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不等茸茸把止疼药抓回来烹制,白照影多少收起神通,哭声调低了几度。
他抽抽鼻子,睫毛挂满眼泪,宛如晶莹的钻石花。
白照影一本正经地乖巧道:“大夫, 刚才最疼的那阵已经过去, 您按了按, 所以我感觉好上许多, 真是辛苦大夫跑这一趟,止疼药先在火上备着吧。”
其实白照影挺惭愧的, 这府医纯属无妄之灾, 被他半夜叫起来干活。
然而王府的和谐为先, 他可以稍后补偿。
所以白照影仍然保持着满脸愁苦:“只是不知我这腿,何时还会发作,唉, 现下没事了。”
府医长长地松了口气,显得如释重负,就诊的片刻简直耗尽了他的毕生所学,乃至全部心力。
郡王妃每哭一声,府医嘴角就不自知地抽搐一下。
府医感觉自己的乌纱小帽,搭在头皮摇摇欲坠,后颈也发凉。
“王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妃如果再疼……”别,还是千万别再疼了!!!
说完这话府医就想抽自己的嘴,改口道:“希望不会再有疼痛难捱的情况。”
白照影:“应该不会有了。”
大夫告辞,躬身行礼,直直退出卧房之外。
大夫刚走,小秦跟陈十八就交换场地,分出一个人,又去传递消息。
锦衣卫肯定有迅捷且周密的情报网,白照影无心探索探子机构的互相联络方式。
他想,萧烬安刚收到他不舒服了,很快又收到,他好了,萧烬安八成还没有赶回王府,就得刹住脚步,先忙完手头的事情。
白照影趁机想,要怎么当面解释,怎么道这个歉?
瘸腿狐狐拉高了自己的被子,闭起双眼。
……
“王爷,王妃他已经好多了。”
“止疼药王妃说让在火上备着,他也不喝。微臣刚才给王妃推拿了许久,应该有通筋活络的效果。”
“微臣确确实实已经摸,不,已经检查过,王妃他确实没有骨裂。”
“你只诊治他的腿伤,可有问过身上其他地方?”萧烬安的声音不大,传进屋里,“他昨晚一路颠沛流离,许是别处还有暗伤。”
“微、微臣知罪。微臣确实未探查过王妃别处是否有病灶。”那府医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可是王妃他确实只说自己腿疼,微臣也不敢擅作主张,唯恐触犯了王爷的忌讳。”
怎会回来得这样早?
就算是飞,从皇宫飞到郡王府,也不当如此之快。
白照影对策都没想好呢,人就已经被他召回来了。
他脑袋混乱,埋头装睡,瘸腿狐狐,钻进窝里。
他从被窝露出只耳朵,小心聆听外面的动静。
没听见萧烬安说话,说话的是段莽。
段莽大嗓门子道:“王爷刚处理完朝务,顶着夜禁也要回家,还不是为了确定王妃好不好?王妃的安危为先,再考虑其他琐事,你们文臣就是这么多虚礼……”
“是、是,段大人教训得是。王妃自说无碍了,在里面歇着,不如下官依段大人所言,再进去把王妃叫醒,看看其他地方是否有疾?”
段莽:“你——”迎面被呼了一记,来自文官的制裁。
白照影莞尔,觉得段莽应该正在脸红脖子粗。
他等萧烬安进门。
萧烬安却嫌闲杂人等声音大:“太吵,都退下。”
“是!”
“微臣遵命。”
外头清静了。
小秦跟陈十八简短跟萧烬安汇报了屋里王妃的情况:“启禀王爷,王妃起初喊疼,哭泣不止,刚才确实是说不疼了的。”
“嗯,你等也退下,不必再值了,明早回去吧。”
“是,王爷!”
很好,外头俩门神任务结束,是不是代表萧烬安要放出去我?要和解好好过日子了?
白照影心里嘀咕,期待地眨巴了两下桃花眼。
他等萧烬安推门而入。
门外却彻底清寂到底。
一阵无辜的晚风扫过庭院,带起院内几片闲适的落叶,唰唰啦啦。
谁料想,白照影等着人回家,竟没等到人回房,疑惑地挑起眉,显得不可思议。
你又是闹哪出呢?
没办法,想解释,想翻篇,夫君一直不上钩。
瘸腿狐狐掀起被子,弹拐拐弹到门口,舔了舔指尖戳漏糊窗纸,脑袋探过去,向外张望。
庭院月光清亮如水,大树一棵,树下渺然无人迹。
——萧烬安呢???
怎么他让别人退下,他自己也不见了!
那他回来干什么,站在门外干什么。
以前白照影苦恼过,萧烬安过于强势。
时常大半夜回来时,自己睡得正熟,他会在梦里被突然席卷上来的情潮弄醒,睁开眼,发现萧烬安正办坏事办得起兴。
今天居然跑掉了……
糊窗纸后面一只眨巴的桃花眼,水灵灵透着疑惑,白照影目光微动。
这时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个从别的房间刚走出来的影子,是萧烬安。
大魔王手里拎着个枕头。
大魔王在走廊下停顿了片刻,视线左右摇摆,好像在寻找后半夜,该扎在哪间客房睡。
白照影的心就像被针给猛刺了一瞬!
他心疼得咬紧下唇,察觉出来萧烬安其实是,不敢见自己。
因为自负的内核是自卑。
萧烬安身世曝光于众,他可以继续放浪形骸,对所有流言浑不在意,可他终究还是要回家的。
萧烬安没法对自己还持有抵抗的态度。
他猜他应该知道,那些狠话都是权宜之计。
可他不能完全拿准,太敏感又太谨慎,所以会畏惧,唯恐自己的话里有一点点发自真心。
是自己说,不让他碰……
也是自己说,让他滚……
他骄傲的大魔王,真的就乖乖地保持距离。
不要这样子。
我会很心疼你。
胸腔里酝酿出的酸水,几乎快要把白照影整个人给泡软了。
可是白照影也不太合适,直接开门,要求萧烬安进卧房同睡。
他不愿他的夫君,处于这段感情里绝对的被动地位。
萧烬安已经付出得够多了。
如果变成习惯,余生漫长,今后会很累。
夫君从小到大受过很多苦,不需要再乞求爱……
因为我,很爱很爱你。
所以白照影为吸引他注意,佯装着哭了几声,假意试探,夜幕里浅浅的哼唧。
***
手里攥着个绸缎枕头,萧烬安站在廊下。
月光斜穿进回字走廊,萧烬安耳力敏锐,他微微转过去视线,目光凝聚在王府主卧。
“不过了……不跟你过了!”
“夫君,夫君欺负人,夫君好坏!”
萧烬安心里一紧,痛得五脏六腑都要错位。
月光映照半边侧脸,萧烬安闭上眼睛。
他欺瞒哄骗白照影,在王妃跟前装好人,结果让白照影亲眼瞧见,他最心狠手辣的一面。
他还把身世瞒得紧紧的,熟料突然让白照影知道,自己有个那么肮脏,不堪启齿的出身。
王妃觉得上当,他抵触自己,他可以理解。
可是……他真的割舍不下王妃。
对于萧烬安来说,白照影的存在仿佛唯一的媒介,他接触白照影,所以拥抱了整个世界。
他爱白照影,是否能别离开我?
他想过从此将白照影囚禁起来。
他确实这样做了。
然而那颗冰冷的心,唯独在白照影跟前,做不到发狠。
如果太凶,他的妻子很娇气,会害怕,被吓到,会哭的,哭了又不好哄。
三百斤的重枷变成了一句吓唬人的空话。
萧烬安这趟早早回府,只是想让白照影稍微冷静,他们先保持距离,他可以再等待时机。
他可以再想办法,让白照影爱上自己。
唯独日子不过了,要和离,他不愿意,在门外听得心惊,又被白照影哭声闹得思绪不宁。
萧烬安担心且犹豫地走过去,到卧房门外。
清冷的月光自后向前,将他的影子印在糊窗纸。
白照影假装没看见,压住心头那点儿激动,又埋进被子掉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坏夫君。
坏夫君的心脏快抽成一团了,黑影轻颤,转身欲走。
白照影怕他走。
——再钓不好往回钓了。
他捏着鼻子瓮声瓮气:“我明天就偷偷跑回娘家……”
门轻轻地开了。
合页的开关声,漫长得像维持了一个世纪。
白照影哭声略微停顿住,擦擦眼泪,略微扭头,不太辽阔的视野里,萧烬安站在门框外。
他高大,透着疲惫,猎场平叛与处理朝廷后续琐事,绵长沉重了他的呼吸。
白照影心疼得错开了半张床给这个人。
小小的暗示,他不着痕迹。
以往他们心有灵犀,萧烬安都能捕捉到。
他看见萧烬安的影子动了,人没有动。
他眉心轻蹙,不好把人勾过来,就只能故意继续佯装生气:“你进屋干什么?站在外面又干什么?”
他两头堵死,萧烬安走不了了,不能进也不能退。
于是萧烬安只好干哑地道:“本王,看看王妃。”
架子拿得挺大,实际行动一点儿没有。
白照影不由后悔自己平时嫌萧烬安霸道,他要真是斯文起来,倒像是要立地成佛了!
白照影心里着急,趴着在枕头面上蹭蹭,语气不咸不淡:“我腿疼,被刀吓得做噩梦,七皇子是因为想欺负我,被我反抗才烧成焦炭的,嫁给你好惨,好倒霉,我要回娘家了……”
王妃所言,句句埋怨,却对身世和他的欺骗只字未提。
萧烬安心头窃喜,逐渐挺直身子。
白照影小心应付,加大马力:“我们吵架了,我生气,所以我要回娘家,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萧烬安迈步进屋,“不准。”
第169章
偌大一条影子, 从屋外延伸进屋内。
白照影冷哼了声,扭过头。
偏移视线的同时, 他感知到萧烬安已经走到床头,白照影空出更大位置,越往床里挤。
果然地方够萧烬安坐,萧烬安坐下了,丝绸枕头随手搁在床边,他用大手想揉王妃脑袋。
手却在半空停了。
萧烬安眉梢轻颤, 茫然望着的自己的指尖,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影子很诚实,想接近,却有顾虑。
白照影喉咙紧缩, 想抱住大魔王。
萧烬安沉声道:“我们新婚,你就生气回娘家,崔家虽然会怜惜你,但显得王妃不懂事。”
“舅舅才不会觉得我不懂事。”
“你表哥快成亲了,去也得高兴的去, 大喜的日子莫扫兴, 让人以为我欺负你。”
好机会。
白照影翻过来身。
他躺着, 仰面对上坐着的萧烬安。
他狠狠地噘嘴, 抬起不疼的那条腿,用脚尖来回拨弄萧烬安的肚皮, 挂着眼泪:“夫君没欺负我吗?”
这话怎么说?萧烬安敛眸。
白照影不指望他自我辩解, 萧烬安这个人, 毒舌一箩筐,真要说点好话,让他搜肠刮肚, 他也想不出几句。
白照影:“我嫁给夫君很辛苦啊。身子累,心也累,还要遇上很多危机,我说得对不对?”
萧烬安想了想,心绪旖旎地浮动几息,他不着痕迹地拉回。
“嗯。”
“猎场那么危险,叛军头子实在可恶,他们拿我威胁你,我看不过去,用了点权宜之计脱身,说出不好听的话,夫君就要跟我生分了!”
当机立断,白照影直奔主题。
这么解释清楚,他心都轻了好多。
白照影暗自呼吸几口,状似气鼓鼓的,实际上他把萧烬安顾虑的情况,解释为事急从权。
其实就是事急从权。
萧烬安轻轻松了口气。
他心中欢喜,像是石头落地,萧烬安尽可能地平静,淡声说:“没跟王妃生分,没介意。”
可挠他的那只脚,拨弄得更起劲儿了,脚尖戳戳:“那还叫王妃!”
“……狐,狐狐。”
白照影生气地扭过去:“叫得不诚恳。”
拨弄自己的那只脚,修长且纤细,带着王妃的体温。
萧烬安心猿意马,想抓白照影的脚,白照影缩进被子里。
萧烬安弯身,身体下压了半尺,轮廓将人半拢着,罩在里面:“好狐狐。”
好狐狐向后探了探头。
关系有缓和的意思,萧烬安也不傻,身体贴上去,谨慎得像怕吓走蝴蝶,唯恐王妃发颤。
如果王妃生气的是这个……
他愿意请求这种原谅。
他庆幸,最想隐瞒的禁忌暴露在白照影跟前,没有招来白照影讨厌:“为夫小心眼了,误会王妃,是我有错。”
“你只是小心眼吗?”白照影扭过来,桃花味的王妃又甜又软,“你还又要关我呢,用枷锁,用铁链,用麻绳,好几百斤……你是坏蛋!”
萧烬安不知道,他是甘愿被自己抱了个满怀。
萧烬安只是暗中感激,王妃没有推开自己,徘徊在他心头的阴霾,终究是他多虑。
他觉得自己挺痴狂的,总被白照影惹得满心温柔。
他的小妻子有各种撒娇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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