觉得我会喜欢上班上的女孩子吗?”
江凛:“……”
他叹了口气:“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所以害怕了举报吧,我也不怪她,青春期的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她们的世界还太狭窄了,困在这高高的象牙塔里,太非黑即白,又太意气用事,怀着一腔孤勇,觉得自己要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所以哪怕是不清楚事实,眼里也容不得半点沙子。”
过了一会,他见江凛没回话,疑惑地问他:“你不信我?”
江凛:“我不是变态,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比我还要大三岁。”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是吧?”
“不是。”
他又说:“你已经死了,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秦招表情一瞬间空白,以一种怀疑世界的眼神,失去所有言语,最终呐呐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他顶着江凛沉静冷肃的目光,面色逐渐惨白。
正想开口。
忽然传来一道刺耳尖锐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
接着便是崩溃的哭喊和纷乱的脚步声。
江凛拉开门,门外走廊上站满了人,老师站在人群中,拿着扩音器不停说着赶紧回教室,不要看之类的话。
然而这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嘈杂声逐渐大了,这群压抑在象牙塔的少年中,爆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叹,仔细听,竟然还带着难以掩盖的兴奋和激动,好似见了什么极为惊喜的东西。
明明应该是悲痛惋惜的时候,怎么有人笑得出来。
江凛眸光扫过楼下,满地血污中,一个身影静静地躺在地面,四肢已经很难区分怎么样是正常人体能摆出的姿势,血水在雨水的污染下,湿润开,带着血色的污水流进下水道中,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
耳边崩溃的哭号,江凛看到那张哭泣的脸,嘴巴大大张开,痛苦已经溢满。
她飞奔下楼,将校服外套脱了盖在那具尸体上,无力地跪在一旁掩面痛哭。
直到局面彻底被控制,女孩被强行拉走,一场令人悲痛的闹剧才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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