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听那些,我只想知道要如何才能救他?”晏沉缓缓抬起头,眼神幽深晦暗,表情平静得有点可怖。
“嗯?”裴无心抬眼看他,目光有几分诧异,仿佛听见了什么荒唐至极的蠢话,在确认晏沉是认真的后才轻飘飘地撂了话,“没得救,等死吧。”
晏沉搭在谢濯玉后背的那只手在他这话落下的一瞬间用力捏紧握成拳头,手背上暴起可怖的青筋。
深邃黑瞳在一次呼吸间完全变成灼眼的灿金色,眼底一片血雾,重瞳同时显现。黑色龙鳞爬上脸侧与眼角,甚至连手背与脖颈的皮肤都出现了。
“我不许他死,”晏沉近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所以你要救他。”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身上滔天的戾气好像变成实质的黑潮。
铺天盖地的威压弥散整个房间,转眼就扩至整个魔宫,再就是无崖山。
偏殿中正在踢毽子的十七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十三却也动弹不得无法去扶他;拿了小点心要回床上的半夏直接平地一摔,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脊柱好像要被无形的威压粉碎……
深谷中的魔兽停下步子瑟瑟发抖不敢动弹,飞鸟直直坠落,这一整片区域的活物在这一刻都被笼罩在可怕的死亡阴影下,几乎无一幸免。
除了被晏沉紧紧搂在怀里护如珍宝的谢濯玉。
裴无心被晏沉的威压逼得变了脸色,被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滔天威压下,他手中的茶盏重若千钧再拿不稳,狠狠砸在桌上,茶杯中温热的清茶溅了满手。
就在这时,破碎的呜咽突然从没有血色的唇间逸出,谢濯玉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加速了窒息。
那几声呜咽微弱得难以听清,但足以拽回失控的晏沉,让他找回理智。
威压在几次呼吸间被尽数收敛,身上的龙鳞在慢慢消失,若非那双灿金重瞳依旧,几乎要让人觉得方才的死亡临头的感觉是错觉。
晏沉重重地闭上了眼,低头将脸贴上了谢濯玉滚烫的脸颊。
裴无心缓过神来后拿起手边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
青花白瓷的茶杯砸在地上破碎成几瓣,剩余的一点茶汤溅了一地,在地上晕开一片深色。
有本事的人大抵都有些许自傲,裴无心更是如此。
他的医术有多卓绝,脾气就有多乖僻。
人人都惧怕晏沉这个实力深不可测、杀人如麻的魔头,但裴无心不属其列,眼下更是不客气地冷言讥讽晏沉,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往最痛的地方扎。
——这就是彼此了解、知根知底的好处了,正因相熟才知道什么是对方最在乎的也是最让人痛的。
“有这冲我发火的工夫不如赶紧去准备一副好棺材,”他冷笑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帕子低头擦溅到手上的茶汤,语气怜悯却满是恶意,“这么年轻,脑子却早就坏掉了,啧。”
“需要我提醒一下你,斩你角剜你逆鳞还差点一剑捅穿你心脏的人是谁吗?”轻轻叠好帕子,裴无心的语气重新变回漫不经心,像是谈论茶好喝一般,“二百年的金乌火狱锻体重塑、至今仍发作的旧伤也全部忘记了么,君上。”
“龙族往前数千年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痴情种,痴情到蠢得可笑。”
晏沉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一字字锥心之语,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怀中的谢濯玉。
大概是因为发热,一向将衣服穿得整齐的谢濯玉将领口扯得散乱,锁骨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抓痕,但这显然起不到缓解高热的作用。
手指将被汗黏在脸侧的头发拈开,指尖轻触的一瞬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谢濯玉生命在流逝,像是被捧在手中的水与沙,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溜走。
谢濯玉要死了,他又要失去他了。
心脏在这个想法升起后像要裂开一样痛,他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
裴无心收好帕子转身欲走,懒得再浪费时间。
当日初见谢濯玉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只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探明,想想还是提醒了一下晏沉。只是现在看来,提醒也没用……早知道不多管闲事了,果然就惹麻烦了。
“裴无心,对不起。”转身的一刹那,晏沉低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寂静。
裴无心顿住脚步,微微侧身去看他,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晏沉这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人,竟也会服软?稀奇。
“方才宣泄怒火是我无礼,之后我随你处置,”那声音已经有点嘶哑,语气是低入尘埃一般的低声下气,“我求你救他……我不能失去他第二次了。”
裴无心默然地听着,在捕捉到晏沉眼底的那抹癫狂后突然恍惚了一瞬。
这种语气他太熟悉了,曾有无数人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对他叩首,或声嘶力竭或涕泪横流,恳请他出手救命。
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听到晏沉用这种语气求他。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终于败下来一般调转方向快步走到谢濯玉床前。
想想也确实得救。
谢濯玉死了,五界乱不乱暂且不说,他大概真的会被疯掉的晏沉先“失手”杀了。
这人早就疯了。
晏沉虽然不舍,却还是识趣地将谢濯玉轻轻放下,准备起身退到一边给裴无心让出足够的位置,刚走两步却听见裴无心发号施令。
“将他的上衣解开。”
第61章 不认命
晏沉顿住,重新俯身将谢濯玉半抱起来。
扣子一颗颗被轻轻解开,雪白的肌肤出了薄汗倒好像泛着一种莹莹玉光。
被汗濡湿的衣衫被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床下,已无人关心那可是上好的天蚕丝锦所制。
真到了这时候,晏沉反倒将眼皮压得很低不敢多看,按裴无心的吩咐扶着谢濯玉坐直时的手都在抖。
滑嫩的肌肤烫得几乎灼痛指尖,让人生不出更多旖旎心思。
晏沉收回手转身退开的同时,无形的压力释放而出,温柔却不可抗拒地定住了谢濯玉,撑住了没有气力的身体不让他倒下去。
微光一闪,一个材质似皮似布的黑色卷囊就出现在裴无心的手中。
捆缚针囊的银线解开后,那卷囊自然地摊开了,又按裴无心的意志静静悬浮在半空中。
当务之急是先将谢濯玉体内作乱的灵力尽数引出,保住他一条小命,之后怎么办是之后要考虑的事。
裴无心眉心紧蹙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有了思路,素手一抬就捏了几枚金针在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一些穴位落下。
针落于穴位的同时,半透的灵力丝线悄然出现连上了金针尾部建立了连线。
仅一炷香的时间,谢濯玉的前胸后背的许多穴位都已经扎上了银针连上了线。
晏沉站得很远,倚着窗的样子像是被抽了骨头没有力气一般。
他眯着眼看着一根根针落到那具身体上,最后谢濯玉俨然已经被扎得跟刺猬似的,多看两眼都觉得浑身发疼。
裴无心施针很快手却稳,这已经不算疼的了,最疼的在后面。
以金针为媒介,属于裴无心的灵力缓慢地流入了谢濯玉的身体,融入那股无法被灵脉吸收的灵力后开始将其同化,最后再一点点引导而出。
听着简单,但断裂的灵脉在被二次创伤后太过于脆弱,所以引导人的灵力属性必须足够温和。
既要能掌控肆虐的灵力将其同化,同时还不能伤害到谢濯玉的脏器,只要出半点差错眼前已经濒死的人就会陷入更危险的境地,真正的等着收尸。
这是一场疯狂却又无可奈何的豪赌。
同化时最痛苦,两股灵力将身体化作战场无声地对峙博弈,以至于谢濯玉痛得睁开了眼。
痛,太痛了……好像有两把刀一下一下划过他的残脉,身体好像随时都要被撕成两半。
豆大的泪珠从浅棕的眼睛里滚落而下,谢濯玉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很快,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失去了焦距,没有半点神采好像木偶一般。
晏沉一直看着,目光死死地黏在谢濯玉布满泪痕的脸上,哪怕每一眼都让他心如刀割也舍不得眨一下眼。
垂于身侧的手用力攥成拳头,指尖攥进右边已经开始愈合的掌心后又轻松地刺破了伤口,偏偏手的主人漠不关心,好像没有察觉到。
裴无心全神贯注地开始将灵力往外引时,谢濯玉开始呕血。
灵力丝线汇聚成几缕连着裴无心的十指。
他每轻轻弹动一根丝线成功收回一股灵力,谢濯玉就无声地呕出一口血,脸色也变得苍白一分。
鲜红的血落到了被上,也有些许顺着脖颈流淌而下,在白皙肌肤上画出痕迹,无比刺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要将晏沉的理智都尽数粉碎。
裴无心第五次弹动丝线时,晏沉终于不忍再看,猛地转过身去,眼神直直地盯上窗上繁复精致的雕花。
皱眉将窗子推开些许,他的双手转而紧紧握住了窗沿,重重地喘气。后背微微弓起,晏沉的身体在明显地颤抖,好像有山岳压在他身上
魔界的冬很长,今夜又悄悄下了小雪。
吸入的空气带着冰霜的寒凉,扑到脸上的风也夹杂着细小的雪花,那血腥味却仍阴魂不散。
最磅礴的那股灵力撤出时,谢濯玉发出一声有点凄厉的哀鸣,后半截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被掐断,可怜至极。
晏沉的心好像被他这一声震碎了,破碎得完全拼不起来。
他的手上骤然失去力的控制,竟是将窗沿按出道道裂纹,几根木刺直直捅进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
浮上猩红血色的灿金龙瞳漠然地看了看受伤的手,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拔了,任血一滴滴往下淌。
这场生死博弈在天光熹微时以裴无心技高一筹取胜落下了帷幕。
取针,扶着谢濯玉躺下时顺手扯了被子给他潦草盖个囫囵。
做完这一切后裴无心才垂下眼睛,开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针一根根插回针袋,轻声开口说话时的声音难掩疲惫:“好了,你来守着他。”
那一声好了将晏沉唤回了人间。
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落下,脑中那根紧绷得快断掉的弦也总算能松下来了。
晏沉缓慢地转过身来,步子迈得很急,扑到谢濯玉床边时甚至踉跄了一下,狼狈得不像他。
他顾不得其他,干脆直接在床边跪下,伸手将谢濯玉的手牢牢握住,像是怕松一分就会失去。
那颗心才落地没多久,却又在裴无心再次开口后骤然提了起来。
裴无心将针囊收回储物空间,快步走到桌边,撑着桌子坐下后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顾不上风度与品位一气灌了整杯后才轻声开口:“下一次我就救不了他了。”
“什么意思?”晏沉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闪过一抹惊慌。
裴无心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金瞳,突然就觉得他有点可怜。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人世八苦晏沉尝一半还不够,老天还要他尝尝得而复失的痛。
他的可怜有什么用。
“你说的下一次是什么意思?”晏沉一字一句地问,像个听不懂课的愚钝学生追着先生要其为己解惑。
裴无心垂眼看着在茶盏中打转的细小茶梗,声音很轻地反问:“你当真不明白吗?”
“灵脉尽废、丹心粉碎,那可不是磕破手指,是要命的啊,”裴无心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换别人早就死透了,他还能从仙界来到你身边,又坚持活了大半年,还有什么不满足?”
他摇了摇头,止住话不想再掰扯,不客气道:“下一次他要死我……”
“不会的,”晏沉像是忍无可忍一般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森然,“凡人修为尽废损寿数与他何干,他早就不是凡人了。他三百多岁就飞升成仙,是老天偏爱的天命之人,他不会死!”
裴无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厉声辩驳,目光没有波澜,像是在看一个不肯承认错误的嘴硬小孩。
“神尚且会陨落,仙人当然也会死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重若千钧,几乎要压断晏沉的脊梁。
那双灿金如焰的眼瞳突然就黯淡了下去。
无尽的沉默,死寂在房间里蔓延,混合着空气残存的淡淡血味,让人心生焦躁。
“晏沉,人各有命,而这就是谢濯玉的命数,天意如此。”裴无心不想再待下去,轻轻搁了茶盏打算起身离开。
下一刻却听晏沉开口打破寂静。
“狗屁天道。”黯淡的眼瞳重新亮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灿烂,好像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晏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凶狠,眉眼间的偏执已近疯狂:“谁想从我身边夺走他,我就杀了谁。天命若是如此,那我便不认天道,逆天而行。”
“裴无心,我会满足你的任何条件,”晏沉轻声许诺,“只要你救他。”
“魔界、不,五界的天材地宝任你取用,不惜一切代价。”
裴无心眼神微变,重新审视晏沉,惊觉自己刚刚的错误想法。
眼前的人哪是什么愚钝学生、嘴硬孩童,分明是最疯狂的暴君。
那双眼明晃晃地告诉裴无心,只要是谢濯玉续命所需,他晏沉就一定会为他寻来,哪怕要抢要打,要惹得五界腥风血雨甚至血流成河他也在所不惜。
一股寒意突然窜上后背,裴无心久久地凝着龙瞳,沉默许久后终于轻声开口。
“伤害是不可逆转的,纵使用无数天材地宝续上命又如何?”
“那能续多久?”晏沉一意孤行,眼下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
“一年半或许便是极限,”裴无心哂笑了一下,不等他说话就加快了语速,将更残忍的事告知了晏沉,“本不想告诉你的,哎。他神魂有损,强行续命的结果就是神魂损伤加剧。药石无医那日,便是身死魂消之时。”
身死魂消四个字如同一声惊雷一样在晏沉耳边炸开,让他的瞳孔都收缩了几分。
人有三自己魂七魄,仙则有神魂。
人死后,魂魄便会去往冥界,落入忘川河中,直到前世记忆被忘川水尽数洗去后才能在某个时刻重入轮回六道。
45/83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