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也很安静。
萧烬安并不忍打扰这宁谧的早上。
目光投到北屋紧闭的门扇,门还没开,屋里的世子妃应当还睡着,他没有醒。
萧烬安又不免回忆起昨晚,他给白照影擦眼睛时。
他解开遮眼纱,净过手,扒开白照影又薄又嫩的眼皮,在白照影红彤彤的兔子眼里,找那根作乱的睫毛。
他那世子妃双手攀着自己的胳膊……
昨晚抱是抱到手了,也很好抱。
但到底觉得不足。或许人性的本质,便是得陇望蜀。
萧烬安竟在这清寒得令人皮紧的早晨,脑海中撞进段莽那厮的一句混账话,旋即整个人,都变得不太镇定。
——“办那事儿时,需买鱼鳔制成的子孙袋。”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初秋的空气,连忙从北屋的门窗上收回目光。断是想也不敢再细想了。
他早对白照影有欲望。
起初正是因为萌生欲望,他才逐渐发觉喜欢白照影。
他却绝不能在白照影最脆弱时要他。
纵使他知晓,那会是无比凄楚动人的风情。
可是世子妃被睫毛扎中尚且哭泣,让他在失明的状态尝试陌生的人事,他肯定会害怕的。
萧烬安驱逐走心猿意马,硬改了思路,去想怎么找女医忍冬。
两厢落差,他暂时强行舍去温香软玉,便觉得今天早晨,真的是格外寒冷,难怪就连墙角小鸭子都抱成一团了……
“殿、殿下。”
“?”
庭中萧烬安在出神,后头有人叫自己。
萧烬安回首,见那是下人房小门里,颠颠儿地跑过来个腿短的茸茸,小姑娘双手捧着件叠好的衣服,花样是他没见过的新颖样子,面料瞧着挺厚。
茸茸把衣服递上去:“昨个夜里,少爷听见了风声。奴婢给少爷加被子时,少爷吩咐,把用店里料子新制的秋装送给您穿着。”
白照影一直记挂感谢萧烬安准许他开店的事。
但既然眼睛废了,外出很不方便,白照影没法兑现,当初决定上外面请他吃饭的许诺。
所以白照影安排江掌柜准备了这件,作为谢礼的厚衣服。
江良自然是能办多快,就办多快,立马制成就送来了。
这是件衬袍,正好能套在飞鱼服外面,露出皮革束腕,丝毫不影响活动。衬袍的颜色,跟萧烬安的飞鱼服乃是同一系列,穿上并不突兀。
茸茸不明其中内情,只道是两人夫妻情笃,趁机连忙再推荐自家少爷的好处,给两人添柴加火:“殿下穿上吧,我们少爷预测天气可准了。”
“他说今天外面冷,外头要肯定要变天的!”
茸茸把衬袍递到萧烬安面前。
缎面柔滑,锦绣明朗,外头是缎子,里面夹着绒。
萧烬安自行把衬袍套在公服外面,感觉身体被一种踏实的厚度裹住,很抗风。并不用隐隐羡慕那小鸭子会抱团了……
萧烬安没说感谢的话,知道显生分。
他接受了白照影的好意,心里自在得很。
因为关注到茸茸从其他房间出来,并没跟白照影再住一起,他有点独占欲得逞的欣慰,又唯恐白照影双目失明,夜里独寝不方便。
——会害怕吗?晚上冷不冷?
他琐碎地想着。
又深深地庆幸自己没因为那点欲念,对白照影做出过分的事。
白照影会哭,白照影娇气,白照影最近不太好琢磨。
白照影依然很疼自己。
……吾妻甚是可爱啊。
吾妻这床,本世子迟早睡定了。
世子振了振衣袍,精神抖擞地进皇宫。
第65章
北镇抚司轮值, 萧烬安应当在敬贤帝跟前当差。
养心殿。
内阁大臣觐见议事,来跟敬贤帝禀报各地呈报奏章中的机要。
这些臣僚进来, 带进阵凉风,使敬贤帝咳嗽了一阵。阁臣们在敬贤帝的跟前叩头:
“参见圣上。”
“都……咳,都起来。”敬贤帝摆摆手。
此时萧烬安很自然地退出门外,丝毫没有无法聆听参与军国大事的遗憾。
这种态度让敬贤帝露出隐秘的欣慰,敬贤帝暗暗勾起嘴角。
他的另一个儿子萧明彻,暗中结交阁臣, 削尖了脑袋想染指军务政务,他其实早已知晓。
如此比起老七,竟然是素有行事不羁声名的萧烬安,更有自知之明。
敬贤帝连续又咳嗽几声, 面对萧烬安的背影,露出些拉拢的意思:
“咳,今儿个天凉,暖阁已经烧上炭火,备着雪燕羹, 朕准你去暖阁暂时歇息。”
“我不冷。”
萧烬安穿着扎实的衬袍, 心下暗自得意, 拒绝毫不留情。
萧烬安这般态度, 反倒是让敬贤帝尤为看不穿他,只觉他没那么好拿捏, 放他去了。
萧烬安就站在离主殿几十步外的亭子。
秋气格外清寒, 没下雨, 但极冷,寒意似乎能渗进骨头缝。
敬贤帝其实并不知晓,因为有宫墙拢音, 但凡耳力稍敏锐些的习武之人,能在这凉亭里,把殿内机要听取个六七分。
萧烬安自从发现这个门道,还安排了亲信,不时会路过亭子与主殿之间的点位。
这样,就连原本他听不着的那四五分,拼拼凑凑也听全了。
萧烬安正在听阁老们讲,大同城连遭瓦剌部队袭击的事。
近来天气骤变,北边过得也不舒服。
所以那瓦剌国不知道来了个什么王子,率军犯境掠夺,守将程岳临时应变能力丰富,却也始终被瓦剌牵着鼻子走。
大虞方面的所有军事行动,全都被瓦剌王子预判,打得很被动。
主殿里老皇帝已经很不悦了。
……
“殿下,我说殿下。有大好事!”
萧烬安正听得入神。
亭外起了阵寒风,段莽随着寒风一起进入亭子。
锦衣卫公服虽然绚丽,但毕竟只是比普通绸缎厚实些许的一层。段莽虽然人高马大,在极端天气的考验之下,也还是会搓手跺脚。
萧烬安朝段莽掸了掸衬袍,他的袍服针脚密实,锦缎华丽,质地厚重,看起来就很暖和。
而萧烬安眼下乌青,昨晚接见那纨绔没睡好,他对冻透的段莽勾起个,不太厚道的微笑。
“……”
段莽见他笑犹如见鬼,更加寒冷。
又以为猜中了萧烬安的心事,结合那俩黑眼圈,讪讪地低声:
“殿下这是成了?去的南风馆还是蕙香楼?里面的倌人不干净,套袋子了吧?”
萧烬安只觉对牛弹琴,自爱地把袍子拢了拢。
“什么好事?”
“那个刺客招了!”
段莽喜上眉梢:“按您的吩咐,我们从来不理会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他没被用刑,一日三餐皆有吃喝,起初他还挺怕我等有什么招数使在他身上,但越到后来,他越撑不住。”
“直到刚才,他告诉狱里看守的兄弟们,他全撂了,绝不藏私,只求殿下能给条生路。”
这是幽兰教的第一手资料。
也应该是绝密资料。
萧烬安淡淡道:“说。”
“幽兰教是个反对朝廷的组织,这种组织每朝每代都有,在咱们大虞就是这幽兰教。”
“拣重点。”
段莽怔忡一瞬,整理回答:
“他们高层曾是些被朝廷逼到过不下去的能人,招揽得是不满朝廷,活不下去的百姓。”
“这些人听从教主的指令,只为搅乱大虞,教主神通广大,心思缜密又狠毒,他们不仅在上京城内有势力,还欲把毒手伸到各地,据他知晓,就连边关都有。”
只一个瞬间,秋风瑟瑟,萧烬安在秋风中后脊的皮肤绞紧。
眼前段莽的情报,和他耳朵里刚听见的阁老议政,交错杂合。
萧烬安立刻想到了前线情况,瓦剌王子能次次预判大同守将程岳的所有军事行动。
难道是大同城军营里头,也有幽兰教的教徒?
……这很有可能。
毕竟想搅乱一个朝廷,不止可以搅和内部,也可以把目光投到外部。跟敌军里应外合。
段莽唉声道:“这几年,前线的军费始终没给到位,瓦剌人又凶悍难当,将士们想打仗,就只能依靠当地吸纳补贴,兵士跟百姓都苦。”
所以有人才会恨朝廷,为幽兰教所蛊,愿意当叛徒。
——内奸之乱。
萧烬安脑海缓缓浮现起来这四个字。
耳朵里,就传来敬贤帝拉风箱似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怎么敢!”
“这个混账东西,皇弟是怎么教育他的,他怎么敢!”
“十万两输给地痞流氓,然后被流氓戏耍,把借条刻印得到处都是,贴满了大街小巷。”
“萧宝瑞还算是朕的庶侄,他给皇家留下什么颜面?”
“户部前脚跟边关解释何故迟发军饷,朕的侄子,就拿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赌钱,百姓怎么想朕,怎么看朝廷,斩了他,宰了这畜牲……”
“皇上息怒!”
“圣驾保重龙体,陛下息怒!”
殿内是阁臣们稀里哗啦的跪地劝慰声。
主殿外,凉亭里。萧烬安勾起嘴角,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也没想到萧宝瑞撞上天运,赌输十万两雪花银,恰撞上大同兵败,军费难以配齐之事。
他这也算是催命符急如星火,报应不爽。
萧烬安面上划过抹冷酷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心机深沉,暗中筹谋报复,其实不算好人。
不算就不算。
伤害他和爱妻的人要死,他和他的爱妻要活。
除此之外,不相干者,他才能救便救。
萧烬安不想再听养心殿主殿里头,敬贤帝的咳嗽声,还有他想愤怒,却因病体无法发出的咆哮。
萧烬安爱惜地抚平衬袍左臂的一根衣褶,在寒风里,命令段莽说:
“你让他写出边地的教徒名单。”
“写不全不要紧,使劲儿去想,人挖人总能顺藤摸瓜全搜索到。事情办得满意,让他活。”
萧烬安布置下去。
段莽立刻领命。
但猜不准殿下之后的行动。
殿下的指令总是很简短,但总能办成事情,方法也总是很有效。
以至于就算是现在,段莽都没能反应过来,当初到底为何,殿下不准他们对刺客用刑,而那刺客竟然主动招认了呢?
段莽跟那刺客继续打交道前,黑红的脸庞,绽开纳闷不已的憨笑。
他还是忍不住问世子,声音虔诚恭敬:“殿下,你当初怎么就能断定,晾着他,就会招?”
因为他想活命。
萧烬安在脑海里道出答案。
那刺客从奔逃出宫,到企图闭嘴以求在狱中不死,都是为了求生。
于是他偏不按照常理出牌,不用死威胁他,也不动刑,这样的人,吃喝都已在狱中满足,他自然得陇望蜀,继而愿意主动谈条件脱身。
这种情况得来的情报基本保真。
说到底,这位刺客,也不过就是拜入幽兰教里,想过上好日子的普通人罢了。
萧烬安并不想跟段莽这么多废话,
况且段莽不如薛明聪慧,说得太复杂,他也听不懂。
萧烬安尽量言简意赅,答案就六个字:
“他贪心,想自由。”
果然段莽似懂非懂。
段莽暗自领悟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否完全琢磨明白了,还是觉得应该对殿下这番指教最后做出些反馈。
段莽沉声总结道:“确实,人是会贪心的。”
他那般模样,好像洞悉了人的劣根性,眉心虬结,表情很是痛惜。
段莽竟也学会了迁移运用。
矛头拐了个弯儿,又指回世子身上。
段莽忠心耿耿地规劝:
“殿下,家里虽能办事但规矩多,世子妃出自世家,自是玩不来像遮眼、鞭笞的那一套。”
“可打野食固然刺激,那蕙香楼和南风馆的哥儿姐儿,全部都是嘴头说得好听,哄您在他们身上使劲花钱,您切莫因此,生疏了跟世子妃的情分啊。”
萧烬安两边额头,在寒风里突突直跳,心绪骤然格外烦乱。
段莽仍在小心翼翼地求串供,都给世子安排妥当:“晌午这就快退值了,您这双眼睛,眼眶周围乌青太明显,要用煮熟的鸡蛋滚一滚才能消。”
“出宫后回去北镇抚司,属下再把您昨夜的行踪,说成是办公事,跟兄弟们多次强调,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大伙家里问的时候,也都默认给彼此打掩护。”
萧烬安额头青筋快要跳出来。
他觉得他的袍子,还有他整个人,都受到了玷污。
“闭嘴。”
段莽越发以为,世子这反应是恼羞成怒:“是是是,这种事应当沉默,锦衣卫所有兄弟,都会闭嘴的!”
“滚。”
段莽连忙滚了。
留萧烬安一个人在寒风里,抱紧他爱妻所赠的袍子,试图自我净化,凉亭却四面漏风。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连想都没想过。
怎么就让这憨货,不停地洗脑,还搞出了一身的愧疚!?
萧烬安直觉这口黑锅要扣死自己。
……
另一方面,世子院里,海棠树上,飞进来只刚从北镇抚司归家的幼年红绿鹦鹉。
这些鹦鹉们来去自由,偶尔落在隋王府的马车车顶,然后就被载到主人所去的各种地方。有时误被带到世子当值的衙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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