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像是一个约定,答应了就不能违背的那种。
但谢濯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回应了晏沉:“好。”
他应下的下一秒,晏沉露出了前所未有灿烂的笑容,乐颠颠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几乎要拿不稳手里的酒坛。
谢濯玉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开心,却也跟着笑了一下,没有推开他,任他靠着。
——他自己也没想明白。但他就是不讨厌晏沉的亲近,对和晏沉的肢体接触没有半点抗拒之心。
谢濯玉全然地相信晏沉,不会做出格到让他不喜欢的事。
可他不知道,晏沉的忍耐有多辛苦。
——他差一点就要冲动地在谢濯玉的脸上亲一口了。
第88章 小偷
两日后,两人抵达了一座城镇。
晏沉登记入城许可时,谢濯玉便站在他身侧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
此城虽然比不上荻城那些大城,却也是此方地域最大的一个城镇了,所以比寻常城镇还热闹喧嚣。
但谢濯玉扫了两眼,目光落回晏沉的背影,慢慢蹙起了眉。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晏沉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谢濯玉的思绪。
谢濯玉偏头看了看他手中抛着玩的玉碟轻轻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晏沉很自然地握上他的手腕牵着人往里走,随口道:“哎,这些人是越来越会折腾人了,以前哪需要登记什么入城许可。就这么破大一个地,能塞多少人似的,不知道还以为防谁呢。”
谢濯玉脚步微顿,刚松开的眉重新拧了起来:“以前不需要吗?”
“不用啊。”晏沉拉着他往前走,“这里是两洲交际最大的一座城,来往的修士和商队都会在这停一停,都像这个登记法那得记到什么时候去。不过也是我们运气好,以往都许多人的,今日竟只有我们俩入城。”
谢濯玉心中强按下去的微妙感觉重新浮上心头,有什么东西似要呼之欲出。
然而下一刻,一个粗哑的响亮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谢濯玉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小孩蜷缩在地上。
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像踢沙包一样踢小孩后背,嘴里还骂骂咧咧,话说得不干不净的,听得谢濯玉直皱眉。
晏沉自然也听得清楚,也跟着皱了眉。
谢濯玉将手腕从晏沉手中抽出来,快步走过去,截住了那男人差一点就要落到小孩头上的拳头。
“谁他娘的敢多管……”男人难听的谩骂脱口而出,后半句话却在看清谢濯玉的脸时戛然而止。
昳丽的脸,是多看两眼都要心跳加速的绝色长相,突然近距离出现在人眼前自然地让人愣神。
可偏偏,这张脸的主人紧抿着唇,表情冷若冰霜,眼神更是锐利如箭矢,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面前的人看着清瘦,手腕和他一比更是显得过分纤细,好像随时都会折断。然而他被这人扣着手腕,竟是动弹不得。
男子心中大骇,冷汗悄然沁出,却又在想到那位大人物后定了定心,重新底气十足地嚷开了。
谢濯玉一只手将地上的小孩捞了起来护在怀里,松开了他的手。
但见他身形一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轻盈地落到了远处,稳稳地站回了晏沉的身边。
“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脸色相当难看,想要扑过来却又忌惮着他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一时不敢动作。
谢濯玉冷冷地看着他:“对稚童下如此狠手,畜生不如。”
男子气急败坏道:“什么狗屁稚童,这小子可是个惯偷!他胆子肥的很,偷到了不该偷的人身上,不该受教训!?我蹲了他几日才逮着他的,你识相点就赶紧放了他!”
谢濯玉想起自己被偷的钱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那小孩。
小孩像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整个人瑟瑟发抖,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却又马上松开了,然后用力地在衣服上蹭。
一直没有动作的晏沉终于开口:“教训也教训了,差不多得了,长点脑子自己想办法交差。再纠缠下去,出人命的可未必是这个小鬼。”
说着,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只是话语中的威胁之意让那个笑并无半点和善。
男人仍有几分不甘,还欲说话,却又在对上晏沉漆黑眼瞳中的杀意时咽了回去,悻悻作罢不甘离去。
方才没这么仔细看,现在只剩他们三,谢濯玉这才看清楚这个小孩。
瘦瘦小小的,黑黄的脸上没几两肉,一看就知道常年挨饿,沾上了尘土后就更加脏兮兮的。
那一身黑灰粗布麻衣又旧又不合身,后背与肩膀处都有鞋印。
——可这样一个小乞丐一样的小孩却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那男人一走,原还怕得跟鹌鹑一样的他瞬间不抖了,站直身子仔细看了看谢濯玉,然后才慢吞吞憋了谢谢两个字。
表情瞧着就不情不愿的,道谢也听着不甚真心。
他说完就想走,偏晏沉抱臂挡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猜猜,你现在一个人走,能不能顺利出城?”
“不用你们管。”小孩满眼警惕地看了他们俩一眼,说话很冲,撩了话就要跑。
晏沉伸手扯住他的领子将人拽住,啧了一声:“你这小孩,救了你连句谢谢也不说,好心提心你也不领情,小白眼狼。”
谢濯玉盯着他看了两眼,心念一动:“我们送你回去。”
小孩浑身紧绷,僵持许久却还是不得不妥协:“我家住得很远,送我出城就好了。”
然而晏沉与谢濯玉送他出城后却并未停下,而是跟着他接着走。
荻城渐渐沦为一个模糊的影子被抛在身后,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荒凉,越走越不像有人住的地方。
谢濯玉和晏沉却什么也不问,只是跟着。
小鬼头估摸这两一看就是大人物的修士肯定没耐心真走很远,便故意放慢了脚步想拖延。
结果走了许久眼见着都要到了,身后的人也还跟着。
他愈发频繁地回头望了几眼,就见黑衣男人握着那白衣道子的手腕,两人挨得很近,虽没交谈,却依然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他悄悄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办法,后面反而加快了步子。
又过了一炷香,不远处终于出现了建筑。
谢濯玉眼神微动,没想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居然真的有村落。
小孩没有进村,而是在村口处的一座破庙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们:“我到了。”
“送你回家走了这么远,连杯茶水都不请我们喝?”晏沉笑嘻嘻地开口,“再说,你总不能住这破庙里头吧?”
小鬼头面色一僵,下一秒却点了头:“对,我就住这里。至于你要的茶水,我请不了。”
说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就往破庙跑。
谢濯玉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打量眼前的环境。
这庙不像那种无名野庙,三间房正对应姻缘文运与财运,想来以前香火很旺。
但房子看着年久失修,三间埃房或是屋顶破了洞,或是少了门,破败得不像话,牌匾也都已经看不出字了。
正如破庙后面的那个村落一般,扑面而来的便是衰败的气息。
谢濯玉感觉自己误打误撞地找对了方向,即将吹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怪异迷雾。
他轻轻挣了挣,没抽出手腕,反被晏沉握紧了手腕,然后被牵着往前走,索性不管了。
正中的房子正中是一座缺了脑袋的神像,而神像前没有供桌,只铺着一层茅草,一个人影躺在草上,看着不知生死。
刚刚还浑身尖刺的小孩站在一旁,臊眉耷眼,看着很是无措。
谢濯玉与晏沉停在门口,没有先开口。
寂静许久后,谢濯玉轻轻推了推晏沉的手臂。
晏沉哎了一声,笑着看了他一眼,然后才开口:“小孩,接好。”
说完,他将突然出现在手中的油纸包抛了过去。
那小孩闻声抬头,手比脑子还快,稳稳接住了晏沉抛过去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包子。个头不小,看了就让人咽口水。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当时有一会好像少了个人,后面却又出现了。应该就是在那时买的,揣了这么半天了居然还是温热的。
小孩蹲下身去将包子递到茅草上躺着的那人嘴边,看着人吃了后才捧着剩下的一个走到门边。
他也不嫌脏,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开始啃包子。
谢濯玉垂眼望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目光凝在那干枯发黄跟茅草一样的乱糟头发,到底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暂时搁下了原先要问的。
“偷盗和撒谎只有零次和无数次,都不是好习惯。”他轻声开口,声音很平淡,“你一个小孩,无论与大人比力量还是速度都吃亏,今日便是个教训,别再偷东西了。”
小孩愣了一下,脸慢慢涨红了起来。
他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因为吞得太快还呛了一下,缓过来后才能说话,一开口就凶得很:“就算我偷东西又怎么样?我凭我本事偷的!”
他说着便捏紧了手里的油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满愤怒。许是吃饱了一点,嗓门都大了许多:“除了偷,我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这种又瘦又小的家伙连苦工都找不到。我们这种凡人不吃饭就会饿死,我不想死!”
“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修士,要钱财还是灵石都有无数人争着送到你手中。你们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都会有灵草送上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真虚伪!”
“灵草,该死的东西……”他越说越激动,噌一下站了起来,手攥成了拳头。
“如果不是种那些狗屁东西,我们的日子才不会过成这样!我爹娘才不会死,我阿爷也不会疯掉……说到底,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仙人!该死,你们才该死!”
说到最后,小孩看向谢濯玉的眼神已不只是愤怒,更多的是憎恶与怨毒。很难想象那样的情绪会出现在一个可能未满十岁的小孩身上。
然而下一刻,豆大的泪珠却争先恐后跑了出来,滚过沾满尘土的脸,让那张脏兮兮的脸愈发斑驳可怜。
谢濯玉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第89章 恶有恶报
这里曾是一个很大的村落,有好几个村子。
村子背倚大山,山中有柴有活物可供日常补给,土地种庄稼也很是不错,大多村民过着不富不贫的日子。
变化发生在哪一年,小孩自己也说不上来,他那时才两三岁,不记事。
但他从阿爷口中听过原委。
那是在几个村里出了名的可怜人。
十三岁时便失去双亲,家里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却还有个眼盲的奶奶。幸亏他勤劳肯干不怕苦,日子倒也一年年好了起来。十七岁那年邻村有人家瞧上他人好,不嫌他穷愿意把姑娘许给他,谁曾想定亲没多久那姑娘却得病没了。
之后第二任未婚妻也在未过门时出了意外,克妻的名声传出去后,便再没媒人踏过他家门槛。
奶奶死后他离村出去打拼,一两年没有消息传回。
那时,村里没人放在心上,只在最开始短暂说道了两三日便抛之脑后,无人去关心他是发达了还是死了,也没人觉得他会回来。
但那个人回来了。回来时他容光焕发,穿得衣服一看便是好料子,没有半分狼狈与落魄,而跟在他身后回来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看着仙风道骨好似仙人,却笑容和蔼,没有一点架子,在巡过村子后断定这里的土是很适合种灵草的好土。
他初来乍到说这种话反而引起大家警惕,怕是骗子。那能换金银灵石的灵草能在这穷乡僻壤活?开玩笑呢!
只有最穷的几户人家抱着试试的想法辟了地种灵草,还惹了一些嘴碎的嘲笑。
可他们竟真的收获了一批灵草,然后跟仙人换到了许多灵石和银子,日子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别人见那仙人所言不假,身边真有人得了好处,自然眼红不已,便也跟着种起了灵草。
很快,许多人都不种庄稼,改种起熟得快价值高的灵草。
再然后,又有一些青年跟着仙人离村去挖矿割胶。第一个月后,他们家中的亲人收到了一袋沉甸甸的灵石。很快,村里有些力气的青年便争着抢着想去。
那白衣仙人还对村民们说,资质好的只要交够灵石,便能入仙籍踏入仙途,此后便可青春永驻,更能腾云驾雾。
听着不甚靠谱可信,但在一个人被夸赞资质不错、家里人为他咬牙交了一大笔灵石为他入了仙籍后,所有人都看见那病恹恹的人变得精神奕奕,走路健步如飞。
那之后,所有人都疯狂了。
不到两年,放眼望遍田野,只有碧绿的灵草在风中摇曳,不见半束稻麦,空气中再闻不见稻香。
小孩说着说着停住,偏头看了眼破庙里面没有声息的人,耳边突然就响起了阿爷的一声叹息。
那时老人还没有疯掉,神志清醒,说着说着就止不住地叹气。
晏沉和谢濯玉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皆表情微变。
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能给得起大笔灵石的宗门怎么会没有自己种灵草的能力?又是什么灵草非要到凡人的村落由凡人来种。
“阿爷说,灵草先是换不回灵石了,很快连银子也换得越来越少。因为那些仙人们为灵草划了品阶,而我们种出来的灵草品阶不够好,只能换那么点银子。”
小孩说着伸手去摸了摸肚子,表情有几分茫然,似乎在回忆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不种庄稼就只能去买粮,某一年开始灵草的种子也要用灵石跟仙人买。”
他垂着头打了个哆嗦,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后面我不记得了,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说着说着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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