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脚步渐渐靠近,江凛觉得自己已经开始窒息,不受控制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脚步,心脏越跳越快。
他喉咙干涩,嗓音嘶哑,“言言。”
陆辞言的脚步停顿了。
“你先别过来。”
它低低地笑,“你觉得不让他靠近,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话音落下,一道与江凛声音一般无二的声音从他启合的薄唇中发出,“言言,来Papa这儿好不好。”
两人目光相撞,在空气中摩擦出劈里啪啦的火花。
陆辞言走过来几步,纠结地站在门口,却没有再一步靠近,像个被雨淋湿的小孩,局促,而又委屈。
他长睫低垂,咬着唇,“江凛,你不能这样让人说走就走,召之即来,呼之则去。”
江凛火速下床,想要靠近陆辞言,却比它慢了一步。
脚底凭空生长出无形的触手,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把小小的陆辞言拥在怀中,细长惨白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过陆辞言的头发,在它的对待下,陆辞言委屈的神色变得更加委屈,紧绷的脸浓云密布,他咬着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哭哼。
随后,踮起脚尖搂住它的脖子,头埋在它的胸膛上,将整个身体贴得密不可分,那副依恋到令人癫狂的姿态,出现在另一个身上。
它抬起陆辞言的脸,拇指摩挲着他湿润的眉眼,眼睫根部已经泛起潮湿的水光,被迫抬起的脸还恨恨地扭向一侧,像是在拗气,又像个恃宠而骄的孩子在拐着弯的撒娇,需要人软声细语地去哄。
不然光是看着这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心都能揪在一团。
好在他撒娇的对象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冰凉的指腹点点他的眼角,轻轻擦拭着泪水,它把陆辞言拦腰抱起,像个自闭的等身手办,十分乖顺地将头靠在它的锁骨处。
成年男性的身体优势分毫毕现,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陆辞言圈在怀里,哪怕是横抱的姿势。
陆辞言把脸埋在他肩头,控诉着,“Papa不要让我滚……”
还未说完,便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抽噎,他手圈过它的脖子,把它抱得很紧,瘦弱的肩头一抽一抽地,看起来可怜极了,怎么有人忍心欺负这么可怜,这么可爱的孩子。
它轻轻拍着他的背,宽大的手掌顺着陆辞言的脊背,柔声安慰道,“言言不哭,是papa的错,papa给你道歉好不好,就原谅papa这一回。”
围观这一切的江凛,“……”艹
他破口大骂,“我可去你口的,那是老子说的,滚也是老子说的,要道歉也是我来说,你给我把他放下来!”
接着,他望向陆辞言,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陆辞言的脸,只看得到他额角折射着光亮的小幽灵发卡。
江凛换了种语气,哄道:“言言,我才是papa啊,你忘了吗?papa给了你一个幽灵发卡。”
昏暗中,他看到陆辞言的头扭动了一下,又被它轻柔的安抚按在自己肩窝。
“言言,papa带你回去睡觉觉好不好?”
回过头的瞬间,江凛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挑衅的目光示威一般。
你不是说你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现在,你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束缚的力道松懈,空荡荡的屋子里重回死寂,没有谁来过的痕迹,他的心脏被死死收紧,收紧再收紧,收紧到只剩下拇指大的一点,迅速地下坠,整个人都开始下坠。
江凛低垂着眼眸,月色凉如水,他扭过头,对上窗台处一双硕大的碧绿色眼睛,那眼睛迅速地眨了眨,像是在嘲笑他。
他暗骂一声,门嘭地巨响,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漆黑的天空中又下起小雨,雨势逐渐大了,路边排水口被堵住,雨水从下水道中倒灌,腥臭的淤泥沾满他的裤腿。
终于,手指触碰到冰冷的软肉,浮肿到松软的肉块几乎是瞬间将他的手指包裹。
江凛再一次把那堆肉块掏出来,摆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现在由你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尸体在说话。
圆形头颅已经肿胀成气球一般的形状,难以分辨的五官轮廓之内,一道□□开开合合。
它说,“你是个疯子!”
“赶紧说,不然我就把你塞回去。”
江凛的声音带着令人胆颤的寒意,毫不怀疑他会真的亲手把这团肉又塞回去。
它不说话了,装作一堆惨烈且沉默的尸块。
它想,真是糟糕的人啊,即使都变成这幅模样了,还要被他威胁!
江凛动手了,他提起它的头颅,作势又要塞回下水道。
还未真的塞进去,雨夜中,昏黄路灯下雨水降落的轨迹丝丝分明,照的雨滴如丝线,织成天罗地网,将天地连成一片。
路灯闪烁,眼前一黑,浑身湿漉漉的黏腻感消失了,鼻尖腥臭的味道被另一种香味取代。
青涩的,带着绿意的玫瑰香气。
耳边嘈杂,恍若置身闹市,江凛眉心微蹙,睁开眼时,陌生的装潢让他稍稍惊愕。
木制的地板一尘不染,米白色的座椅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灯光多到令人眩晕,却又是统一的昏黄色调,看起来温暖又不刺眼,邻座的几人正小声地交谈,时不时传来几声欢笑。
鼻尖陌生的香气浓郁,焦香,苦涩,却又醇厚。
一杯陌生的饮品端到他的面前,系着围裙的少女低声说了句,“慢用。”
他这才抬眼看对面的人,陆辞言双手捧着只有他掌心大小的杯子,埋头喝的开心,蓝色眸子扫过眼前的玫瑰,扫过江凛,最后落在窗外。
窗外雪花飘荡,形状不清晰的雪花落得缓慢,极其缓慢,冰天雪地之间,只剩下几点人影,她们裹着厚重的衣服,手揣进兜里,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
室内却温暖,陆辞言鼻尖上沾到一点白色的痕迹,手掌一半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白皙的手指,捧着那杯蒸腾着热气的咖啡,冲他笑得眉眼弯弯。
第49章
漫天飞雪重重,在纷乱的纯白中,他看到陆辞言亮片似的蓝色瞳孔,虹膜折射着雪色,纯白中,只有他的眸子是唯一的亮色。
陆辞言抓着他的手,干燥又温暖。
门头上的铃铛叮地响了一声,陆辞言带着他冲出门,站在雪地中。
陆辞言仰起头,雪落在他眉眼发间,双手捧在一起,雪花在他手心中融化,透明水色濡湿他的袖口。
江凛从没见陆辞言这么开心过,他自顾自地在雪地里撒欢,捧起一捧雪捏成团,又捏起个较小的雪团,两个叠在一起,递到江凛面前,笑得眉眼弯弯,眸子中水光闪烁,“喜欢你。”
周遭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飞舞的雪花也停滞在空中,江凛只看到那双眸子,含笑,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江凛愣了一秒,随后笑了,接过那个雪人,将陆辞言通红的手握在手心,极其轻地说,“我也喜欢你。”
他又说,“可你不是他。”
话音落下,面前的景色好似被打碎的镜子,劈里啪啦地脆响后七零八落地迅速跌落。
白色逐渐模糊,被另一种更为灰暗的色调取代。
屋外的雨还在下,从图书馆的巨大落地窗往外看,只看得到惨淡乌云滚滚,看不到一丝太阳的痕迹。
鼻尖有着书籍长久堆放的潮湿腐朽气味,他盯着泛黄的书愣神。
一只手指轻轻戳戳他的手背,一触即分的温暖让他抬起头,陆辞言把书立起来,小半边脸藏在书后,只露出双深蓝眸子,他眨眨眼,“江凛,你走神了。”
江凛睫毛飞速地眨了几下,掩盖过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嗯,走神了。”
陆辞言把书递到他面前,神秘地开口,“我好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
在摊开的书中,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用的纸张不过是随意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米黄色纸片,娟秀的字迹抄录着另一本书的一段话。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地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注
江凛沉默地接过纸条,纸面有墨水浸润的痕迹,在娟秀的字迹背面,黑色走液笔的字迹力透纸背。
【或者我干脆就是树枝
我以前睡在黑暗的壳里
我的脑袋就是我的边疆
就是一颗梨
在我成形之前
我是知冷知热的白花】注
江凛摸摸陆辞言的头发,没有发卡别在额侧,发丝垂落在他唇边,手指轻扫,柔软的触感与现实中并无区别。
他把发丝别到耳后,“言言,你还看到其他的纸条吗?和我一起找找好吗?”
陆辞言撑着下巴想了一会,“那我的奖励呢?”
江凛扑哧笑了,“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在海子的诗集中,江凛再次找到相似的纸条,“你好,白花:)”
这里的纸条大概率是可以直接带出阅览室,而不用给图书管理员,江凛路过岛台时,那名图书管理员从书中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比上一次见他时,这份笑意少了些许僵硬,多了更多柔软而还有人情味的东西。
这很难解释,就算是一模一样的笑,依然能察觉出微妙的不同。
他带着陆辞言走上三楼,在楼梯口正对的墙壁上,那副画着舞女的画不翼而飞,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走廊地上摆着许多画,大多只是随意地靠在墙上。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踢踏声,清亮的男声浑厚却不粗哑,反而是柔软到声音中都带着笑意。
江凛熟悉这个声音,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声音,虽然情绪不同,但不妨碍他能辨认出。
“一哒哒,二哒哒,好,绷脚背,腿不要弯,抬高……”
从门上的玻璃门扇中往内看,窗明几净的教室中一面墙壁镶嵌着巨大的镜子,镜子内倒影与真实的人重叠,舞动。
为首的是一个男人,身形高挑,穿着普通的阔腿裤与白T恤,阔腿裤的裤腿压进袜子,他舒展着四肢,灵巧柔软得简直超出对男性的刻板印象。
江凛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从余光瞟到镜子里的江凛,停下了:“你们先练。”
他拉开门,对着江凛笑,“主任有什么事吗?”
江凛,“……”
他低下头,确保自己没有穿上那身深蓝西装,而是普通的白衬衫和裤子,透过门框玻璃的折射,模糊可见自己的轮廓,也没有衰老的痕迹,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江凛掩饰性地咳嗽,“我班里有个学生,想学舞蹈,我又拗不过。”
说着,他把一脸懵的陆辞言拉出来,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所以我就想送他来秦老师这里看看,理解秦老师任务艰巨,你不用过多关注,让他在边上看着就好。”
秦招挑眉,目光将陆辞言从头扫到脚,半响才点点头:“其实他的身体条件很好,四肢纤长,肩颈线条也很优美流畅,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现在太晚了,浪费了一棵好苗子。”
秦招又转移话题:“为什么男孩子会突然想学习芭蕾呢?”
江凛拖着陆辞言的背心,把问题抛给他。
陆辞言抿唇,顶着两个人期许疑惑的目光,半响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字:“他喜欢。”
一瞬间,秦招的眼神堪称惊恐。
江凛捏了捏他的脸,捏到嘴巴都变形,沉声道:“言言,好好说话。”
陆辞言撇撇嘴:“其实是我自己很感兴趣。”
秦招只是笑笑,并没有彻底放心,他目光落在江凛身上,语焉不详:“好事,学生培养兴趣爱好是好事。”
随后,他侧过身展示身后的教室:“要不要现在就来试试?”
陆辞言拒绝。
江凛推着他的背心,笑得愉快,摆出一副领导视察,又好像操心的家长在窗外守着孩子上课的凝重和微妙的自豪,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
他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女孩,她们并没有在意多出来的人,仅仅视线停顿几秒,之后便自顾自地训练。
江凛把陆辞言交到秦招手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兴趣使然,秦老师不必对他有高要求,我待会还有课,我先走了。”
说着他退出门外,朝着陆辞言使了个眼色,关上门,招招手后离开。
可怜兮兮的陆辞言扒在门口,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只用双澄蓝的眸子,一脸控诉地看着江凛,绷着脸一言不发。
即使知道这是梦里的陆辞言,江凛依旧无法彻底化作铁石心肠。
他摸摸陆辞言的脸:“乖,待会结束后我就来接你。”
陆辞言:“……”
他嘭地关上门,但顾及到江凛还站在门旁,所以连生气的砸门都带着顾虑,生怕不小心砸到江凛。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两凛心更软了,升起一股子愧疚来,他把陆辞言拉出门外,被丢下的人此时气得跟只河豚似的,侧头就是不愿意看江凛。
“好了好了,我一定会来接你的,不要生闷气好不好?”
陆辞言表情有些许松动,闷声闷气地嗯了声,不做其他回答。
江凛捏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捏捏他的脸,泄愤道:“还说我莫名其妙,明明自己就倔得跟头驴似的。”
陆辞言甩头,脱离开他的钳制,故作冷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走吧。”
江凛:“……”
他真是那陆辞言没招了。
“那我走了?”
“嗯。”
“我真走了。”
“……”
江凛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陆辞言悻悻地回身,猝不及防撞进秦招带着打量的眸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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