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白照影似乎胸有成竹。
以战船改良对策作为筹码,转移老皇帝的注意力,再把一桩意外事件,解释成自己对国事的担忧,关心则乱导致失态。逻辑合理,环环相扣。
敬贤帝多疑自大,但是捞到了实在的好处,不一定会追究,也许就过去了。
此时确实不是兵变的好时机。
可他怎么不知龟船有缺陷?
王妃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萧烬安敛去杀意,按下疑团,缓慢地跪下。
行礼时,被王妃发带上宝石的切面反光闪烁,刺了一瞬眼睛。萧烬安的眼里盛满了王妃。
态度勉强配合,假意认错:
“臣有罪。”
云中郡王夫妇,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诚恳伏跪在老皇帝面前。
老皇帝收敛起不敢表露在外的恐慌,强作镇定,责骂道:“萧烬安,混账东西。”
“臣处事贸然,请陛下惩处。”
混账东西叩首,继而沉声再道:“臣派王妃入殿禀报,王妃不懂规矩,罪责臣一律承担。”
明武殿议事处,诸位将军兵刃缓慢回鞘。
老皇帝一只手揉着额角,另一只手,哆嗦地指向,御座之下两人:
“拟旨。”
大太监连忙秉笔。
白照影提起精神,呼吸完全绷住了,聚精会神聆听。
那,还会治罪吗?
第148章
敬贤帝口述道:“命萧烬安兼领造船督办使一职, 继续配合兵部及军器监,秘密研究营造抗倭战船, 不得有误。”
“至于那艘改良之后的龟船,”老皇帝咳嗽几声,又道,“两日后,秋猎结束时,再给朕演示一遍海战。如果当真有效, 咳,咳咳。”老皇帝摁着胸口:“将功折罪,并有重赏。”
营造必会接触巨额钱款。
如果萧烬安能揽下这桩任务,他就不仅有了兵, 也有了钱,也能往工部等空白区域伸手。
萧烬安眸光晦暗,不辨喜怒,低沉道:“臣遵旨。必不辱使命。”
硝烟与死亡的气息曾在这地方缓慢聚拢盘旋,如今又悄然的弥散不见。
议事处所有人几乎在同时都松了口气。
大太监浑身冷汗, 蛰得毛孔刺痛, 这会儿惊魂甫定, 赶紧打圆场道:“哎呀, 陛下,王爷和王妃这也是怕耽误国事, 这才闹出好大误会。您看王爷在雪地里跪过那么久, 王妃也吓得小脸惨白, 想是两人也知错了,老奴请您消消气。”
白照影确实吓得不轻,这会儿方才感到缓和, 鼻子尖动了动,眼眶红了。
这点儿加成显得他的认错态度很实在,白照影睫毛凝着水珠。
敬贤帝闭起眼睛,缓缓地摆手,道:“退下。”
这是要放人。
萧烬安也不用再罚跪了。
大太监有意交好云中郡王夫妇,连忙拉动气氛,赞扬皇帝英明仁慈。
所以整个议事处,当然盛满对敬贤帝歌功颂德的声音。
薛明连忙擦擦额头汗水,太可怕了,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四五个锦衣卫负责护送萧烬安两人出明武殿。
整整一路上,都没有谁敢吭声,明武殿廊道格外安静,唯独能听见殿外簌簌的落雪的声音,伴着寒风凛冽,所有人后怕不已。
“王妃请。”
“殿下请。”
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明武殿外,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凉意沁人心肺。
这是傍晚,天已快要入夜了。
天幕降落无数细小如盐粒的细雪,落在行宫积起薄薄一层。这场雪已经下得小有规模了。眼前到处都又冷又白。
风吹进殿门时,萧烬安用高大的身躯,默默给白照影挡住了寒风。
薛明等人,注意到这个举动,暗中叹气,嘴上又不敢多言,只得拣最不容易出错的话,拱手向萧烬安恭喜:“王爷又添新职务,可喜可贺。”
薛明身后,几个锦衣卫郎君凑趣地同时贺喜。
但没得到回应。
萧烬安唇线紧抿。
云中郡王妃和众锦衣卫站在一起,越发显得小巧。白照影前后看看,觉得自家大魔王脸色很不友好,大魔王阴沉沉的,完全都不言不语。
怎么了这是?
他还在气,老皇帝罚跪的事情呢?
白照影脑海里转了几个想法,拿不太准,也不懂造船督办使能够带来的巨大利益。
按说别人说好话祝福他们,这个“造船督办使”,应该是个好差事。
更何况萧烬安现在都不用受冻了,因祸得福,化险为夷,局面很明显是在向好处发展的。
那么他也应该替没长嘴的大魔王做足面子工程。
云中郡王妃仰头道:“也多谢诸位将军,王爷今后执行皇命时,望各位郎君们多多帮衬,王妃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白照影作势要做个揖。
哪个锦衣卫有胆子受他的礼?
刹那间由薛明带头,锦衣卫们呈半环形,不约而同地退了几步。
众锦衣卫连忙婉拒,头摇得跟拨浪鼓的:
“岂敢岂敢!”
“王妃言重了,王妃且与王爷先回帐篷休息,我等告辞!”
而后寒风急吹,众锦衣卫像被风刮走似的,全都大步流星的跑了,留给两人的又是一座,冷清寂寥的明武大殿。
有些锦衣卫,真的好奇怪。
白照影伸出根手指,挠挠颧骨。
殿外一片落雪,冰冰凉凉地恰好飘在他的颊面,那雪粒融化在脸上,凉得他刺痒。
他皮肤才化了雪,又有更多雪粒,斜穿过明武殿屋檐洒下。
雪片薄光闪烁,映衬着刚入夜时,行宫到处朱红色的层叠宫墙。有种说不出的,古雅端庄的美丽。
古代的皇宫真漂亮啊!
白照影喜滋滋的,在房檐下,朝着吹雪的方向,平摊双手,欢欢乐乐地两只手接雪片。
也就是这辈子身体好,要换成上辈子,那种玻璃体格,怎么可能在雪地里,这样直接触碰雪花呢?
白照影得意忘形转身,挽住大魔王的胳膊道:“夫君陪我玩雪,我们堆个大雪人好不好?”
“……”
他要抱萧烬安,萧烬安一动不动。
萧烬安在屋檐下,静静地戳了片刻,淡色薄唇张开,像是想说什么话,可竟然又停住了。
萧烬安解下自己的外衣。
忽然罩在白照影肩膀,行猎装束,外袍沉重而结实,把白照影的身子和脸,全都衬得小了好几圈。白照影抬起头,湿漉漉地眨动着桃花眼。
然后手被萧烬安的大手牵住了,给他暖:“不准玩雪。待会儿找个地方,我堆,你看。”
他牵白照影缓步出行宫。
行宫远远近近,宫灯次第挑起,宫人却是寥寥。
只见近处杏黄色的光线,映着丹红的墙与皓白的雪,唯美宛如工笔绘画那般。
真的很好看……
反正就是词穷了,下雪好玩,到处都,好看……
白照影愉悦地看不够,像个小孩子似的被牵着,只顾欣赏雪景。
雪里有道缀满成串艳色宫灯的夹墙。
他经过那里,被灯吸引,夹道幽暗。
他歪头往里面瞅瞅,要是前世遇到这里,倒真像是个能引人驻足停留的拍照打卡点。很出片。
可他这时候脚下一滑,行宫光滑的地砖,落着层薄雪,他重心不稳,正要向前栽头。
再回过神,就被萧烬安揽住,身体被他抱稳了困在怀里,萧烬安手腕牢牢地抓住自己。
“小心。”
白照影方才觉得心跳落到实处,顺势抱紧萧烬安劲窄的腰身,他有点依赖地贴过去,在云中郡王怀里埋头。
被雪松味包围,他宛如小动物似的拱来拱去:“抱。”
当然萧烬安抱得他更紧了。
就势进了那处宫墙夹道,二人紧紧相拥,白照影后背紧贴着颗粒感分明的墙壁。
光源沿着右上方垂落,猩红的光线,照在萧烬安高大的身躯,艳色勾勒冷峻分明的轮廓。
白照影莫名就红热了脸和耳尖,眼眶湿漉漉地低头。
他有预感夫君又要“使坏”了……
白照影羞得厉害,小脸到处乱躲。
可是他没想到,他的夫君,他在床事方面非常热衷且主导的这个男人,非但没有怎么坏,反而格外单纯真挚地垂头,下颏压在他左肩,将他紧紧地抱住。
很紧。
白照影凝了凝,甚至觉得要被雪松味湮没,大魔王用手掌,轻轻托起自己的后脑,就只是抱着他,闻嗅着他颈边发丝的气息。
——像怕他会突然不见。
白照影因为这点儿遐思而片刻间僵立。
“狐狐。”萧烬安声音发颤,“王妃。别动。”
对方像树木拼命汲取养分,在他身上获取能量。
白照影这时方才后知后觉地,拥有清楚明了的意识:大魔王什么都没说,大魔王在害怕。
大魔王也会害怕吗?
白照影凝然。
但答案是肯定的,萧烬安气息不稳,他怕自己出事。
自从跟随萧烬安,执意来秋猎猎场,自己几次三番发生意外!
他爱自己,所以会每次都牵动他的心,使他魂都快要丢没了。
白照影心里扎实而惭愧,被他抱着,乖乖的也不敢动,整具身体的重量,全部都软在萧烬安的怀里。
——原来他把大魔王折磨得好惨……
尽管结果是好的。
白照影设身处地,却无法想象,萧烬安一次又一次,发现自己深陷危机,以为自己闯祸,想给自己善后,他该经历多少无可奈何,心急如焚。
白照影垂眸,又变成了坏王妃。
坏王妃不可以这样伤害他的好王爷。
他的大魔王真的最最最好了。
白照影有心弥补,又想着抚慰。
他抬眸,像小动物似的,拱了拱踮起脚尖,用凉凉的鼻子头,顶了萧烬安一下,就顶在萧烬安脖子左侧的皮肤。
他很乖地道歉。
“对不起。”
“?”
话却不是出自他之口。
那声音太微弱了,轻得甚至像一场幻觉。
白照影桃花眼眨了眨,眼眸抬起,不确定地望着对方,更不明白,为何萧烬安自言自语。
又为何没做错却要道歉的人,是萧烬安大魔王呢?
白照影又拿小鼻子尖顶了他一下。他踮踮脚。
萧烬安眉眼下撇,满目都装载着自己,自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却让白照影莫名冒出个猜想。
难不成,他的大魔王,又犯了过度保护的毛病,觉得自己遇到危险,全都是他这个夫君处事不力?
不要这样呀。
我会心疼你。
白照影甜丝丝地想着,他家大魔王,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他满心甜软,打定主意,不能让大魔王胡思乱想,这几回遇险,他确实有欠考虑的成分。
他有必要哄好大魔王,让大魔王卸下心理包袱的。
那……该怎么哄呢?
白照影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
一定能哄好的!
第149章
后背紧挨着宫道夹墙。灯光映着雪色。
白照影打算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 让萧烬安知道,这些天自己遇上的危险, 要么出于意外,要么就是自己考虑得不周全。
总之,同大魔王无关。
他不想让萧烬安自责。
不做坏王妃。
首先,态度要放端正。既然是主动认错,敬称不能少。
就好像萧烬安每次理亏时,无意识地不敢称呼自己“狐狐”, 而以前自己心虚时,便会叫大魔王“殿下”那样,他不可以喊夫君,有撒娇的成分, 体现不出满满的诚意。
白照影用了不长的时间,脑袋里突然转出个合适的称呼,他点点头,觉得满意。
至于认完错该怎么弥补萧烬安,大魔王事事在乎他, 带他秋猎, 答应陪他玩雪, 连雪人都要帮他堆……白照影当然也希望能够完成大魔王的心愿。
无论什么愿望都可以。
买东西可以, 他现在管账还有钱。
就算不想买东西,支使自己做点事, 捏肩捶腿这些, 也可以。
哪怕要他回帐篷, 翻开小册子配合尝试新姿势,也,也能行。
一个只抱着他, 却不使坏的大魔王,太让人担心了。
他觉得如果萧烬安有尾巴,那尾巴肯定在耷拉。
他必然要化解萧烬安这份黯然,满足萧烬安想要的所有。
白照影红着脸,做通了思想工作。
抱着他的大魔王依然没放手。
他想起个话头,轻轻一颤。
萧烬安却抱得再紧了几分,他被萧烬安鼻尖抵进头发,蓦然从心疼变成觉得他可怜。
……明明那么好的男人。
那么好的孩子,那么优秀的少年……
怎么当初,就会被所有人厌弃呢?
怜惜的瞬间,白照影再度不由好奇起萧烬安的身世。
可尽管满心窒闷,觉得答案呼之欲出,他仍然压下了探询的冲动。
白照影再度拱拱萧烬安。
两人耳鬓厮磨。
白照影友好地引起大魔王的注意,像只可爱小猫在找人玩,要碰不碰的,终于使得萧烬安与自己微微分开些距离。
柔软的,灯笼红色的光,让萧烬安身上多出几分暖意。
萧烬安在看着他,想探询他要做什么。
而白照影抬起眉梢,在萧烬安轮廓深邃的眼睛里,望见自己的影子,泛着纱灯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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