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垂眼应了声是,然后快步走向门边伸手开门,让到一侧恭敬道:“容公子请。”
容乐珩在谢濯玉对面刚落座,跟过来的十三已经麻利地给他沏了杯热茶。
谢濯玉轻轻搁了书卷,伸手端起自己的茶盏凑到唇边吹了吹气,然后轻啜一口,然后抬眼看向容乐珩,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对不起。”容乐珩一脸正色,眼神无比真诚,“之前我行事轻狂,对你多有冒犯,现在想想当真是后悔,我已知错了。”
谢濯玉有点没料到他一开口就道上歉了,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冷淡,摇了摇头淡声道:“既已知错,今后就别再犯了。”
“你既常年在外游历,行事就该谨慎小心。若是哪天真得罪了大人物,轻则重伤重则丢命。你该知道,人外有人,而远水救不了近火。”
“多谢仙君教导,我谨记于心。”容乐珩一副虚心听讲的好学生模样,用力地点了点头,咧嘴笑得露出一口干净白牙,“仙君若是收徒,定会是世上最后的师尊。”
谢濯玉心中警铃开始作响,面上却不显:“我毫无修为,若是收徒岂不是误人子弟。况且,这些道理人人皆知,你只是不在乎罢了。”
容乐珩察觉到他的警觉,哂笑了一下,怕再东扯西拉下去谢濯玉就要下逐客令了,赶紧进入正题:“之前,我对仙君说的那些话……”
谢濯玉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冷了几分:“容乐珩,我知道你所想。你说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长得好看,只是见色起意。你做的那些事情,也不过是觉得有趣在找乐子,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心你我都心知肚明。”
“之前我想等你开口便拒绝,导致一直未曾与你说清楚,或许让你误会。”
他顿了顿,声音软了一点,那语气听着真像是兄长在劝告胡闹的幼弟:“我对你没有半点多余心思,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容乐珩敛了笑,很认真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声开口:“仙君误会了。我是想说,先前我脑子糊涂,嘴上也没把门地说了许多混账话,想来是让你很困扰,我向你道歉。”
“况且,我知你心意。”他轻轻眨了眨眼,笑得狡黠,“谁都能比不过他的嘛。”
谢濯玉垂眼不与他对视,半晌才轻声斥道:“别说胡话。”
容乐珩心说这怎么就是胡话了,只有不是眼盲心瞎的人都能察觉到好吧。
他撑着头露出好奇的表情,不再委婉,话说得很敞亮:“那日除夕宴你们不还好好的么,晏沉为你出头,后来该是带你去看烟花了吧。”
“你到底为何突然冷落他,连见一面都不肯?”
谢濯玉低着头不想看他,视线不经意地落到了腰间那个兔子玉坠上,再被容乐珩一提,似乎又回忆起那晚晏沉牵上来时手掌的温度。
“晏沉让你来问的?”谢濯玉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哪呢,只是我好奇心强,所以才忍不住想知道原因而已。”容乐珩瘪了瘪嘴,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我还以为他赢得了你的欢心,原来你也不喜欢他么。”
谢濯玉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慢慢掐进掌心印出几道浅浅的月牙痕:“哪有什么原因。我不习惯,也不合适,仅此而已。”
容乐珩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低头去喝已经温了下来刚好适合入口的茶,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那你要跟我走吗?你之前不是想逃走么,虽然失败了,但后来也应该是想过一两次的吧。”
谢濯玉猛地抬起头看他,微微睁圆了眼。
回到扶桑阁,在病得神志不清之前,他确实仍在想该怎样才能不牵连十三和十七离开魔界。
只是当晚他就因为受伤引起的高热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放弃了逃跑。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无辜的人因为他的过错变得不成人样了。他再次变坏了几分的身体状况也不再允许他逃。
“你刚刚的那两个理由说服不了晏沉,他不会放过你的。等他耐心消失殆尽,情绪上头的情况下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容乐珩撑着脸笑眯眯地看他 ,“你在他地盘呢,哪能真躲得掉。”
“可单凭你自己,别说逃走,连出这座峰都是异想天开。”他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垂首等着吩咐的十三,“况且,你逃了就有人要遭殃。”
谢濯玉沉默不语,心知他说得句句属实。
已经有人因为他的逃跑行为付出了代价了,那种负罪感快要将他压垮了。
“但也不是没办法。我还欠你一件事没做呢,所以若是你想离开这,那我可以带你走。”容乐珩说这话时一脸诚恳,好像真的只是想要履行那个赌约,“你这的那两个丫头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会安排好她们。”
谢濯玉眼睫轻颤,几乎要被他说动,差一点就要答应下来。
然而心脏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唤醒了他,驱使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撑不住。”
容乐珩笑得像只狐狸,轻轻摆了摆手:“你要是想走,这个也不必担心。”
早在第二天见谢濯玉觉出他身体过于病弱后,容乐珩就已经派人去寻上好的灵药要送给谢濯玉,当时只是想讨人欢心。
很巧的是,就在昨日,他终于收到了消息,派出去的人有个说寻得了一枚臻品丹药万灵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只是路途遥遥,还得等上十日。
这十日,恰好够再乐上一场,平白浪费多可惜。
谢濯玉伸手去拿桌上的书卷,然而那些字却没有一个能被他看进去。
“那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回报?”他顿了顿,语气很淡,“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没有。”
容乐珩在他面前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我要履行我的赌约,自然不要半点报酬……”
容乐珩耳朵微动,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语,转而用灵力给他传音。
「你别说话,接下来听我说就好,要回应就点头或者摇头」
谢濯玉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们需要演场戏给晏沉看,让他相信我打动了你,你喜欢我。我们俩若是互相喜欢,我硬要带你走,他便拦不得。」
「你若是非要给我酬劳,便再让我看个乐,如何?」
谢濯玉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低下头去看手里的书卷,极轻地嗯了一声。
他是该离开了。
离开了、日后再也见不到才能更好地放下,留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对他和晏沉来说都不妥当。
容乐珩一脸自然地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听着雀跃欢欣:“那就算我们说好啦。”
他低头笑了一下,在心里小声嘀咕不停。
晏沉,我这次可是在帮你了,你再追不回人就真是活该了。
——要做戏给晏沉看是真的,只是却非看乐,而是要给晏沉制造机会。
站在门外的晏沉神色阴郁,听着房中二人的交谈,身侧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今日早晨他处理血族突发的事端,所以来得很迟,站在门外要敲门时却听见了容乐珩的声音。
他听见他说履行什么赌约,而谢濯玉应该是没有开口,可很快容乐珩就语气无比雀跃地说与谢濯玉说好了。
他不知道他们说好了什么,但无非就是容乐珩又故意装傻卖娇,哄得心软的谢濯玉不拒绝他一些好像无足轻重的要求。
晏沉从不将容乐珩真的当做情敌。他了解容乐珩这个混球,知道他移情速度极快,也十分自信他不可能争得过自己。
不放在眼里是一回事,但只要谢濯玉因为容乐珩露出一点情绪,他都会升起嫉妒和恼怒的情绪。
眼下他更是恨不得直接踢开门闯进去,揪住容乐珩的衣领直接将他丢出谢濯玉的视线。
他甚至想直接将人丢出第三境!
然而手刚搭在门板上药用力,他就听到了谢濯玉的声音。
很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好。”他说。
第45章 报应
那扇门在一瞬间变得重若千钧。
他的手落了下来,重新攥成拳头,手背上爆起道道可怖青筋。
那双漆黑眼瞳慢慢变成了灿金色,眼底染上一抹猩红,心口的某道旧伤也开始作痛。
占有欲和毁灭欲前所未有的汹涌,像滔天巨浪一样扑了上来将他淹没。
以至于他不敢推门进去。
——他害怕在见到谢濯玉与容乐珩坐在一起的第一眼就不受控制地做出很过分的事情,然后伤害到谢濯玉。
闭上眼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晏沉弯腰将手里的点心和花放在门口,转身离去的步伐沉重无比。
缓步走下台阶,他顿了一下,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
转过身离去的那一刻,无处宣泄的欲望在一瞬间达到顶峰,驱使他屈指弹出了一团火焰。
那团金红色的火焰轻飘飘地落到了门口的花和点心盒上。
仅仅两次眨眼的时间,那些东西就被烧得分毫不剩,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好像从未出现过。
房中的谢濯玉心脏突然跳了一下,如有所感地望了一眼门的方向,再转头时对上了容乐珩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猜测立刻就得到了印证。
方才晏沉在门外,肯定是听到了。
慌张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但很快就被强行镇压。
第二日,晏沉来得很早,一进院子就见到意想不到的一幕。
容乐珩坐在谢濯玉身侧那个本来属于他的位置,撑着头凑得很近地跟谢濯玉说话。
而谢濯玉看着他,看上去很认真地听着,没有半分抗拒人亲近的意思。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做不到再走近一步。
在容乐珩说着话突然伸手要替谢濯玉将一缕散下的鬓发别到耳后时,他突然转过身大步往扶桑阁外走,然后迎面撞上了从门外进来的十七。
十七刚要向晏沉行礼,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点心盒和一束鲜红如火的花。
她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晏沉却已经冷着脸离开了,速度之快到连背影都来不及看清。
十七不明白前些日子君上明明见不到还天天来,今日主子就院中他却连院子都不进去,整个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
虽然晏沉没有吩咐,以主子近来的态度也不会收,但她还是不敢昧下这不是给自己的东西。
是以,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去给了谢濯玉。
“君上在门口给的。”她把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没有结巴,但是语速很慢,“给了就走了。”
谢濯玉久久地盯着那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的花没有说话,起身坐到容乐珩对面的动作倒是迅速。
刚刚晏沉一到院门口,容乐珩就告诉他了。
所以刚刚容乐珩凑得很近时他明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也强忍着没有拉开距离。
容乐珩见他不说话也不动,便伸手去开那个精致的点心盒,然后就看见做成一碟梅花形状的枣泥糕。
他嚯了一声,随手搁了盖子就要伸手去拈一块来尝。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被谢濯玉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点心盒也被谢濯玉往自己方向移了移。
“不许吃。”谢濯玉轻声说,脸上是淡淡的不愉。
——晏沉只看到他的侧脸觉得他听容乐珩讲话时很认真,全然不知道他的眉蹙得有多紧,脸上更是难得外露出明显的不高兴。
“啧,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多块分我一块怎么了。”容乐珩无奈地摊了摊手。
他刚要打趣谢濯玉既和晏沉闹着别扭又要独占晏沉的礼,就见谢濯玉伸手把盖子盖回去,然后拿着盒子递给十七让她接。
十七端着点心盒一脸不知所措,怕他下一秒就开口让自己把东西退回去。
送出去的东西被人特意退回来,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如果真的送了,到时候君上气头上拿她撒火,她当场横死都是运气好的。
不过心细的谢濯玉显然想到了这个。
“你把这点心拿下去和十三分着吃了吧。”谢濯玉顿了顿,目光落到那花上,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说出再把花拿去丢了这话。
十七瞪大了点眼,看着怀里雕花精致的点心盒,然后用力摇头想拒绝。
谢濯玉淡淡扫了一眼容乐珩,轻声道:“他不会知道的。放心吃吧,别浪费了。”
十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地说谢谢公子赏赐。
——比起把东西丢了或者退回去,进她和十三肚子里确实不会被君上知道。
容乐珩在她转身走了之后脸一垮,不满地咋咋呼呼:“你宁愿给侍女都不许我吃,凭什么啊!”
谢濯玉拿起搭在膝盖上的书卷翻了开来,低着头没有看他:“没有为什么,你不许吃。”
哪怕容乐珩并非真的在追求他,他也做不到将晏沉送的东西给容乐珩。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接受不了。
——
那日之后,晏沉仍然日日都来,每日都带着新鲜漂亮的花与精致美味的点心。
但是他只是停在院门口不进去,要么倚着院门,要么干脆蹲在院墙上。
静静地看着院中的两个人时,他的脸色总是黑沉如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等他看上许久觉得再看下去就要失控的时候,他就会将东西随手塞给坐在院门附近说话的两个侍女,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晏沉目力极佳,站在院门口也能清楚地看到院中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毫不费力。
但是晏沉实在不想听见容乐珩没脸没皮地一声又一声喊仙君,所以刻意调低了听觉敏锐度。
这样,他便可以听不到谢濯玉回容乐珩的话。
他听不到,谢濯玉就是没有理容乐珩,那就全是容乐珩这混账没脸没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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