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接得实在吃力,完全不像个将无情剑道修至臻境的人。
若非那剑是鸿雪,谢濯玉只怕是要当场丧命。
更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用灵力……可生死血斗是要命的,他怎敢藏拙!
重襄只后退一步就稳住了。
他拎着刀,慢悠悠地转着手腕,看着谢濯玉的眼神像是在看垂死挣扎的猎物,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而被他直勾勾盯着的谢濯玉没有露出半分慌乱与畏惧。
他执剑而立,目光沉静,定定望着重襄,眼中闪过清冽剑光。
“重襄,你为何恨我至此?”他突然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飞升前我未出过青云山,飞升后我在仙界,应当不会与妖族结怨。”
“今日也是我第一次见你,”重襄脸色一沉,眼中怨毒愈深,“等你的脖子被我的刀切开时,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谢濯玉拧眉,恍惚觉得那怨毒的眼神有几分眼熟,似有另一双眼瞳也曾这样看他。
未等他看清,重襄的身影再次消失。
这一次却连气息都隐匿了。
谢濯玉没有灵力,探不出他的方位,心中警惕。
狐族擅魅惑与幻境之术,重襄为狐族嫡系,自然该为其中佼佼者。
若只是刀剑比拼,他不会输。可重襄若是编出幻境,没有灵力的他就要吃大亏。
不同于猜出也不敢信的年轻天骄,众大能已经基本确信谢濯玉无法动用灵力。
妖族看好戏,仙界各怀鬼胎,人族高层大都不由自主地为他捏了把汗。
这要如何破局?所有人都想知道。
台子一侧,晏沉浑身紧绷,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
一团团红莲火焰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掌心升腾而起,飞快地凝成莲花,静静地浮于他的身后。
若有不对,拼上命他也会打碎结界,先行斩杀重襄。
谢濯玉呼出一口气,缓慢闭眼,抬手挽了个剑花。
随后向前送出手腕,刺出干脆利落的一剑。
朴实的剑招,无人说得出名字,但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那一剑带出的磅礴剑气。
与此同时,他的背后生出了一道虚渺的剑影。
重襄的刀从侧上方砍了下来,十成力的一招,正对上那道剑影。
可出人意料的是,后退的人竟是重襄。
而那虚渺剑影不仅未被砍散,反而在击退重襄的瞬间变得凝实。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仅一个眨眼的时间,那一道剑影便化为数不清的剑影。
——目光所及,皆是剑影。
原还一脸平静的众仙界大能皆瞪圆了眼,少有地变了脸色。
旁人不认得,他们这些老不死的却不可能认不得。
犹记数百年前,问月便是以这一招重伤魔龙。
万剑齐发,众剑归一。
只一剑便足以劈山斩海,让天地变色!
谢濯玉没有睁眼,耳朵轻动,凭刀风与声音飞快地判定了重襄所在。
下一刻,行云流水的剑招倾泻而出,短短几次呼吸,已出八十一剑!
这一刻,他即鸿雪,鸿雪即他。
人剑合一,剑随心动。
重襄面色骇然,全然没有想到只能被动防守的谢濯玉竟有如此实力。
面对那铺天盖地的剑影,他克制不住地生出恐惧——只望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接不住。
眼中闪过一抹决绝,重襄不闪不避,挥刀迎去的同时催动全身灵力——就是死,他也要拉谢濯玉一起!
灵光顷刻大涨,如炸开的闪.光.弹一般瞬间笼罩了这个台子,让外界突然失去了对他们的感知。
万千剑影落下。
漫天凛冽剑光如雨一般倾泻而下,恍若数不清的天罚神雷。
龙吟声骤然响起,比之前在岐山那日更加清晰,有种直击灵魂的力量。
噗嗤——
是刀剑刺入皮.肉又抽出的声音。
时间分秒过去,一众人瞪大了眼望着台子。
灵光与剑光终于散去,台上二人的身形重新显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谢濯玉执剑而立,雪白袖口在风停后轻轻落下。
面纱落下后,那张漂亮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那张脸却没有半分血色,唯有薄唇是唯一的亮色。
明明苍白得像是透支了生机,带着若有似无的病气,却又改不了秾艳的眉眼,当真是漂亮得惊心动魄,让人移不开眼。
而与长身鹤立的谢濯玉相比,重襄可谓凄惨。
他躺在擂台中央,被一道剑影当胸贯穿。那剑影无比凝实,宛如另一柄鸿雪剑。
气息微弱,已是油尽灯枯。
那柄黑色横刀已经断裂成几截,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边。本就编得潦草的刀穗彻底散开,只剩半截,辨不出原样。
衣服是黑色的,因而看不出血迹。
谢濯玉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垂眼看着重襄,语气有几分困惑:“你输了。所以,为什么要杀我?我们从未见过,无冤无仇。”
他停住脚步之时,重襄胸口的剑影突然闪烁,倏然消失。
随后,大片大片的血涌了出来,像是大坝溃堤。
重襄不看他,只剩挣扎着往旁边爬,将手上的血在衣服上尽数擦干净后才去碰断刀刀柄。
谢濯玉静静地望着他,在看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只是为了碰到那半截刀穗后目露困惑。
那刀穗像是给了重襄力量,以至于他攥在手心后突然有了偏过头的力气。
逆着光,又失血,重襄看不清谢濯玉的脸,却还是睁大了眼看谢濯玉。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眼中没有了初时的讥讽,只剩不甘:“你明明已经没有灵力了,为什么还能,万剑……”
“狐族擅灵术,可你的灵术拙劣。你选择了不适合你的刚烈刀法,”谢濯玉轻声开口,目光不由落到了那柄横刀上,“而我自入道以来便习剑。便是没有灵力,我也有剑在手,剑心仍在。”
重襄像是被这句“不适合”激怒了,原本已经平静的脸瞬间扭曲。
他每说一句话就有许多血从身体里跑出来,却仍要大声嘶吼,像是要反驳什么,又像是与谁对吼:“不适合又如何,我乐意!”
“我没见过你,可你杀了我的孔雀,怎么算无仇!自你杀了孔雀那日起后的每一日,我都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饮血啖肉!”他的声音凄厉,“你将他一剑穿心,现在却还有脸问我……”
他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眸光突然暗了下去,嘴唇蠕动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明明他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明明最后一刻只差一点他就能自爆妖丹拖谢濯玉陪葬的……对不起了,蠢孔雀,我一直都没用。
谢濯玉心神一震,头痛得快要炸开了,心脏也疼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将他一剑穿心,怎还有脸……”熟悉的质问话语,却不是重襄的声音。
谢濯玉捂住了头,面露痛苦之色,身体摇摇欲坠。
手中的剑突然重若千钧,以至于他握不住,下一刻便脱手而出,在即将砸到地上时突然消失。
变故突生,反应最快的当属晏沉。
谢濯玉支撑不住往后倒的下一秒,晏沉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怀中人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不是刚刚那个剑出寒山如剑仙临世的人。
晏沉脸色凝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空塔各房间中,一众大能面面相觑,都已站了起来。
虽不知缘由,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问月对血河绝非重襄所言的脔.宠,血河是极在意问月的。
这便是血河的软肋,若是擒了问月,他们在以后便会有巨大的主动权。
而眼下就是留下谢濯玉的最好时机。
血河是强,可他们联手,要抢一个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下一刻,晏沉轻轻打了个响指。
原先浮着的红莲火聚集,凝成了一朵比擂台还大的火莲,静静浮于空塔上方。那火莲栩栩如生,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让人心神震荡,而修为较弱的修士更是出现神魂不稳之兆。
原本蠢蠢欲动的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联手固然有机会,但得有人当出头鸟。出头鸟可没好下场,他们没人愿意,便只能僵持着,眼睁睁看着晏沉带着人撕破虚空消失。
****
万族盛典就此落下帷幕。
如重襄所说,“问月与血河厮混到一块”这一劲爆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浮月岛。
三日后,除了素来神秘不争的冥界,此事已是四界皆知。
关注度最高也被议论的最多的自然是这对的风流艳史。
一些人都未见过他们,却将两人亲密无间、眉目传情的事说得有板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未过半月,各种绘声绘色描述二人颠鸾倒凤的话本就流遍书市,甚至还有带图的,尺度之大玩法之刺激超乎人想象。
除此之外,对于惊世天才问月君如今修为几何的猜测也是满天飞。
有人笃定问月已修为尽废,因而才不得不委身于宿敌,却又有人以他驭万剑杀妖狐来反驳。
一时间众说纷纭,竟使得即将开启秘境这一重头戏没多少热度。
外头满城风雨,各界高层心怀鬼胎,晏沉却全都顾不上了。
裴无心在万族盛典开始的第二日到了浮月岛,一直等着。
万年百脉草终于到手,眼下再没有比稳住谢濯玉的灵脉更重要的事情了。
晏沉带谢濯玉回到院子时,怀里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养了这么久才养出来的一点生机全部耗尽,病气卷土重来。原本有几分红润的脸现在惨白如纸。
即使昏迷,谢濯玉的眉也紧紧皱着。
裴无心给他诊完脉,面色不是很好,往几处大穴施了针后拿着装了百脉草的玉盒就往外走。
晏沉盘腿坐在床边的地上,许久才抖着手去握谢濯玉的手。
那手凉得不像个活人,更像寒玉。
晏沉呼出一口气,低下头将脸贴上他的手腕,感受到那微弱却仍存在的脉搏后,胸膛里的那颗心才像又会跳了。
安魂汤的药方是裴无心早就研究出来的,其他配药皆已寻到,只等这株最关键的万年百脉草。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身后跟着个小心翼翼端着药碗的司镇。
取了针后,晏沉坐到床边,轻轻将人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接了药碗要亲自喂药。
刚喂了两勺,谢濯玉就艰难地掀开了眼皮,眼神茫然,看着就不太清醒。
鼻翼轻轻翕动,闻见了苦味的谢濯玉本能地挣扎着躲开了送到唇边的勺子,却又逃不出晏沉的怀抱。
“小玉乖”晏沉将碗拿开些许避免药洒出来,揽着他的肩把人往怀里按,“听话,喝了药才能好。”
谢濯玉抿着唇耷拉着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很微弱地摇头。
残损的灵脉、头还是心口,他浑身上下就没有地方是不疼的。
有外人在时不能露怯尚能强撑,眼下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倚在晏沉怀里就变得难以忍受。
现下再让他喝一大碗闻着就熏人的苦药,简直跟服毒无异……他实在是受不了,几乎是本能地想逃。
“我让司镇去拿蜜饯和糖了,喝完了就给你甜嘴,”晏沉用下巴蹭他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是哄孩子,“小玉喝了药,灵脉才会好起来。”
谢濯玉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动作顿住,在勺子再一次递到嘴边时没有再躲,乖乖地喝了。
一碗汤药喂了半个时辰才艰难地喂完,晏沉却没有半点不耐,一声又一声不知疲倦地夸着谢濯玉。
将碗递给候在一边的司镇,扶着人躺下给人掖好被子就要退开些许让裴无心来看,却在起身的时候被他揪住了袖子。
他揪得那么轻,指尖甚至没有因为用力而充血,倒是黑色的衣料衬得指尖越发的白。
晏沉顿住,眼疾手快地将他脱力的手捞进手心,单膝跪下去,主动贴近与他额头相抵。
几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脸上。晏沉愣了一下,在反应过来后心脏几乎要被攥爆了。
“我好痛,”微弱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说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的剑变慢了……”
“握剑,手痛……阿沉……”哽咽清晰些许,泪滴从紧闭的眼缝沁出,滚过面颊。
神志不清的人呢喃着,到最后已是气音,根本听不真切。
他唤着晏沉,像是受了全世界最大的委屈。
话语锋利如刀,捅进晏沉柔软的心脏将它捅得血肉模糊。
晏沉已经喘不上气了,嗓子眼里像是塞满了烧焦的棉花,让他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闻见一股焦糊味。
“没有的事,我们小玉一直都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他抬手用指腹轻轻去擦那点眼泪,艰难开口的声音哑得厉害,“以后也会是,等你好起来就再也不会痛了。”
****
“问月,你在愣什么呢?”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谢濯玉耳边响了起来,声音的主人说着就要来碰谢濯玉的手臂。
谢濯玉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本能地避开了,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微不可察的呆了一下。
这又是谁?这脸,这衣着……怎么看不像凡人,更像仙人。
谢濯玉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是挪开视线淡淡道:“无事。”
“昆仑君真是排场大,”身边的人被他躲了接触也不恼,一边喝酒一边笑嘻嘻地感叹,“为幼子摆场百岁宴,连十大妖族都请来了……你看那个,啧啧,长得真是漂亮,不愧是孔雀一族的嫡系。”
“诶,不过论漂亮,自然无人比得过问月君。”他转了转手中的琉璃杯盏,看谢濯玉时的笑容有几分轻佻。
谢濯玉不恼,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孔雀一族的方向。
衣着华贵的少年,确如身边人所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是一等一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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