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贤帝身体前倾。
“云中郡王妃,说下去。”
老皇帝发了话。
锦衣卫自是保驾护航,给白照影充分的发言机会,白兮然被架到一边腾出场地。
如此情况,几乎是白照影跟老皇帝面对面禀奏,底下全部都是聆听之人。
唯有一不做二不休!
白照影深吸气道:“打击倭寇,解除海患,除去善于利用地形特点之外,还要懂天文,善于利用气象变化。”
他不知道古人把这些术语叫做什么。
他只能按照他的理解表达。
“查看太阳和月亮的位置,能够分辨航船行驶的方向。”
“观测星斗的高低,可以大致确定船舶的位置。”
“就像赤壁之战,要有东风的助力,要善于借助自然之力,那种力量是伟大的。”
“……”
他还待继续措辞。
可是白照影敏锐地意识到,他在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周围一切注视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怪异。
他心里一紧。
目光不自觉投向萧烬安。
他暗中变成小孩,渴望萧烬安抚慰。
果然唯有他的大魔王没有露出可疑的表情,萧烬安朝他点头。
他喜欢这个回应,油然而生了自信。
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
白照影道:“观测气象时有秘诀,在海上,朝看东南黑,势急午前雨。”
“暮看西北黑,半夜就会有风雨。”
“我看风雨看得准,基本能看对。”
“如果能在一场海战中合理利用风势,同样能抵百万雄兵。”
四周怪异的目光变得更古怪了。
白照影不明就里。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处,按说应该不会,心里多少有点打鼓。
当他停顿下来时,周围人目光中的怪异感,强烈到无法忽视,使得白照影呼吸变得细长。
他暂时噤了声。
随驾队伍里有一名品阶不低的文官,这才缓慢道:“王妃,您会观天象,懂牵星之术?”
在科技落后的封建时代,王朝上下,都对天地万象有着深入骨髓的敬畏。
所以人们会将皇帝称作天子。
可是自古以来,连尊贵骄傲的天子,都要客气有加的部门,不是礼部,也并非御史台,而是……
钦天监。
那机构里的成员,相传能沟通天地。
白照影方才所说,涉及到的内容,正好与玄之又玄的钦天监有关。
皇帝权倾天下,头顶依旧罩着个天。
帝王很少有藐视天命气运的。
敬贤帝并没有免俗,甚至程度更深,否则他也不会因为虚无缥缈的“烧龙鳞”,直接将七皇子赶出了皇都。
敬贤帝再度深深打量着白照影。
云中郡王妃,玉骨仙姿,模样着实像是个小神仙。
况且自从他与萧烬安成婚,萧烬安确实一日更胜一日地变好……难不成真有白照影,其实是个神人的缘故?
衰老使敬贤帝恐惧。
所以他更加畏惧神罚。
他皱纹丛生、沟壑满布的额头,渗出层无人可知的薄汗,使他不敢再对白照影轻易处理。
他懊悔地回想起以往,曾经说过要剥夺白照影的分位,曾经要治他的罪。
敬贤帝如豆粒般的喉结滚动。
萧明钰突然道:“他会!他会!我亲眼看到嫂子会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他在声望楼写诗,还引来场大风,他因为这首诗写得好,被楼主邀请去顶层喝茶水……”
“啊,对对对,那天是诗会,我等也可证明。”
“骤雨欲来风满楼,仿佛言出法随,郡王妃刚献上这两句诗,大风起兮,雨就跟着下起来了!”
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眼看着白照影势头完全压倒白兮然,人们无论出于什么缘故,为白照影造势。
也有联系起模拟海战时那场大风的,更加笃定王妃好像如有神助。
敬贤帝更加坐不住了。
纵使活剐了一万个白兮然,他这会儿也不愿得罪白照影半分!
活剐白兮然的念头,在他脑海转了又转,老皇帝已不想再浪费时间,主持所谓的公道,老皇帝胸口起伏着……
听见白照影最后道:“陛下,诸位大人,除去刚才我提到的地形与气候,抗倭的第三大助力才是航船,除去龟船之外,我还知道许多航船,它们各有特色,也许还能胜过龟船。”
白照影:“我也可以画出来。”
“请给我纸笔。”
“当然,我会画得有点慢。”
想活剐白兮然的念头,已经要涨破老皇帝的脑袋!
敬贤帝重重拍了把龙椅扶手。
若不是老七和白兮然,两个鬼迷了心窍大闹猎场,自己怎么可能险些犯了大忌!
敬贤帝将满腔的怨愤,发泄在七皇子和白兮然身上。
为了平息白照影的情绪,敬贤帝早就毫不客气地做出了取舍。
敬贤帝道:“将这两个欺君罔上,胡言乱语的东西打出猎场,让老七滚回清心寺,罚去他整年的俸禄,让他在朕眼前消失!”
锦衣卫待执行任务,各自心头大快。
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猎场的肃穆。
丽妃趴在萧明彻身上,拦阻锦衣卫道:“住手!”
“全都是白兮然那个贱人,他蒙骗彻儿才会让彻儿丢丑,彻儿是您的亲儿子,他在清心寺给国运祈福,给陛下祈福,他是个最孝顺的好孩子,请皇上开恩!”
第158章
丽妃趴在萧明彻身上, 硬拦阻着,不让人碰萧明彻。
发丝从她发髻里散乱出来, 使得丽妃甚是狼狈。
可她绣眉拧紧,眼睛里像带着火。
残酷的恨意与母爱的本能,使她在危急关头,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必须抛弃白兮然。
更何况,她从根本上就没看起过白兮然。
“陛下, 彻儿自从认识了这个贱人,这贱人就对彻儿百般唆使!”
“陛下认为的那些坏事,全都出自贱人之手,”丽妃挡住趴跪在地上的萧明彻, 双手捧住萧明彻的脑袋,“彻儿……彻儿。”
萧明彻双眼空洞,面孔苍白,眼睛底下是成片的乌青。
他看到丽妃,眸光无力地闪了闪。
然后勾出个苦笑, 哑声说:“母妃啊。”
萧明彻惯来骄傲, 入清心寺以前, 他春风得意, 如今却变成无比落魄又癫狂的模样。
丽妃心疼得用颤抖的指端反复摩挲萧明彻侧脸。
“母妃……母妃还记得彻儿风华正茂,彻儿怎么变成这么瘦了呢?”
丽妃流下两行眼泪。
她恨白兮然, 自然也恨白照影和萧烬安。
她无比清楚, 一旦老皇帝这回再把萧明彻关进清心寺, 就是将他彻底放逐了。
丽妃发疯般辱骂白兮然道:
“那个贱人!”
“是他盗取太医院药方,让我的彻儿收购烧毁柴胡!”
“万斤良药,付之一炬, 是他蛊惑彻儿放了火,他有邪术魅惑人心!”
“所以‘烧龙鳞’非是彻儿所为,陛下莫怪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是白兮然这个贱人烧的啊……”
丽妃哀泣不止。
柴胡事件原本没被人放到过明面。
尽管宫中多有传闻,此事与七皇子有关,可毕竟皇上没有承认。
如今丽妃有心撇清楚儿子与白兮然的全部关系,便横了心,认下以前的事,再把罪责全都推给白兮然。
这是丢车保帅。
丽妃打好了算盘,紧接着她不吝于把脏水继续向着白兮然猛泼——
“要换掉程岳!是他的主意!”
“在声望楼里散播对前线不利的传闻,也是他的主意。”
“贱人不仅拖垮了彻儿的名声,还害得程家险些闹出人命,蒙受奇耻大辱,这个白兮然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是阴险刻毒的……”
“他是白家的烂种,白家——”
往后辱骂白家的话,在丽妃余光扫视到萧烬安的时候,蓦然被一股冰冷压迫感慑服,她不敢再往下讲。
然而以她贵妃的身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她已完全丧失了体面。
她顾不上这些。
丽妃放开萧明彻,跪着向前,再与敬贤帝缓缓接近。
她带妆的面容被泪水弄花,脸上道道湿痕。
她乞求大虞皇帝:“陛下,一日夫妻百日恩,臣妾不敢让陛下念臣妾的恩情,只盼陛下能够垂怜咱们的孩子,他犯了错,听信了谗言。”
“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祸首不是彻儿,您就算是剐了宰了蒸了煮了那个白兮然,臣妾只会为您的公道叫好,那个害我们孩子走上歧途的贱人,请您千万不要放过他啊!!!”
“……”
作为唯一对《宅斗之庶子欲孽》原剧情知情的人,白照影抿紧嘴唇。
尽管他觉得白兮然罪有应得。
可是丽妃的话,让人感到悲哀。
白兮然从一开始,汲汲以求,想嫁进去的竟然是个这样的家庭。
在面临惩罚之际,白兮然当初想要靠近的所有人,正在把他当成弃子重重地推开。
白兮然的眼睛也变得很空洞了。
身体摇晃,宛如已经禁不住任何一点风波,白兮然勾唇扬起个冷笑。
笑容格外嘲讽,阴测测的,使人背脊发冷。
白照影莫名觉得,白兮然像是颗正在蓄积能量的炸弹,又以为,他是个潘多拉魔盒,像等待一个诱因,它就会完全打开。
“老七,可是如你母亲所言,是他引诱你做了这些恶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能老皇帝当真不想对七皇子下死手吧?
白兮然即将成为首恶,但七皇子也不会完全脱离干系。
萧明彻必将咬死被白兮然迷惑。
白照影不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他收起心思回身,眼前有人影一闪而过,跟着听见了响亮的巴掌声!
白照影吸了口气。
跟着惊讶地后退几步,白兮然像条死鱼似的被甩在地上,两条细瘦的腿猛抽了抽,他捂住脸。
脸孔浮现起大片青紫,嘴角流血。
白兮然痛得惨叫了一声。
却被七皇子狠狠地啐了脸。
“贱人!辱我,害我,勾引我!”
“我堂堂皇子,天潢贵胄,全心向着大虞朝廷,却被你谗言引诱。”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一次又一次给我出那些害人损人的阴招?”
谁也没想到萧明彻会出手打人。
萧明彻武艺傍身,纵使他之后受伤毁了根基,依然力气远胜过常人。
况且这次为表达愤怒,萧明彻故意出手更狠。
那耳光之后,又是一个耳光:
“贱人!不知羞耻!”
“贱人!贪得无厌!”
“你死……你给我去死……”
白兮然怎能有抵抗之力?
他哀叫着撕扯,却完全没法摆脱。
他尖叫声几乎刺破耳朵,说不出半句整话,地皮滴答着白兮然口鼻间流下的血……
白照影从没见过这个阵仗。
家暴吓得他后退。
恰撞进萧烬安身前,萧烬安特地过来接住他。
白照影打着哆嗦闭上眼,并没看见萧烬安暗中对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两名锦衣卫立刻将萧明彻拉开。
这一分开就不得了了……
已经被打到精神崩溃的白兮然,对萧明彻彻底泯灭了希望。
他完全无所顾忌,尖着嗓子大喊:
“我勾引你,还是你往我身上扑?一个没了根子的东西,强装自己还行,老子忍着恶心配合你,勾引你作甚,你比宫里的太监还不如!”
“……”
这番话不亚于一颗炸弹投进水底。
刹那间,掀起千丈浪花。
使得今日的观猎场,每个人都犹如头顶顶着片黑漆漆的雷云,雷不断往下猛劈。
——“萧明彻平时最擅长玩弄风月,他居然废了?什么时候废的?”
“这是调戏了哪家的闺秀,让人家报复了?”
“白兮然怎么知道七皇子废了?”
“他俩还没成亲,难道已做了那档子事?居然跟个废了的人做……”
还有一些更为私密的揣测,声音压的极低:“不举了还不得滑出来,进得去吗?”
萧明彻只觉刹那间天旋地转。
曾经他以玩弄美人的身体取乐,流连花丛,自诩风流,片叶不沾身。
如今他最不愿意承认的情况,竟然被白兮然赤裸裸地揭发在人前。
萧明彻嘴唇翕动,他喉咙发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等到他反应过来,他冲到人前,仓皇地辩解:“我没有,我好的,我没废!我没有废!别听他胡说,别听,他都是为了毁我,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人在最紧张的时候,身体机能往往会出现异常。
表现在萧明彻的身上,他的异常在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某处,腿间划下来滚滚热流。
热浪滴答在地皮,洇湿了地面。
萧明彻惊恐地掩饰,拼命地并住腿,然而这已经晚了。
129/166 首页 上一页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