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个没来得及告别的老院长,嗯?”老人摊开手,展示自己已经脆弱不堪的身体,“你们就没想过吗,为什么我这样一副随时都可能入土的身体,却能够承受那么多的[野兽]?”
“你已经找到了。”祝昇沉声道。
“是的,我已经找到了。可惜,它的进化还不完全,做不到让死者复生,却也足够让生者不死了。”老人收敛笑意,毫无预兆地朝祝昇与潜君之掷出千万条发丝一般细的细线!
潜君之脸色一变,匆忙抬手试图用[暴君]覆盖,但那黑雾组成的丝线在受到侵蚀后竟一分为二,转眼间便增殖到超出了[暴君]的防护范围,密密麻麻地从身侧与后方刺入两人的身体!
细细密密的血雾顺着丝线刺入的动向浸染了两人身上白色的衣袍。
然而,这些细线并没有占据多久的上风,下一秒,随着两人身上雾气的爆发,细线被尽数驱逐出去。
“哥!祝哥!你们没事吧!”
潜君之和祝昇的脸色还没怎么样,那边忙里偷闲却正好看到两人一身血衣的齐四闲先吓惨了,连忙朝这边大喊确认情况。
潜君之刚偏过头想回一句管好你自己,眼角余光却见一道波动诡异的虚影顺着天花板溜过,张开大嘴直直地咬向毫无察觉的齐四闲!
“小心!”
“【过来】!”
祝昇的厉喝与潜君之的提醒同时响起,齐四闲突然神情一顿,像是后脖颈被拎住了一样,不受控制地朝祝昇与潜君之这边歪斜几步,与头顶袭来的虚影正好擦肩而过。
人是没碰到,身上[饕餮]的虚影却被咬掉了一点。
齐四闲回过神,跌跌撞撞地奔向二人。
那边的两人却同时看向了刚刚袭击自己的黑影。
齐四闲不明觉厉地跟着抬头,却见那被咬掉的[饕餮]并没有被吞食或是消失,反而顺着黏在天花板上的黑雾管道一样的东西涌进那边老人的体内。
齐四闲茫然地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身体,“好奇怪,[饕餮]被咬掉了一点,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不应该会头晕或头痛的吗?”
潜君之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着老人身上的变化。
一道似曾相识的,但颜色更淡,也轻飘飘地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虚影浮现在老人身后。
祝昇同样也发现了,脸色一变,把齐四闲往门边推,“你先走,去找何所思。”
“等、为什么?”齐四闲不解。
“她会吸收你的[饕餮],一旦被她完全吸收成功了,我们可就拿她没辙了。”潜君之回答他,抬手把门腐蚀地一干二净,“去干什么都好,总之别呆在这里。”
话音未落,潜君之抬手,挡住再度袭来的虚影。那虚影吞食不了[暴君],只能被腐蚀得七零八落,灰溜溜地回到老人体内。
老人望着已经空荡荡的门口,“哼”了一声,“还挺敏锐的。”
潜君之面不改色,“是啊,至于已经不够敏锐的您,还是安心退休吧。”
祝昇不知何时已经将天花板的管道握在手中,朝老人一笑,徒手捏碎了它们。
老人并不心疼,只是注视着那些消散的黑烟,“你们当真不在乎死而复生的能力?”
她没有等潜君之与祝昇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自言自语,“可是我在乎……这意味着,曾经犯过的错重新有了挽救的机会,意味着为了人类的进化牺牲在实验中的人能重头来过,意味着掌握这项能力的人,将拥有全人类的最脆弱的把柄。”
她终于开始移动,一步步地走向两人,“你们……当真从未心动吗?被自己的控制欲害死的父母,因为一时失手而断气的动物,承有救命之恩,却连一句感谢都未曾传达到的恩人……”
老人堪称凄凉又怜悯地对两人一笑,“你们可真冷血。”
第90章
何所思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连呼吸声都几乎淹没在口腔里,好似一点气流都能将房间中央的那个人吹倒。
他站在一片黑暗的屋内,回头望向印象中是监控屏幕以及单向玻璃的位置。
他撑在台边上时看到了所谓的“注意事项”, 里面说一定要保证屋内除了开关门以及操作系统之外的时候要全黑, 否则就会惊动实验体——他们始终称呼何所念为“实验体”。
但刚刚他开门的时候,中央的人体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进来前他亲眼看到了监控上还算稳定跳动的身体各项数据, 他真的会以为弟弟是不是早已在沉睡中无声地走向了死亡,徒留一具空壳耷拉在竖立着的刑床上。
何所思张张口,想喊的名字与想说的话却卡在咽喉, 不上不下地噎住他的胸腔,好像下一秒就要被膨胀起来的不安冲破脆弱的肋骨。
“何——”像是卡痰了一样发出了第一个音,何所思顿时惶惶不安地停下,试图观察弟弟的反应。
那具躯体一动未动。
何所思在黑暗中闭闭眼。王得良给他争取的时间有限, 本来他没有权限进入这个房间的,只是因为这个地方真正的管理者被支开, 他才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就是终结当初的遗憾与悔恨的最好时机,也是触碰到弟弟的真实状态的最好时机。
他下定决心,往前迈了几步, 站到何所念的身侧,将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挡在身后, 也挡住了王得良透过单向玻璃试图窥视的目光。
“……何所念。”嘴唇嗡动间,这个久违的名字重见天日。
但那太小声了,与蚊子翅膀扇动的嗡鸣没有区别。
何所思等了一会儿, 终于要提高音量再喊一次时, 面前的黑影突然动了动。
何所思一下僵住在原地,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何所念似乎是醒来了,发出一串沙哑几不可闻的呻吟。何所思就这样在这个距离下僵硬地听着, 这声音像极了当初事故发生时弟弟的痛哼。
突然,那几声低吟消失了,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哥哥?”
何所思茫然了一会儿,耳边尽是尖锐的蜂鸣与渐远的噪音,回归到一片寂静的虚空,好似连自身的存在都要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被抽走。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正站在这个房间内,而他的弟弟刚刚喊了他。
“何所念……你……我……”何所思的口开开合合,半天没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何所念自刚刚的呼喊后就没有出声,静静的,像是又睡着了一般。
但何所思能感觉到对方轻呼在自己身前的,虽然微弱,但依然平静的呼吸。
“你……怎么知道是我。”最后,他只问出了一句这样的蠢问题。
何所思刚想自扇一巴掌换个问题,就听何所念似乎是低低笑了起来,“我闻到了,你的血的气味。”
血?
何所思又僵住了。他身上并没有伤口,何所念为什么会说闻到了血的气味?难道是那个[蛇绳]对他进行的改造吗?
“是你身上[野兽]的味道。”下一秒,何所念像与他共脑了一样解释起来,“你也植入了[野兽]吗?为什么?”
“因为……我吗?”
何所思沉默着没有答话,却突然惊觉此时弟弟的状态不太对劲。
在他刚刚看到的过往报告中,何所念在这里几乎没有过像这样平静,甚至是可以长时间交流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长久的昏睡与歇斯底里中度过。
为什么当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时,会表现地如此平静,甚至完全不惊讶?
何所思不安地开口:“你——”
“算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也和我没关系了。”
何所思大脑“嗡”地一声,几乎停止运转。
何所念似乎抬起头看着他,但这里太黑了,何所思甚至无法亲眼看见他长大后五官的模样。
“哥哥,你能……杀了我吗?”
往日的回音于此刻与现实的逼问重叠,何所思又闻到了那大量的血腥味,脑袋开始钝痛,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起来,在这黑暗的房间内又看见了那些歪七扭八不成型的车门和废铁。
还有那张白色的床,那些在脆弱的身体里钻来钻去的如毒蛇般的黑雾,还有那声痛苦的嘶吼。
他眨眨眼,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吗?对不起,我……”
他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惊醒,急急解释道:“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是想说——”
“嗯,我知道的,你是来帮我解脱的。”何所念的声音依然没有波动,“我本来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如果是你来的话,我就能接受了。”
何所思颓然地垂下双手,失去了应答的能力。
“真的很痛……”何所念幽幽地开口,宛如游魂的低吟,“一直一直一直都很痛……可她们从来不会听我想说什么……我好像一直在睡,睡到被痛醒,然后又睡过去……”
“我都搞不清楚了……我真的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但我为什么一直在睡……如果已经死了,我又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
何所思徒劳地睁着双眼,没注意到房间内响起了水滴落地的声音,直到何所念慢慢地问。
“哥,你哭了吗?”
何所思死死压抑住声音里的哽咽,“对不起……我是说,我当时就应该……”应该听从你的愿望,放你离开。
后半句话他哽咽到无法说出声,但何所念似乎已经接收到了。
“嗯,我知道的呀,我刚刚就说了。”何所念动了动,似乎想抬手,但身体上的虚弱已经让他无法做出这个动作了。
“在我的背后,有一根管子,好像是用来维系我生存所需要的营养的。只要把它拔掉就好。我不会马上死掉的。”
何所念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力气已经要用完了。
“我不会死在你面前的,哥哥,不要害怕。”
“你就当是……当是,终于让我好好睡了一个,不会被痛醒的觉。”
何所思双手捂上脸,无声地用牙咬住手掌边缘。
何所念那边已经没有动静了,那回光返照一般的精神褪去,他再次陷入下一轮漫长的昏睡。
何所思慢慢放下手,颤抖着伸向何所念所说的那根管子。
那根管子太好找了,因为何所念的身体已经骨瘦如柴,甚至无法与身后的床板贴合,脊背与床板的空隙间,那根管子的存在感异常强烈。
何所思张张口,手指微动,管口的一端无声无息地脱落了,却因为紧挨着身体一端,仍残留着紧贴着输入口的假象。
但只有何所思知道,管口那段的营养液不会再有机会流入何所念的身体里了。
他在房间内又站了一会儿,这个时候何所念的呼吸依然是平稳的,没有因为营养液的缺失产生任何变化。
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这是王得良通知他到时间的信号。
正好。何所思有些麻木地想,他可能无法接受亲耳听着那道呼吸声逐渐衰弱到消失的过程。
现在就离开的话,就正好了。
他迈着机械般的步伐走向门口,开门,再迅速合上门,像是害怕外边的光线透露进去,让何所念提前醒来。
但王得良狐疑地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说:“刚刚怎么了,那边的系统突然报错,说是营养液缺失?”
何所思瞳孔扩散,喉结上下动了动。
第91章
何所思装作疲惫地轻轻歪倒, 挡住王得良的视线,“是吗?我不清楚……我只和他说上了几句话,他就睡过去了。王局长, 能否让一让, 我记得那边的注意事项说,不能长期开着这边的门。”
王得良盯着后面的黑暗没动, 一手突然按住何所思的肩,用力至极以至于何所思骤然动弹不得,“你做了什么。”
不是疑问的语气。
何所思沉默下来。王得良虽然看着像个小混混, 但能掌控S级的[野兽]并坐到局长的位置,肯定并非等闲之辈。
此话一出,就是确定了里面已经出问题了。
何所思一咬后槽牙,尾戒转出, 刚想先下手为强,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小心!!”
那大喊声一出, 何所思才后知后觉感到脊背一凉,寒毛直竖地迅速转化姿势就地翻滚而出,动作间眼角余光瞄到已经瞄准了自己后背的, 宛如蝎子尾钩一般凝实的黑雾。
翻滚而出的身体被赶来的齐四闲接下,后者慌慌忙忙地扶何所思起来, 身上的[饕餮]对着王得良虎视眈眈。
偷袭不成,王得良最后往黑暗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也没进去, 任由门自然合上, 阴沉地转身盯着两人。
“齐四闲……?”他只在最初疑惑了一瞬,便马上明白了前因后果,“真是一出好戏啊。可惜, 怎么就想不开杀了你弟弟呢。但凡你什么都不动,我可能直到离开总部都不会察觉到异样的。”
杀死……弟弟?
齐四闲大受震撼,想看何所思反应却又不敢,只能呆立在原地,僵硬地继续盯着王得良。
何所思没接话,只是看一眼齐四闲来的方向,那边的走廊上,原先见过的研究员已经无声无息倒在了地上。
“我打晕她了。”齐四闲小声跟他解释。
王得良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何所思与齐四闲双双退一步。
尾戒一旋,数根血刺浮现在何所思周身。
王得良似乎不着急,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徘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如果你们有计划地出现在这里……你们的头儿是谁?”
他突然扭曲地笑了一下,眼尾抽动,“哈……所以,潜君之果然没死。你们想干什么?现在投诚的话,我还能留你们一条命。齐四闲……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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