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伞,想要踏出第一步,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完全动不了。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白闵京苍白破碎的脸。
白闵京心里涌上沉沉的自厌,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恶心无比。
他甚至极端地想,为什么非要重新再活一次呢?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还不如死了。
白闵京想打开伞,但手一直在抖,根本打不开伞。
他干脆就不要了,就在他想直接淋雨回去时,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
陈禹几乎是跑回来的,还喘着气。
“你怎么不打伞?”陈禹头发有些被淋湿了,额前有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沾落在脸上。
白闵京神情还有些滞然,呆呆地看着他。
显然是还没从陈禹返回的事实缓过来。
陈禹见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藏在背后发抖的手,就知道他在强撑。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很闷,如同这潮热的雨水,湿闷的厉害,透不过气。
大小姐,其实你也重生了吧。
陈禹心里苦笑一声。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事实很荒谬,但又觉得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白闵京的异常。
陈禹把这个猜忌压回心里,上前牵住了白闵京发抖的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
陈禹牵着白闵京冰冷的手,雨太大了,两个人找了个便利店坐着。
陈禹用纸擦了擦身上的雨水。
白闵京坐着,头颅低低地垂着,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颜色的木偶。
陈禹在心里叹了口气,去买了一瓶热的草莓牛奶,塞在了他的手里,他蹲了下来,温声说:“先喝点热的,你手太冷了。”
“等雨小一点,我们再回去。”
他的嗓音是很有质感的低沉,带着点少年气的哑,降低音量时像古典胶片音乐,又低又缓,给人莫名的安心。
白闵京空洞的视线慢慢聚焦,轻轻地嗯了一声。
见他回神,陈禹的心才安下来。
白闵京缓过神,喉咙又开始发痒,不停地咳嗽,他咳的厉害,脊背都弯了下去,衬衫将他的两枚清瘦突兀的肩胛骨突现了出来。
陈禹拍拍他的后背,等到白闵京缓了一点,动身就要出去。
白闵京受惊似的攥住陈禹的衣摆,赤红湿润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藏不住的不安。
陈禹朝他笑了起来,“我不去哪,我就去外面买个东西,十分钟就回来。”
白闵京还是不放手,“五分钟。”
“五分钟太短了——”
白闵京加重语气,“五分钟。”
“行行行,五分钟。”
白闵京才舍得放手。
陈禹果然在五分钟就回来了。
“外面雨小了,也不打雷了,我们可以走了。”
白闵京不撑伞,偏要和陈禹一把。
两个一米八的少年挤在一把伞下,说实话有点挤,幸好雨小了。
加上白闵京体凉,和他靠在一起,像是靠近了一块雪糕,倒不会太黏热。
白闵京告诉陈禹把他送到前面的路口就行。
陈禹猜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家,对于他在这方面的疏离也没说什么。
“以后晚自习不要再等我了。”陈禹突然开口,“晚上也不要跟着我。”
陈禹也是花了点心思才知道白闵京没有晚自习的时候会在教室里等着他,一直等到陈禹放学,然后又去偷偷地跟着他一段路,最后在分叉口分开。
这样太辛苦了。
白闵京被抓包,也没慌张,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陈禹从书包里拿出刚刚去药店买的药,递给他。
“还有,得吃药啊。”
白闵京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
家里很乱,酒瓶子与桌子凳子倒的东倒西歪。
一看到这乱七八糟的环境,白闵京就知道白闵树今天回来过。
他眉眼阴阴的,身体很累,懒的去整理。
他洗漱完,头有些晕,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又开始做梦。
梦里妈妈很年轻,爸爸也很温柔,哥哥虽然凶,但不会打他。
白闵京身为家里最小的一个,娇气的不行,他经常生病,一生病又不喜欢吃药。
妈妈就会很温柔地抱着她,哄他吃药。
“闵京,乖乖吃药好吗?”
小闵京生的可爱无比,小脸白白嫩嫩的,眼睛又大又黑,留着妹妹头,像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小娃娃脾气很大,噘着嘴,很娇纵,“不要,药好苦,我不要吃药。”
“不吃药怎么行呐?”
“我要草莓牛奶。”小闵京哼了一声,语气软软地撒娇。
女人笑的温和,“好好好。”
“要很多。”
“没问题,闵树,还不去给弟弟买?”
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少年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了。
爸爸也走了过来,男人五官清俊,很有书生气质的一张脸,他捏了捏白闵京的脸,“小鬼怎么那么娇气,长大了离了爸妈谁还那么宠你。”
小闵京傲娇地吐了吐舌。
小闵京那时候觉得生病可太好了,只要生病,爸爸妈妈都会丢下工作来哄他。
他想要生很多很多病,这样他就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
小闵京就是这样的小性子,他吃药就是要让人哄着的。
如果没有人哄他的话,他就不吃药了。
但很快他就不吃药了。
爸爸妈妈离婚了,他被爸爸锁在了漆黑的房间里,不能出去。
小闵京还是很容易生病,但已经没有人给他买药了。
他没有药吃啦。
所以也不会有人来哄他吃药了。
白闵京倏地睁开眼,喉咙发痒,又开始咳。
他下了床,来到桌子前,上面放着陈禹买给他的药。
“闵京,记得吃药。”
“不能一直让人哄,不吃药,你会死的。 ”
分别前,陈禹这样对他说道。
白闵京沉默地看着桌子上的药,他看了很久,看到最后眼眶都泛了酸,眼尾也晕上红。
他看了那么久,就像是在等什么一样,但是他等了好久啊,还是没有等到。
怎么能等到呢。
这是不能的,这是不对的。
白闵京拿起药,没有喝水,就这样干咽了下去。
第18章
陈禹觉得重生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自己所想背道而驰。
原本信誓旦旦地决定和白闵京保持距离,但莫名的却是越来越近。
偶尔恍然,才察觉很多轨迹几乎和上辈子没差。
这到底保持了个什么距离。
陈禹也没法怪任何人,他知道是他自己优柔寡断的原因。
他在白闵京面前,总是无法过于狠心。
同时心里还有个不敢确信的猜忌。
他总觉得白闵京也重生了。
但真的可能吗?
那天之后,白闵京果然很听话的没有跟着他了,转眼间,陈禹离高考就剩半个月了。
这天陈禹晚自习放学,和乔奇他们商量了一起去打台球放松一下。
乔奇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很想说点什么,但就是不说,陈禹忍了他半天,放下球杆,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有话说?”
乔奇挠挠头发,最终咬牙,“陈禹,你还是别和那个白闵京走的太近吧。”
陈禹皱眉,“什么意思?”
乔奇凑近了他,表情复杂,“我觉得他有点毛病……”
陈禹表情不太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那天晚上……不是把他约出来教训他吗?”乔奇神情犹犹豫豫的。
陈禹不语,只是眯着眼看他。
“其实那天我不想揍他的。”乔奇现在想想,还是很不理解,“你知道吗?那天是他主动问我想不想揍他,还给我约了地方,让我晚上去那等着他。”
“真的卧槽,你说哪有人主动找打的,还让我别打脸,最离谱的是,他还说了我妈的事!”乔奇抓抓头发,像是自言自语“他妈的,全校就没有人知道我妈的事,陈禹,我就只跟你讲,我妈小时候和我爸离婚了,其实我是想跟着我妈去的,但我小时候……太皮了,我妈不喜欢我……”
陈禹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乔奇还在说着,“我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太他妈没脸了,白闵京突然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没忍住,揍了他一拳……”
“我现在想想,有种被他耍了的感觉,小圆说自己一句话也没和他讲过,但白闵京这个人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承认了是他在小圆面前说我坏话,然后问我想不想揍他。”
乔奇给自己说急眼了,“你说这不是有病吗?他抖m啊,完了之后还在主任面前说是自己的错,他图什么呀,这不是纯纯受虐吗,我就是那个活靶子,差点要被叫家长。”
陈禹的眉眼已经是沉沉的一片,嗓音压抑:“你那晚为什么不说这件事?”
乔奇抽了一根烟,“我这不是不想让你们知道我妈的事吗?而且,这多不好意思啊,我竟然真的就这么傻逼被他套进去了。”
“他真的有点不正常的,你知道吧,每次他来找你,趁你没注意到他的时候,眼神跟鬼一样,吓人。”
乔奇没注意到陈禹冷沉沉的脸色,还在絮絮叨叨,“我倒也不是对他有意见,就是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太不舒服了,陈禹你没必要和他走的太近……”
“知道了。”陈禹站直了身体,“我去外面抽根烟。”
卢鸣上完洗手间回来,就看到陈面无表情的脸,询问乔奇,“陈禹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差?”
乔奇啊了一声,“有吗?”
……
陈禹来到后巷子里,他咬着一根烟,泄力似的蹲了下来。
乔奇或许很纳闷,为什么白闵京会知道他妈妈的事,那是因为上辈子在陈禹和白闵京暧昧期间,陈禹和乔奇卢鸣三个人很久没见,便约好了一起聚一下,他怕白闵京无聊,便拉着他一起去了。
然后乔奇不小心喝醉了,把自己家里的事都抖了出来,在场的几个人都听了一耳朵乔奇的家庭恩怨。
至于为什么白闵京会主动要求乔奇揍他,陈禹想,他大概是因为想得到自己的关注吧。
这是白闵京的管用套路了。
他很擅长用自我摧毁的方式获取自己的注意力。
乔奇今天的一番话终于让陈禹的疑问得到了证实。
啊,原来白闵京也重生了啊。
一旦这个猜疑被确认,那么所有奇怪的轨迹就都顺通了。
那天晚上他无视红绿灯,是想要和上辈子一样去死吗?
他将白闵京救下,对他发火,他却不生气,只是像过去那样,用撒娇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再之后,白闵京一次又一次的主动靠近,都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想要靠近自己吗?
可是,他不是最恨自己了吗?
是他一步步把白闵京害死的。
两人离婚的那一天,白闵京悲伤绝望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他像是真的恨极了自己。
“陈禹,我有时候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知道的吧,我怕疼。”
白闵京在两个人吵架时说过这样的话。
陈禹才知道,其实和他在一起,白闵京是很痛苦的。
他说怕疼,却还在重生之后继续靠近了他。
他想起重生之后,白闵京一系列笨拙又稚气的行为,他其实真的很不擅长主动去接近一个人,所以很多行为都像是一只笨笨的猫,只会盲目地跟在人身后。
他突兀的礼貌,懂事,主动的接近,去咖啡店上班,都只是为了更好的接近他吧。
一步步都看起来很正常,完美,却每一步都不像是白闵京。
甚至最后又不得不采取极端的自我伤害方式,天真的企图再次获得关心。
陈禹真的很想问他。
你不是怕疼吗?
为什么还想靠近他。
即使被他疏离相待,也执拗地没有走。
陈禹心闷的厉害,骨头如同被海水浸软,浑身无力疲惫。
白闵京想要重新和他在一起,但陈禹却是不想了。
他深知自己是什么货色,他并非是一个合格的情人,上辈子这点已经被证实了,这辈子他没有信心能够成为白闵京心中完美的情人。
陈禹不想重蹈覆辙。
陈禹呼出一口烟。
陈禹已经不想再看见白闵京死在眼前的画面了。
或许是知道白闵京重生了的事实,陈禹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离婚的那一天。
当晚他收到了白闵京的信息。
【陈禹,我还有个离婚礼物没给你。】
【你到这里来。】
白闵京发了个地址。
陈禹过去了,他并不觉得两个人之间还能送什么礼物。
然后他就知道了,白闵京说的离婚礼物是什么。
是他的尸体和遗嘱。
陈禹站在浴室门口,看见他躺在浴缸里,苍白清瘦的手腕有一道刺眼的刀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浴室地板上已经是一片红,那些血流淌在陈禹的脚边,像是死去的情人最后缱绻的依赖。
白闵京脸色惨白的真像是死了一样,唇乌青的一片,完全失去了原本的美感。
陈禹去摸他的鼻息,心跳,脉搏。
更像死人了。
陈禹轻笑一声,“别作了闵京,这太过了,哥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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