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看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大脑飞快转动思索自己的处境。
昆仑君,问月君。百岁宴,十大妖族。
他咀嚼着提取到的关键词,再不动声色地望向宴席远处缭绕的云雾和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
很快,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眼前所见都是一个梦。
更准确来说,这个梦应该是真切发生过却不知怎的被他遗忘的事,是一个记忆之境。
凝神内观,但见体内的灵脉皆完好无损散发着柔柔灵光,脉中更是流淌着前所未有充裕的灵力。一呼一吸,一阵久违的轻快之感涌上心头。
谢濯玉轻呼出一口气,紧蹙眉头松开。纵使这个记忆幻境凶险,有修为的他也能全身而退。
正要垂眼之时,孔雀一族的那个漂亮少年却突然抬起了头。
谢濯玉惊了一下,以为自己看太久所以被发现了。
他掩下心头尴尬,刚要移开视线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浅绿的眼瞳在和煦日光下像发着光的漂亮宝石,抹了鳞粉的眼皮也带着淡淡的细闪。
然而这双相当漂亮的眼睛里,却在望见谢濯玉时流露出憎恶。
第78章 惊梦
谢濯玉愣了一下,却见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刚刚的憎恶与杀意都只是谢濯玉的错觉。
被邀请的各族高层都入座后,昆仑君终于携其道侣出现,二人身后跟在一个面冠如玉的小孩。
端坐于首的二人不显半分老态,如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般,而一袭同款的白色云纹大袖让他们看着愈发有仙风道骨之意。
“感谢诸位赏脸参加犬子的百岁宴。想来大家已久等多时,我便不再说些闲话了。”摇着折扇的昆仑君笑得风流倜傥。
“开宴。”他啪地一下合了折扇,敲了敲面前的桌案。
声音落下之时,上菜的仙侍鱼贯而入。
精致的菜肴灵气扑鼻,材料无一不是稀有珍贵的灵植灵兽所烹,就连那盛菜的盘子都是最上等的白玉所制。
当真是奢华到极致。
下一刻,动听悦耳的仙乐悠悠响起。
仙姬献舞之后就到了众族献礼的环节。
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极尽赞赏的祝福之词不绝入耳。
然而这样热闹的宴席,谢濯玉却无动于衷。
他连筷子都不动,滴酒不沾,只是垂着眼,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若是别人作出如此扫兴的模样,早就惹得主家大发雷霆要赶人了,可他是问月仙君。
要知道问月君可是出了名的清高出尘,性子冷淡到孤僻的程度,平日也几乎不与人交往。
封君三百多年来,他一直镇守北境,除了一些天尊指派的任务从不外出。
连仙界百年一次的群仙宴,问月君都从未露过面,只派副使代表北境出席。
是以,今日昆仑君幼子的百岁宴他能来就已经相当出人意料,可以说是给足面子。
昆仑君看他两眼都觉得心情舒畅面上有光,轻易地原谅了他的冷脸。
问月这家伙冷心冷肺的,怕是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笑,冷冰冰的死人脸才正常呢。
献礼的人来来回回,很快就轮到了孔雀一族。
数十件奇珍异宝里最夺眼的便是那件纯白胜雪的雀裘。
“此雀裘由雀翎所制,只取白孔雀最漂亮最完美无瑕的那根翎羽。我族以此礼……”翠色眼睛的少年祝贺的声音清润柔和,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
坐在昆仑君身侧的寿星未等他说完祝贺之语就打断了他。他的眼睛很亮,说着喜欢雀裘,视线却黏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声音雀跃,“你叫什么名字?”
他莞尔一笑,道:“回小殿下,在下孔雀族丛临溪。”
“丛临溪,你族有心,献上了让本殿很喜欢的贺礼,”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朗声道,“该赏。你想要什么,本殿一定满足。”
丛临溪神色不变,恭敬行半礼:“临溪谢殿下赏。”
“今日与故人重逢,临溪心中甚喜,只是如今我与问月仙君身份悬殊,无缘共话当年。”他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缓步走到谢濯玉桌前,伸手拎起那玉酒壶将桌上空着的两个琉璃酒盏斟满,“殿下既要赏,不若赏我与仙君对饮三杯。除此之外,临溪别无所求。”
上首的人愣住,一脸无措地去看自己的父亲。
丛临溪提出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只是对饮三杯而已,偏偏对象却是谢濯玉。那问月君与他父亲平起平坐,如何能听他的?
可是他已经把话说出去了,还说得那么决绝,现在若是反悔,他的脸往哪搁。
昆仑君也觉头痛,心说小兔崽子不省事,面上却淡笑如旧地看向谢濯玉:“问月君既与丛临溪有旧,不若便应了?”
谢濯玉抬起头,视线先落在丛临溪手中的琉璃酒盏停了两秒,又落到了那张可称绝色的脸上。
“我不喜饮酒。”他微微蹙眉,婉拒。
明明是漂亮的脸,明明是陌生的人,他却不知为何在见到的第一眼就心生抵触……也许是因为他方才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憎恶。
而现下这人站到自己面前与自己说上话后,那点抵触突然就强到不可忽视。
他不喜欢这个人,谢濯玉轻轻抿了抿唇。
话音刚落,谢濯玉就在那双翠色眼睛里捕捉到一抹冷光。
一闪而过,可他就是捉到了那难以察觉的杀意。
“仙君倒是一如当年。”丛临溪的笑容扩大,无端显出一丝妩媚,让人的视线凝住,“仙君不喜饮酒,便许我敬您三杯吧。”
说着,他便将酒盏凑到唇边,微微仰头饮尽。
琉璃酒盏不大,他喝了一杯又斟满,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很快就干了三杯。
手腕一转,他捏着倒过来的空酒盏往前递了一下。
谢濯玉抿唇,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氛围莫名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两个身上,皆是一脸探究与好奇。
眼下这情形别说是故友重逢,更像是对峙。
孔雀族的使者已经冷汗直下,在心里叫苦不迭。他战战兢兢地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咬牙就要上前去拉走自家这被宠坏了的祖宗,向问月君赔罪。
然而变故来得更快。
丛临溪松开手将那酒盏用力摔在桌上,几道寒光闪过,直冲谢濯玉的几大要害而去。
然而那些暗器在谢濯玉轻轻挥了下袖子后便落到了桌上。
一片当啷声响起。
丛临溪像是早有预料。
他猛地扑向谢濯玉,同时将早已运转的灵力聚于妖丹处,以他为中心突然升起一种恐怖威势。
下一刻,天空中突然响起惊雷之声。
连首座的昆仑君都在这一瞬变了脸色。
大乘期巅峰自爆妖丹已是不可小觑,若再以神魂为燃料自爆,连他也要吃一壶。
“拦下他!”他厉呵出声,展开折扇掷出,神识尽数释放压向丛临溪,扯着手边的儿子飞身急退。
然而丛临溪头也不抬,甩袖丢出一个圆润白珠。
白珠浮在空中,炫彩光芒刺眼。
在座之首所有人的灵力与神识都凝住了,时间的流速似乎产生了变化。
——定风波,无视修为差距产生压制灵域的半神器。
丛临溪的手方落到谢濯玉肩上时,一柄通体雪白的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一剑穿心。
剑出之时,有嘹亮的龙吟声响起。
而那原本已经恐怖至极的威势突然就弱了下去,下一刻就消失了。
丛临溪倒在地上,胸口的剑回到谢濯玉手中后鲜血便争先恐后地从那个地方涌出来,随后便是口鼻与眼睛。
一股异香弥漫在空气中。
谢濯玉执剑而立,漠然地望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为何?”他淡声问道。
丛临溪仰头望着那张昳丽的脸上冷如冰霜的表情,恍惚间像是看见了神。
冷漠无情,端坐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人间。万物皆入其眼,但在神眼中,万物皆如微尘,众生皆为蝼蚁。
——便如谢濯玉一般。
原本带着甜蜜笑容的脸已经扭曲,流露出深重的怨毒恨意。
“你将他一剑穿心的时候,也是如今日杀我这般么?”清润柔和的声音已经凄厉嘶哑,配上他的表情,宛若索命的厉鬼,“你怎有脸问我?世间再没有比你更虚伪黑心的人!晏沉……”
那个名字后的话全都消散在风中,听不真切。
谢濯玉眼睫轻颤,只见周围的人与物都渐渐模糊,丛临溪的五官也模糊了。
然而那张脸上的怨毒却依旧清晰,就如地上大片的血一样刺眼。
凄厉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像是某种咒语。
一剑穿心。晏沉。
我杀了他。
心口处开始细细密密地疼,疼痛很快便卷过全身灵脉,让人想要蜷缩起来。
谢濯玉在疼痛中恍惚,茫然睁大了眼,身体僵硬如石像,半点都动弹不得。
“小玉,小玉……”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呼唤突然在耳边响起。
“别怕,我在这里。”
是晏沉的声音。他活着。
谢濯玉恍惚地想,迟钝的大脑艰难地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下一刻,身上的沉重桎梏突然消失了。
谢濯玉倏地睁开了眼。
视野清晰后,他看见了晏沉。
紧蹙的眉,抿成一线的薄唇,绷紧的下颔线,怎么看都凶得很,却又带着掩藏不住的担忧与焦急。
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漆黑如墨的眼瞳一下子亮了起来。
谢濯玉眨了眨眼,仍有几分恍惚,以至于开口时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晏沉?”
这一声唤像是某个钥匙,轻轻落下时打开了某个开关。
那双眼暗了下来,愈发深邃。
下一刻,他就落入了晏沉的怀抱。
是他温暖熟悉的怀抱,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晏沉的体温隔着轻薄的衣物源源不断传来,一点点积累起来,几乎让贴着的地方都觉出几分烫。
但谢濯玉在感受到这体温之后,悬着的那颗心才像又会跳了。
他抬起手臂环住晏沉的腰,将脸埋在晏沉的颈侧,许久才轻轻唤了一声阿沉,似要通过呼唤再次确认晏沉的存在。
怀里的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带着晏沉猜不出缘由的后怕与惊惶。
他搂得那样紧,像是将所有力气都倾注于细瘦的手臂上。
晏沉突然想到了幼鸟。
尚是雏鸟的白鸟突然跌出巢穴,被雨淋透了后可怜地蜷缩在宽大的掌心,瑟瑟发抖着汲取温暖。
就像谢濯玉现在这样,蜷在他怀里与他紧紧相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依恋。
似是因为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谢濯玉又小声地唤了一遍,这一次声音却多了几分不安。
“阿沉?”他唤完便想抬头,然而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将他按住。
安抚的吻先落到了他的发间,然后是耳侧。
晏沉的声音低沉,有几分莫名的哑,但是很让人心安:“我一直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别再哭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许诺,“我会永远爱你,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也不用怕。”
第79章 被困
温热的指腹在话音落下之时蹭过了谢濯玉的脸颊。
谢濯玉这才惊觉,原来脸上冰凉又微黏是因为自己流了很多眼泪。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些不好意思,却又舍不得退出晏沉的怀抱,只好抿着唇装死了。
“所以,小玉是梦见了什么才魇住了?”晏沉慢条斯理地蹭他发红的眼圈,垂眼看着他的目光很沉,“方才一直喊我,然后一下子就掉眼泪,哄都哄不住。”
“仙宴。有只孔雀要杀我。”谢濯玉仰起头,定定地望着晏沉,“他死前说,我将你一剑贯心,杀了你。”
晏沉目光一暗,随即又笑了出声,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掌心贴到自己颈侧,停留片刻后又按到自己胸口。
“没死呢,我活得好好的。”
谢濯玉感受着手下跳动的心脏,心头一颤,半晌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他突然想起了与晏沉初见时,那双眼里真切的恨意。
传言的宿敌非假,孔雀所言亦真。
记忆以梦境形式展现,是真实的过去,即使有出入,至少也不是全然虚假的。
谢濯玉突然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个回忆梦境只是一个开端,有什么封锁在逐渐解开。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想起所有。
谢濯玉抬眼,望进了晏沉带着笑的眼睛。
素来从容无畏生死的他在这一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几乎要喘不上气。
他想要记忆,却又莫名恐惧。
晏沉似是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抬手捧住他的脸就亲了下来,无声地安抚着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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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得上是晏沉最失策的一次,也是出乎他意料的翻船。
这一次开启的拂灵秘境是个上古秘境,只在数千年前开启过一次,记载寥寥。
自成一方的小世界有自己的天地规则,其中一条便是压制。对入境之人修为进行压制。
修为、神识甚至是法宝统统都会受到此方世界规则的压制,实力越强大的人受到的压制越强,其他同理。
相传拂灵神女与魔族有旧怨,所以极其厌恶魔族。
晏沉原本还嗤之以鼻,入境以后却发现……这可笑传闻九成九是真的。
——入境的魔族所受压制是他族的数倍,而他更是直接被压到大乘期巅峰的水平。
除此之外,秘境之中险阵无数,俱能检测魔气。一经探到魔气的痕迹,便是疾风骤雨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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