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中抱着书,穿着那件黑色制服,沉默地走进来。
祝尧的肩膀没有同龄男子的宽阔,但是随着身高渐渐抽条,以往营养不良的样子因为良好的饮食而消失,他不再像一只看起来能被随意欺负的弱鸡。
多德伸出一只脚揽在他面前:“喂,你今早为什么没有做弥撒?”
祝尧看向那只脚,接着黑色眸子看向多德:“因为我需要敲响钟声,这是我的工作。”
多德恍然大悟:“原来你缺钱啊!那么为什么要来约撒尔上学呢?你知道在约撒尔每年的开销是多少吗?约撒尔有多少流浪汉在下水道里捡垃圾呢,你会去吗?”
他好奇的大眼睛里满是恶意,姐姐温莎尔手中拿着蕾丝圆扇轻轻扇动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祝尧低垂下头,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大名鼎鼎的教皇的孩子呢,教养却像乡野村夫。
诺尔在后面焦急的招手,示意祝尧快点过来。
“无论我是否缺钱,我都有能力养活我自己,毕竟不是人人都有一个教皇父亲。”祝尧轻声说。
多德在约撒尔是出了名的好看,但是没有智慧,人们在关注教皇的时候自然会关注他的家庭。
在三个孩子中,大儿子和二女儿都是智慧与容貌并存,但温莎尔注定无法继承家族,于是菲尔德被押注是最具有竞争力的一位候选者,也许他日后会是最有希望担任教皇的。
而多德是被父母宠坏了的孩子。
多德看着祝尧那张脸问:“你是嫉妒我吗?”
祝尧有些无力,他礼貌点头绕过地上横着的腿,不愿与他纠缠。
多德还想再做些什么,但是旁边的路德维希却开口说:“教皇的政策,允许所有学生进入学院,无论他是否贫穷或者残疾,只要他达到神学院的录取标准就可以。难道你不知道吗?”
几个人看向仗义执言的王子殿下。
多德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喜欢最近的流言,大家都说祝尧长得好看,甚至和他有些像。
多德从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狐疑,越看越觉得那张脸有三分像自己,并且——比他更好看。
他甚至嫉妒祝尧的头发,因为他们都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基因,平平无奇的棕发。
多德也很讨厌路德维希,认为他虚伪,总是端着架子。
诺尔拉过祝尧,心有余悸的说:“亚马蒂斯家族的人是最难缠的,如果想有安稳的生活最好离他们远点。”
“但是你不招惹苍蝇,奈何苍蝇不会放过你啊。”祝尧感叹,他看向诺尔问,“我真的和多德很像?”
诺尔仔细端详一番,“其实我觉得你更像温莎尔,只是温莎尔是位女士,你比她更加英气。”
“真是糟糕的事情。”
“没事的,你又不是教皇的私生子,顶多在容貌上威胁他们,而容貌是最容易消逝的东西。说真的你真的没有妹妹或者姐姐吗?把她们介绍给我,我愿意一辈子抄你的作业。”诺尔认真的问。
“……当然没有。”
“那还真是可惜。”
神学是作为神学院的主要课程存在,他们总共有十二门课程,多数以理论为主。
历史课程主要是学习神国历史,关于神国经历了哪些战争,如何统一,如何发展。最令祝尧好奇的是关于南陆以外的世界,那像是一团迷雾,只在历史书上的一个角落粗略提了一句。
“围绕地中海人们建立了四个大陆,东西南北,在这四个大陆上,不同的种族繁衍生息互不相识,直到后来,神带来了其他种族的消息,祂派神使前往其他地方传教。”
“那些被派出去的传教士大部分都没有回来,带回来的消息都被封锁了。”诺尔说,他一耸肩,“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他发现了丰富矿产资源,但是同时也带来了敌人。”
祝尧明白他说的敌人是指西陆的达日尔族,一个趋向于原始的民族,后来在神国的入侵下民不聊生,西陆的大部分土地被开采金银钻石的神国军队破坏,神国的飞速发展与掠夺抛不开关系。
后来达日尔族的首领组织军队开始向神国反抗,将近百年的斗争让两个种群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地步。
周围的同学家中有从事军政的人正在讨论神国与达日尔族的战争,实际上神国的胜利是必然的,因为神国有大炮有火枪,而敌人只会使用蛮力。
路德维希却说:“达日尔族的战士能够用身体挡住子弹,他们的皮肤可以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在战争中他们甚至能够驱使野兽。没见过的飞鸟在天空盘旋,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们是来啄瞎士兵的眼睛的。”
谈论的人窃窃私语,说王子殿下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他可是未来的国王呢,怎么能不信任自己的国家。怪不得王庭越来越没落了呢……
诸如此类的话语。
但是路德维希的肩背依然挺直,他是沉默的贵公子,不屑于与大众争论。
多德在父亲的熏陶下也了解战场上的事情,而他总要找机会刺一下路德维希,要浇灭他的威风。
他说:“难道王子殿下不知道圣殿骑士团在战场上俘获了对方首领吗?那些蛮人就像失去头的苍蝇,四散而逃。我军大胜!”
路德维希低笑:“不过是不战而胜的一场战争,那怕是奥古斯特团长最耻辱的经历,没动用一兵一卒敌方将领率先跌下马昏迷,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有问题,但是我们的国家却要高兴成傻子了。”
不过他这些话已经没人听了,他们沉浸于战争的胜利并与有荣焉。
祝尧收回视线,翻开军事理论的书籍,神学院的学生并不需要学习实战知识,只有军校会将人拉到操场上演练,为日后上战场做准备。
但就像军校生需要学习基础神学一样,他们也要下功夫研究军事理论,因为这门课程的考试并不简单,挂科就会没有学分,没有学分就无法毕业。
安德鲁是位在课堂上极为严格的教授,他不会允许有人忽视这门课程,因为按照他的说法,在真正的乱世,即使是神父也要拿着刀剑挥砍敌人的大动脉,他们总不能分不清战壕的位置和枪炮的射程。
安德鲁走进课堂,手臂间夹着一本古老的书籍,已经泛黄卷边了。
他举起来,甚至封面上的字都模糊不清。
“各位,我们即将学习新的学科,这门课程本该是一位擅长炼金的老师来传授于你们,但是很不幸,他在前段时间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死了。”
安德鲁的脸上满是遗憾:“让我们为一位伟大的炼金术士的陨落哀悼。接下来将由我暂时为你们讲授这门学科,这是一门神秘的有无限可能的学科。”
学生们并不在意是哪位老师死了,他们神色激动,炼金是正如安德鲁所说,是神秘神圣的东西。而那座神秘的大门终于要向他们展开。
诺尔说:“安德鲁教授手中的那本书籍是智者几十年前编写的炼金秘籍,智者曾是整个大陆最出色的炼金术师,在他的手中,石头都可能变成金子,但后来智者失去踪迹,更多的炼金术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家也渐渐遗忘了他,这本书是他留给炼金术的礼物。”
祝尧学了历史知道最开始的炼金术士能把各色石头融合冶炼,变成水晶,金银。他们从其他地方掠夺来的东西被用这种神秘的技术创造出生命,运用在各个地方,使得工业农业迅速发展。
“有人说不懂炼金术的神父不是好神父,即使是再差劲的神使也要懂得辨认金属好坏,防止将沙金当成金子。”他说。
诺尔说:“哈哈是的!”
安德鲁带领他们走进另一个课堂,众人围着站在一处炉子前,下面燃着烈火,上方炼金炉里的水在不停沸腾。
安德鲁将一管蓝色的液体倒进其中,接着将几块灰扑扑的石头扔进去,众人好奇的看着它们在炉子里发生反应,液体在沸腾,发出耀眼的光芒。
“世间万物由四种元素组成,气水土火,每种元素都有其特性,而炼金就是将物品分解转化成另一种新的物质,我们称之为炼化,这也是炼金术的本质。”
“在此基础上,每一位炼金术士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与追逐物质的能力……”
祝尧看到那些石头变成金色的液体躺在容器底部,安德鲁将上面的水倒去,留下一小团流动的金色。
“那是黄金?”人群中有人惊叹,“原来黄金就是这么来的?”
“不,”安德鲁将它放进冷水中冷却,“这只是最普通的沙金,如果金子能这么轻易就提炼出来,街头小巷到处都是炉子了。”
他微笑,举起的手中是那一小团冷却后的金块,比金子灰暗,跟祝尧曾经的那枚沙金发夹一样的外表。
第19章 冷酷执行官是高傲的骑士团团长奥古斯……
“奥古斯特,有什么事情让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圣殿之上,神国最尊贵的教皇弗吉尼亚身穿白与金交织而成的长袍,头上戴着圆顶帽子,帽子上方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金发及肩,他的权杖被随意摆放在王座一侧。
奥古斯特单膝跪在地上,听到问话抬起头来,看着教皇的脸,那是一张任谁也想不到可以在腥风血雨的亚马蒂斯家族众多兄弟姐妹中掌权的脸。
他看起来更像一位老师。但想一想,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玩弄政权了,因为他总是能轻易洞悉人的内心。
奥古斯特冷硬的脸又垂下来,恭敬地说:“达日尔族的将领苏醒了。”
弗吉尼亚了然地说:“那个昏迷的赛罕,你还在为那场战争而耿耿于怀?”
奥古斯特直起身子说:“那根本就不是战争!”
“你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弗吉尼亚不以为意地说,“无论对方是因为突发疾病还是被人谋害那都不重要,结果是赢了不是吗?”
“那太不光彩了。”奥古斯特别过眼睛。
教皇轻笑两声:“对敌人有什么值得同情与怜悯的呢,这个世界如果能靠光彩就征服的话不就太过于轻易了,你知道第一任教皇是如何从帝王的手里分得权力的吗?”
“是靠他的夫人——他将自己的夫人发展成了国王的情妇,让对方不可自拔的爱上自己的妻子,甚至愿意为了她付出生命。于是这位伟大的国王情妇靠给国王吹枕边风将自己的丈夫送到了教宗的地位,分给了他土地与权力。”
弗吉尼亚调笑一般说起自己祖先的事情,在他的眼里,亚马蒂斯家族就是靠着女人上位的小丑。
奥古斯特对此不作评价,他问:“您要处死赛罕吗?据说他是达日尔族的力量之神。他死去会对达日尔族是巨大的打击。”
“当然不,”弗吉尼亚摇头,“怎么能做那么粗暴的事情呢?只要让他吃点苦头就行了,我们还要利用他跟达日尔王谈判呢。”
奥古斯特领命就要退下,但是教皇叫住了他,那个男人以聊家常的口吻问:“你的妹妹还在下城区生活吗?”
奥古斯特额角猛地一跳,面上脸色更加冷冽,但他仍恭敬地回答:“是的教宗。”
“我还记得瓦勒莉小时候的样子,那样天真可爱。”弗吉尼亚怀念地笑起来,“自从你的父亲离开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和家里决裂只是走错了路,你不要太苛责她,在下城区胡闹总不是什么长久之事。”
“我会管教好瓦勒莉的……”奥古斯特说。
“嗯,”弗吉尼亚满意点头,“你是神国最出色的骑士,你知道上一任骑士团团长是谁吗?”
奥古斯特说出了一个名字:“赫德森希尔。”
“是的,他曾经是我父亲最忠诚的骑士,但是你比他要更加出色,因为你的心更加冷硬,不会因为柔软东西的包裹轻易放下自己的武器。”弗吉尼亚看向他腰间的佩剑,银色的铁刃发出冷光。
奥古斯特忽然急促短暂的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他说:“是啊,还有谁比我的心肠更硬呢?”
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看着父亲临终时失望的眼睛,妹妹惊恐的脸,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那一幕永远深刻的印在他的心里。
穹顶之下,君与臣背道而驰。
秘书出现在弗吉尼亚身后,看着奥古斯特离去的高大背影,他躬身道:“为何要惹怒这位强大的骑士呢?”
弗吉尼亚端起一杯葡萄酒,浅浅抿了一口:“没有什么能比仇恨更加驱动人心,那是一股令人着迷的力量,而他是我身边最锋利的剑。”
“即使这把剑是双刃剑?”
“当然。”弗吉尼亚欣然说。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老了,神国的风云在酝酿着席卷,暴风雨已经在云层之后了,那么不如就让它更加猛烈一点。”
***
祝尧从繁华的上城区走到破败的下城区时看到一位流浪汉躺在墙角,脸上盖着大大的帽子,脚上的鞋露出大拇指,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有不知名的污垢。
他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掏出两枚银币放在对方身边,顺便用流浪汉的衣角遮住银币,防止被其他人拿走。
“真是抱歉,我也没有很多钱。”他轻声说。
他依然住在帕帕熊旅馆,每天早出晚归,约撒尔升起的第一缕晨光照射在教堂上很美,约撒尔夜晚没有路灯的街道也很难走。
比如现在。
他一脚踩进凹陷的坑里,脚踝处传来湿润的感觉,他愣住数秒,仰头看天,悲哀地想,希望这处坑里没有人在里面撒尿。
“这是你不知道第……嗯,多少次走这条路,为什么还能精准地踩进泥坑里啊?!”感叹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
祝尧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他苦着脸拔出来脚:“我也没想到这条路一天多一个新的坑,再过些时日,怕是路面上的砖都会消失,到时候就要走泥巴路了。”
琼斯夸张地笑着走出来,他一边胳膊递给祝尧,让他扶住自己,稍微清理一下脚上的泥,一边说:“今天好像的确有人推着车来到这挖了几块砖回去修补自己的房子了,政府的便宜大家都想占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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