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他觉得连易延不可能属于任何人,他也这样说服自己,连易延不属于他,但也不会属于其他人。
而现在连易延亲口对他说,我是你的。
“但、但是,”洛鸢不止有点慌乱,他现在已经接近手足无措的状态了,红着脸,语无伦次道,“那个……”
连易延很平静地看着他。
“……我还没准备好。”洛鸢望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床头柜,意有所指地说。
“什么都不需要准备。”连易延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动作很轻,却带着强势的意味,“我只要最亲密的距离。”
他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却如同扔下重磅炸弹。
“反正疼的人不会是你。”
洛鸢:“……”
还能这样?
……
连易延突然感到有东西滴落在自己的脸上,思考了几秒钟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洛鸢的眼泪。
就像是淋雨的感觉。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像雨一样落下,连易延感到自己的心再一次被淋湿了。
一片昏暗中,他抬起眼睛,却也只能看见洛鸢脸部模糊的轮廓,看不清楚他具体的表情。
洛鸢摸上他的肩头,很轻很小声地问:“这是什么?”
连易延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头,在那里纹有一个精美的图案,和他的肌肤融为一体,渗进他的血肉之中。
“纹身。”
“为什么要纹这个?”洛鸢又问他。
洛鸢想要知道的其实并非是什么,而是为什么,连易延明白这一点。
他只是很在意洛鸢眼里的东西。这究竟是幸福的哭泣还是悲伤的哭泣……连易延觉得也许两者兼有之。
关于这个纹身。连易延开始回想起来,那应该是洛鸢夺冠后不久的事情。
连易延去医院进行定期的复查,照旧被医生叮嘱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不止是剧烈运动,不能手持重物,不能劳累干活……只要是会使用到手部的重复活动一律禁止。
诊疗结束,连易延沉默地走出医院,在回程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着医生所说的话,虽然是早就心知肚明的禁止事项,在手腕的伤没有彻底痊愈之前自然不能这样做,但不知为何今天听起来令人感觉格外刺耳,连易延感到分外不快。
回到家中,就像故意要跟医生对着干一样,连易延违背医嘱,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他把手放在已经蒙尘的键盘上,用鼠标点击游戏客户端,开始打排位。一旦投入进去之后,他甚至连午饭都忘了吃,就这样打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排位,却还是连败的时候居多。
等到连易延关掉电脑从桌前站起身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沉重得甚至连抬都不抬起来,这种赌气般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不禁开始思考着自己反常的举动。就算在没人可以看到的角落里证明了他的手依旧能够打游戏,他的伤也不能立刻痊愈,他也不能回到赛场。
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趣的连易延走到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就这样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他没有开灯,就这样静坐在黑暗里,什么也不干,只是发呆。
到底是会和黑暗融为一体,还是会逐渐被黑暗给吞噬?连易延想着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又觉得身体异常疲惫,失去了思考的力气。
其实在他退役之后,这样的情况是常态。每天醒来、吃饭、睡觉,持续不断地重复着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连易延觉得被卷入这种生活之中的自己也快要被同化,大脑变得迟钝,除了打排位以外根本没别的事可干,但就连游戏都不能打……所以连易延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发呆,从日出坐到日落,投射到墙壁的光线不停地变换,到最后彻底消失。连易延就是依靠着这种方式来感受时间的流逝。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离开比赛和游戏还有什么意义,或许伤口总有愈合的那一天,或许他还有能够回到赛场的那一天,但对于现在的连易延来说,他看不到那样的未来。或者说,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对他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干脆就这样死掉也不错。就这样在这个独居的屋子里死去,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哪怕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来寻找自己的下落,找到的时候他也应该只是一具枯骨了吧?
在彻底感受不到时间变化的黑暗里,连易延又开始不经意地想起洛鸢。
他对洛鸢太过残忍,连他自己都承认这一点。但没有办法,他给不了洛鸢想要的。自己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冷漠而又无情的人,爱情友情亲情都是可以被他随时舍弃的东西,他不觉得自己有需要这些感情的必要。换个角度来想,连易延开始思考是不是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会比较轻松,哪怕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哪怕接触过自己冷漠的那部分,是哪怕如此还是喜欢上自己的洛鸢不好。他不该喜欢上自己。
当初要是不答应洛鸢的告白就好了。连易延想,他不该接受洛鸢的心意。对爱情明明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却还是答应要跟洛鸢交往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还是只要怨恨自己就好了,连易延在无人的虚空黑暗里低低地笑了起来。
前段时间,洛鸢刚刚拿到了世界总决赛的冠军。连易延坐在电视面前,熬夜看完了这场比赛。他原本以为会对洛鸢感到嫉妒或者羡慕,毕竟这是自己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世界冠军,洛鸢却能在离开自己之后的第一年里就成功实现自己费尽心思都达不到的目标,这才是真正的天赋异禀吧?
洛鸢从来都是一个天才。连易延确信这一点。伤仲永的故事在他身上不会出现,只要洛鸢肯稍微努力,世界冠军必定是他的囊中之物,连易延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为他预设到了这样的未来。
天才与自己。世界冠军与自己。如果按照常理来说的话,会对此嫉妒才是人之常情。但连易延的心情只是出乎寻常的平静。他真正为洛鸢感到高兴,唯独这份高兴里不会掺杂任何虚假。
在高兴过去之后,他又感到深深的空虚。事到如今他和洛鸢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得越来越远,虽然这也是自己愿意看到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但连易延的心中还是莫名感到近乎于恐慌的沉重。他有种也许自己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洛鸢的预感。
和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虽然只有邓经理会时不时给他发消息进行慰问,但连易延通常不会回复,他已经记不清上次看手机是什么时候了。
就这样下去,自己也许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反正从一开始,他就生活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
抽烟和喝酒都不允许,无所事事的连易延打算出门转换一下心情,反正待在家里也只是发呆而已。
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这对连易延来说真是一件久违的事情,天色暗沉,华灯初上,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这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人头攒动,连易延只是跟着人群行走,至于究竟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味,似乎是从另一边的夜市小吃街飘过来的,空空如也的胃开始绞痛,今天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连易延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个地方去吃饭。
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没有注意前方的连易延忽然在街上撞到一个人。
“抱歉。”连易延低声道歉,刚一开口,他却觉得这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听上去异常沙哑。
“啊,没事没事。”对方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
眼前的人是一位年轻女性,连易延没有心情去关心她的衣着,只是视线交错了一下就移开,连易延收回目光,准备从她身边走过。
“那个,先生。”年轻女子突然将传单硬塞到他手里,对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如果有兴趣的话,请你了解一下好吗?”
连易延低头一看,发现是纹身店的广告传单,设计得实在没什么美感,底图颜色是纯黑,用五彩斑斓的标识和夸张字体列出套餐项目和具体价格。
“这家店离这里不远的,就在前面那家手机专卖店的旁边。”发传单的年轻女性依旧保持着那种真诚的微笑,语气诚恳,“要是感兴趣的话,您可以进去看看。”
连易延没有回答,左手攥着那张传单径直离开,他走出几步,又回头看过去,那位女性继续在对来来往往的其他路人露出微笑,但她手中递出去的传单,始终没有人接过。路人们甚至望都不望她一眼,就径直走开。
如果不是为了讨生活,也没人会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吧。
连易延虽然对纹身没兴趣,但刚才那位女性脸上露出的那个笑容还残存在他的脑海里,自从他整天独自缩在家里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笑得这么灿烂过了,连易延忽然觉得出门一趟或许是对的。
她说得果然没错,纹身店就在这附近,走几步路就能到。在路过那家纹身店门口的时候,连易延不免开始在意。
扪心自问,连易延不是那种有善心的人,他无心去在意别人,更不可能去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今天,今天的自己一切都很反常。连易延在心里想,可能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吧。只是进去店内看看的话也没什么。
虽然他也知道,就算自己进去了,那位年轻女子也未必就能得到什么提成,说不定她只是兼职发广告传单而已,压根就不是这家纹身店的员工。这种概率反而会更大一点。
但连易延还是走进了这家店。
店内的灯光很暗,粗略瞥一眼,似乎是暗黑系的装潢风格,连易延几乎看不清店里的摆设和装饰物,有技师出来迎接,询问他是否要纹身,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称不上冷淡。
“请帮我纹一朵鸢尾花。”连易延对他说。
纹身的地方最后敲定在左肩头。连易延很满意这个位置,无论是短袖还是长袖的队服都能完美遮掩住纹身的印记,连易延并不希望别人看到他的纹身,这只需要是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就够了。
哦,不是队服。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再穿上队服了。
连易延反而很享受纹身过程中所带来的疼痛感,这让他感到很放松。一两个小时之后,连易延也不清楚具体是多久,纹身完成了,他对着镜子,低头望着自己肩头那朵紫色的鸢尾花,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在他的肩头绽放开来。连易延很满意地勾起嘴角,他很少笑,但现在,在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就算笑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想在自己的身体上纹上一朵鸢尾花,连易延其实是知道理由的。
左肩头的鸢尾花纹身,左眼角的鸢尾花胎记,即便他们哪里都不般配,唯独这一点,他们是相称的。
冰冰凉凉的液体持续滴落在自己脸上的触感让连易延回过神来。
“我是你损失的那部分吗?”洛鸢哽咽着问。
曾经的他不想让洛鸢跟自己失去得更多,所以他选择及时止损。但如今,回过头的他才发现,那时候的失去成就了现在的获得。
“不,”连易延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他抚摸上洛鸢有泪水滑过的脸颊,望着他的双眼轻声说,“你是我获得的最大奖项。”
我把收获的这份最大奖项,镌刻在我的肩头。
第98章
对连易延来说,这是个极其漫长且难熬的,但又无比幸福的夜晚。
关于这一晚的记忆,连易延很难再去回顾,也不愿与人分享。
比坐在电脑桌前一整天还要剧烈的腰酸背痛,连易延一想到还要体验很多次这样的感觉就有点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偏偏洛鸢还不是个善茬,不仅早早起床,还活蹦乱跳,一大清早就在连易延面前反复刷存在感,就像变着法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样。
就好比连易延洗漱完毕从房间出来,洛鸢立刻飞奔上来在他的脸颊上猝不及防地亲了一下。
“早上好,前辈。”洛鸢笑得眼睛弯弯,望向连易延打着招呼。
打招呼可以,但连易延一时还没习惯那个附加的早安吻,连易延看着洛鸢,心头又自然而然涌起了关于昨晚的回忆,所以他后退了几步,想离洛鸢远点。
清晨的基地里一片安静,队友们还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连易延跟洛鸢两个人单独吃起了早餐。
“不累吗?”吃到一半,连易延问他。
“哪里累,我不累啊。”洛鸢意有所指地答道,“我体力好得很。”
连易延平静地望了他一眼:“我是说你的嘴角笑得不累吗。”
洛鸢:“……”
从坐上餐桌开始,洛鸢脸上挂着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他表现得过于明显,如果此刻这张餐桌上还坐有其他人,那旁人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哦对了前辈,”洛鸢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放假你回家吗?”
夏季赛已经落下帷幕,但这个赛季还远没有结束,马上将要在九月底举行的世界赛才是重中之重。
离世界赛开始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KAE只给队员们放了两个星期的假,一旦假期结束,所有人又要马上回到基地投入到严苛的训练之中。
离得近的人就回家,离得远的干脆懒得回家,反正也不是长假。
“不回。”连易延很果断地答道。
应该说,就算回去,家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太好了,我也不打算回家。”洛鸢跟他一拍即合,随即兴致勃勃地提议道,“那我们一起出去旅游玩几天怎么样?你想去哪?”
连易延低头想了想:“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没有什么想看的风景吗?有想吃的美食吗?”洛鸢有点刻意地说,“天津的煎饼果子不错。”
连易延可以感觉出来洛鸢已经尽力在掩饰,他自以为语气已经足够自然而然,不过连易延还是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连易延垂着眼睛,没答话。
就在洛鸢以为他没有旅游的兴致时,却突然听见连易延开口问了一句。
“是真的旅游还是去见家长?”
正在喝豆浆的洛鸢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不是见家长。”洛鸢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怎样,脸开始红起来,“就是去随便玩玩而已,前辈你想哪儿去了啊?”
哦,还要在这跟他遮遮掩掩。连易延故意反应平淡地回答道:“原本是我多想了。”
见到连易延的这种态度,洛鸢立刻又放下装豆浆的碗,十分欲盖弥彰地补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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