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两个字,江凛却觉得自己等待了许久,像是垂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而他等待着陆辞言的审判。
江凛紧绷的肌肉松懈,提到嗓子口的心脏落回它该在的位置,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浑身的血渍。
“你去了哪里?”
他的语气堪称温柔,像是对待极其脆弱的珍宝,再大声一点,就能伤害到自己宝贝的弱小心灵。
陆辞言不太习惯,他别过脸,躲过江凛堪称炙热的视线。
“我去了图书馆,我现在是图书馆管理员。”
江凛神色瞬间冷下来,“之后呢?”
陆辞言,“……”
陆辞言对江凛的情绪有天生的敏感,当时江凛合上书之后一言不发,陆辞言能敏锐地察觉到江凛的不悦,以及在图书馆三层,自己将血液抹到江凛胸口时,那股子不悦几乎到达顶峰,说的话也格外刺人。
然而陆辞言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
就像现在,江凛又生气了。
陆辞言并没有安抚人的经验,对于朋友都没有他而言,人复杂的情绪让他难以招架,但他记忆中,在无数次清醒的梦中,他记得江凛如何安抚他,虽然对方安抚的方式像在安抚小孩。
于是他走近几步,踮起脚尖,细腻白皙的手迟疑几秒,摸摸江凛的头。
“别生气好吗?”
江凛身体瞬间僵硬,一种陌生到他觉得自己就算再活几辈子都不会有的感觉充斥全身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胞都舒展,软软地融化在陆辞言掌心之下。
他心虚,但没有躲开,冷淡地开口,却没有丝毫说服力,“我没有生气。”
陆辞言面容冷白,长睫低垂,薄唇轻抿成条直线,侧颊弧度流畅,撅起一点点脸颊肉圆润的线条。
“你让我滚……”
像是赌气,又好像软软撒娇。
这是不会出现在副本外的陆辞言身上的神色,而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能让这张冷淡疏离的脸上出现更多精彩的表情。
这样的认知让他满足,又生出与现实相悖的落差,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诱骗着神志不清的陆辞言,又摆出控制者的姿态。
但是……
江凛短促地笑了笑,算了吧,思考那么多做什么呢?
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表情没有太多波动,“头发乱了,发卡呢?我给你把头发别起来。”
陆辞言乖乖拿出发卡,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幽灵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软软的,他捧着两个发卡递给江凛,指腹圆润柔软,乖得不可思议。
江凛呼吸一窒,“我错了,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嘛?言言。”
他状若自然地把两个发卡别到陆辞言额侧,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梳过他脸侧碎发,动作轻柔到,连发卡金属的卡子不小心戳到陆辞言的皮肤都不允许。
而陆辞言就这样,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长睫扑闪,半响,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以和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吗?这次我不会生气,只要你像现在这样,乖乖的,相信我就是真实存在,不会离开我。”
天光大亮,夜色迅速消退,晨夕交错的光影流转得飞快,浅淡光影映在他冷白的脸上,晨光滑过他的脸颊,眼睫、鼻翼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
清晰而又明亮的光照进他蓝色的眸子,深蓝的眸子一半在光下,一半淹没在阴影中,呈现出极为清透极为剔透的蓝。
陆辞言咬唇,吞吞吐吐,他在犹豫,可是他出现在这里,即使见识过江凛堪称恐怖的物理攻击之后,仍然担心对方在自己保护之外发生什么意外。
他想说什么,还未开口,晴朗的天乍然乌云密布,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下,老旧玻璃的窗户被拍的咚咚作响,意识抽离,他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再次睁开眼。
寂静的黑夜中,趴在他身上的陆辞言支起身,揉揉惺忪睡眼。
第46章
他湿润的薄唇微张,发出一阵没意义的哼唧,在陆辞言即将发出那两个音节之前,江凛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
“乖,睡醒了?”
陆辞言迷迷糊糊,坐起身,“你捂我嘴巴做什么?”
江凛闻言一愣,是自己想错了。
也不怪他想错,只有软软叫他papa的陆辞言会这样,浑身软趴趴地,以这种依恋到病态的姿势,一分一秒也不要和他分开。
所以他下意识以为……
江凛掀开被子,拉开窗帘,屋外是连绵不绝的阴雨,一呼吸,潮湿的水汽钻进骨缝,整个人慵懒得不愿意动弹。
在窗户能见视角的最边缘,江凛看到了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身影。
现在的校园内很空旷,之间的到茫茫昏暗的晨光中,那点亮色围着下水道,忙得团团转。
江凛知道自己困在了这场大雨中,被困在的雨中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呼出心口浊气,陆辞言给自己穿上外套,胡乱把头发抓在耳后,别上两个小幽灵发卡。
他发现江凛好像很喜欢给他别上这两个发卡。
于是江凛看到的便是他乖乖的坐在那里,乖乖的给自己按照江凛喜欢的方式,像只梳理自己毛毛的小猫。
好乖……
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江凛捏捏他的脸,“现在相信我是真实的了吗?”
陆辞言低低应了声,“嗯……”
“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和我说说。”
陆辞言垂眸思索片刻,“两个同学吵起来了,我去劝阻,他们走了。”
江凛哑然,“就这么简单?”
陆辞言点点头,绷紧的小脸格外严肃。
“言言真不适合讲故事。”
他又说,“今天待在我身边好吗?”
两人并肩走在雨中,江凛接过那把伞,撑在手中,一手把陆辞言揽进自己怀中,雨幕隔绝在小方天地之外。
再次出现在教室休息室。
江凛因为没淋雨,保持了个清爽干净的姿态,不似上次浑身湿透那么狼狈。
陆辞言支着下巴坐在江凛的座椅上,盯着面前的男人很认真。
盯到男人有些毛骨悚然,他扯出抹笑,“同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陆辞言声音平淡,“我们见过,在图书馆大厅的相片墙上,我见过你。”
江凛观察着男人神色,他问,“你之前在这儿当过老师吗?”
男人笑道:“是的。”
“是因为什么离职呢?”
“私人原因,不便告知。”
江凛拿着女孩的转学申请,“秦先生,学校的资料表示,在你离职一周后,桑蔓向学校递交了转校申请,这两者没什么关联,很难让人信服吧。”
秦招端起桌上的水,轻抿,“江主任,我现在和她已经没有联系了,她本来就是孤儿,我只是资助人,没有什么义务需要对她的生命财产安全做出保证吧,我还以为我作为资助人,好歹能得到别人一句赞扬呢,怎么现在说得像是我是什么嫌疑犯一样,我愿意配合学校调查已经很仁至义尽了,学校压着不报警,也没人追究,江主任你何必呢?松手吧,别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江凛轻哼了一声,分不清是笑还是叹气,“你倒是很坦诚,不觉得这番话和你现在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相去甚远吗?”
秦招挑眉,戏谑的目光落在陆辞言身上,“因为我问心无愧,君子论迹不论心,再者……这是上课时间吧,这位小同学怎么出现在你办公室呢?”
他的声音和某道声音重合了,“说到底,江主任没有立场指责我这身皮囊下,藏的到底是什么吧,你也不遑多让,比我更加恶劣更加为人不齿。”
“而你还摆出一副审讯者的姿态,真不公平啊……”
江凛站在一旁,撑着桌沿,笑得胸腔阵颤,“是又怎么样,我挺骄傲的,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
“你说她们有矛盾,是什么矛盾?”
田素素顶着陆辞言探寻的目光,面上闪过几丝尴尬神色。
江凛无奈,他摸摸陆辞言的头,“言言,你用不着每来一个人都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对方看。”
陆辞言躲开他的手,“不是,昨天就是她和另一个同学在图书馆争吵,被我劝下了。”
田素素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抱歉。”
“昨天的争吵和她有关吗?”
田素素苦笑,“是,他是小书的前男友。”
江凛没继续这个话题,“桑蔓和余罄书产生矛盾,你在中间周旋,阮沛脱离开这个四人小团体,之后桑蔓转学,余罄书退学,是这样吗?”
田素素脸色惨白一分,他又说,“来让我猜猜,在她们退学转学之前,你们的舞蹈老师秦招被处分开除,所以她们之间的矛盾和这个老师有关系吗?”
陷入良久的沉默之中,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有节奏感的调子配上温暖的室内,让人昏昏欲睡。
陆辞言在这片沉默中打了个哈欠。
江凛转头看着他,眼睑半垂,要睡不睡的模样。
“困了先去睡吧?”
陆辞言反驳,“我不困,只是有点头晕……”
系统冒出来,露出个怜爱的表情,【好可爱……萌萌的言言,好乖。】
【不过宿主要注意哦,言言在梦境里待得太久了,精神值已经开始下降咯。】
江凛捏捏他的脸,心想怪不得乖得不像话。
江凛从他发丝上摘下两枚发卡,“一枚给你,一枚给我,在你的梦里,你醒来之后记得先问问我,有没有发卡。”
陆辞言嘀嘀咕咕,“我不想睡……”
“乖,去睡吧,我会在这里的。”
陆辞言懒懒地靠在靠背上,未长开的身体蜷缩在座椅中,半边脸埋在江凛搭载靠背上的外套中,已经闭上眼,含含糊糊地呓语让人听不清,“……我不走。”
江凛无奈,把外套取下披在他身上,陆辞言手里还握着那枚幽灵发卡,手被江凛塞到外套里时,不安地挣动。
即使在睡梦中,秀丽的眉头也紧皱起细小的褶皱。
田素素也目瞪口呆,她望着已经睡着的陆辞言,陷入久久的惊愕,“老师,你们,为什么……”
江凛食指比在唇前面,轻轻嘘了一声。
她面色复杂,吞吞吐吐着来来回回几个字,眼眸中竟然泄出些许愤恨,“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以为你是个好人。”
江凛压低声音,含笑回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们因为秦招产生情感纠葛?你觉得我和陆辞言也是,你厌恶这种感情,为什么?是本能的厌恶吗?还是其他原因。”
她垂下眼睫,捧着茶杯的手细微地颤抖,“没有其他原因,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道德败坏罢了。”
“你回去吧。”
她抬眸,“老师就不怕我向学校举报你吗?”
“这是你的自由。”
田素素摆出一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我真是受够你们这些人了,真恶心,好恶心,能不能都去死啊!”
苍白而精致的脸上流下一滴泪水,她直愣愣地望着江凛,恨不得把他撕碎。
“你愿意听我多说几句话吗?”
他不等田素素回答,自顾自地开口,“你已经死了。”
她蹭地站起身,后退几个大步,声音猛地拔高,“不可能!死的明明是她!不是我!”
熟睡的陆辞言似乎被刺激,浓密的睫毛颤抖着,却又睁不开。
“你冷静点。”
“我不是你的老师,他也不是你的同学,我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朋友,你可以选择把真相告诉我,或许你的朋友能得到解脱。”
她笑着哭,“哪个朋友?”
“余罄书。”
她笑出声,“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她得到解脱,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虫,彻头彻尾的骗子,我才不要她得到解脱!”
江凛见实在压不下她的情绪,无奈地把陆辞言抱进休息间,关上门后才出来。
“你觉得困住的她,实际上困住的是你自己。”
她看着那份报纸,陷入某种回忆,过了许久,久到江凛以为她会长久地保持沉默时,她开口了,语气中说不出的惆怅。
“我知道你找过秦招,我今天看到他了,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他是无辜的,被害的丢了工作,丢了家庭,但是他也是活该!”
“她们都活该!”
江凛没反驳她,“那谁无辜呢?”
“没有人无辜,所有人都是活该,你是,校长是,保安是,秦招是,桑蔓是,余罄书也是!”
“那你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我太脆弱了,也太蠢了,可是为什么啊,可是为什么啊?”
第47章
她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将一切娓娓道来。
墙上悬挂的钟表转了几圈,指针转动的咔咔声似乎与她说话的声音重合。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们因为秦招起了矛盾。”
“我第一次见余磬书时,是雨天,那天的雨就像今天一样,雨从万米高空落下,我撑着伞,看着她走在雨里,那个时候我觉得她很可怜,于是我走向她,当我的伞倾斜向她时,她好像并不领情,先是错愕地看着我,之后气冲冲地躲开,再甩了句谢谢……”
田素素想,这个人真奇怪,怎么会喜欢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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