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林走后,管事修女也准备回去睡觉了,毕竟这会离天亮还早着呢。
来到柴房,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害怕被管事修女责骂,那林不敢点灯浪费灯油,只好凭着记忆摸黑走路。
跌跌撞撞地来到水缸旁,他刚准备提起木桶去打水,伸出去的手却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林吓了一跳,因为他碰到的不是冷冰冰的木桶,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圆形物体……
那种触感,怎么摸怎么像是一颗脑袋……
而且这颗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又冷又有点粘手。
在摸到这个脑袋的瞬间,那林的脑子跳出来许多恐怖的想法,最后这些想法都汇聚成了一个想法:不会是谁死在这里了吧?
大着胆子,他转身去取了一小点灯油,擦亮灯芯后,一个半靠在水缸旁的人影就显现在烛光中。
这人靠着水缸坐在地上,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浑身是血,一身的鲜血像是刚从血池地狱里爬出来,脸上也被血迹糊得看不清长相。
将灯台再靠近了点后,那林发现,这人跟他差不多年龄,看样子也不过十岁。
只是他这一身鲜血实在是不寻常,尤其是小腹处的伤口,虽然已经止血,但腹腔内的红肉脏器还是露出了不少,看上去十分瘆人。
这样重的伤势,也难怪会晕倒在这里了,那林都差点被吓晕了。
捂住还在怦怦直跳的心脏,那林看向这突然出现在修道院内的陌生人,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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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烧完足够所有人洗澡净身的热水后,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
因为是不祥之子,不准在白天这种人多眼杂的时间点出现,所以来不及擦擦额头上落下的汗水,给刚起床正在打哈欠的管事修女说了一声后,那林便飞奔回羊圈了。
今天的羊圈内有点不同,平日里安静的绵羊们不知道为什么都有些躁动不安,连食槽也不舔了,全都在羊圈里走来走去,不时发出几声恐惧的低叫声。
那林知道它们躁动的原因。
抱着从草场上拿来的干草,他走进最近的一个食槽,并将干草均匀铺在食槽里。
原本因为他的靠近而退开的羊群,在见到这新鲜的干草后,慢慢地停止了躁动,转而争先恐后地凑过来嚼食干草去了。
待所有食槽都放满干草后,那林拍干净手上的草屑,然后去将羊圈的木门关了起来。
放下门栓后,他转身来到自己睡觉的小窝。
那黢黑的被褥上,现在正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这就是羊群们躁动不安的原因了——平日里,只有在出笼的时候,羊群才会闻到血腥味。一个羊圈里不止有小羊羔,还有去年的老羊。
老羊闻到血味,还以为是到出笼的日子了,所以开始焦躁起来,小羊羔受老羊影响,也全都躁动起来。
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待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气息后,那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
接着,他又急匆匆跑进羊圈另一边的角落处,从堆放着的杂物中扒拉出一个脏兮兮的木头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用苇叶包着的药膏,以及一捆捆干净的布条。这布条可以充当纱布使用。
为了不引起人注意,他特意把箱子表面弄得脏兮兮的,箱子内部却是擦拭得一尘不染,药膏也都按大小顺序一一摆放整齐,完全是和羊圈格格不入的东西。
在战争年代,药品是昂贵的东西。
那林穷得就剩身上这身烂衣服和地上那堆烂褥子,肯定是没有钱买药的,不过这并不是偷来或者抢来的,而是他自己做的。
在孩子众多的修道院里,年龄小又不招人喜欢的那林难免会被其他大孩子欺负,特别是在抚养他的小修女去世以后。
小孩下手不知道轻重,他也经常被弄得一身伤,但是药品昂贵,怎么会给他这个不祥之子使用呢。
没有办法,为了让伤口不那么疼,那林只好自己上山挖药草,回来再自己琢磨着方法炮制。
他天生对野外的一草一木很敏感。
布条也是他捡别人不要的衣服,回来裁剪洗净,再蒸煮几遍过后制成的。
虽然都是些简单的止血药和伤寒药,比如艾叶制成的止血药、寒地冬青制成的烫伤膏,桔梗根磨粉后做出的消炎药。
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强得多。
出去打了一盆热水,那林将还在昏迷着的少年扶坐了起来,先替他擦拭干净身上的血迹后,才开始上药包扎。
少年身上的伤口其实并不多,除去那些细碎的划伤,便是小腹处的伤口了。
包扎到最后,看着对方小腹处露出来的脏器,那林犯了难。
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的药能治好这么严重的伤口。
坐着想了想,那林一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他不帮忙,这人百分百会死,他帮忙了,指不定这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呢!
反正自己该做的都做了,已经仁至义尽了,这人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他的运气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林洗干净了双手。
但是正在他上手将那些脏器推回去的时候,情况有了一点变化——也许是因为别人碰到自己的肠子产生了不适,只见少年的睫毛突然抖了一下,而后便幽幽然睁开了双眼。
刚把肠子推回一半的那林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他能感觉到一阵视线在自己身上扫视。
循着感觉,他抬头一看,便和一双过于平静的漂亮眼睛撞在了一起。
刚才被少年身上的重伤吸引了目光,没怎么注意其它的东西,现在和他对视后,即使他带着一脸血迹,那林还是发现了一件事:这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少年和那林差不多年纪,不过长得可比那林好看多了,那张脸极是眉清目秀,五官精致得仿佛是艺术品,一双幽深黑瞳如同名贵宝石,更像是有吸引力一般,对视了之后,就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了。
可惜少年始终是一脸面无表情,不过这拒他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脸色,也倒是别有一番气质。
这应该是那林从小到大,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虽然漂亮这个词用在男的身上有点奇怪,但是在见到少年后,那林的脑子中就只剩下这个词了。
看着眼前如同天使一样不真实的美丽脸庞,他甚至有些呆了。
一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终于被冻死或者饿死了,这是上天派来接他的天使,但后面又一想,自己是不祥之子,根本没有去天堂的资格。
于是他知道了,这只是一个长得过于漂亮的少年。
然后他又发现了一件事——在少年左边锁骨下面一点的位置,有一个被血浆糊住的黑色圆形刺青,刺青上依稀可见到一串数字编号。
那林认识这种刺青,这是奴隶烙印。
没有得到允许,奴隶不可以离开主人的封地,俄古多又是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没有居住着贵族。
于是,在见到这个刺青的第一眼,那林就知道了:他似乎无意中救了一个出逃的奴隶。
第003章
这阵对视是十分尴尬的。
毕竟那林手里还抓着对方的肠子。
在原主人的注视下,他手里的肠子再推进去不是,继续抓着也不妥。
尴尬地看着少年,那林在脑海中迅速思考着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该做些什么。
他觉得,第一印象很重要。
于是,思索了片刻后,他犹豫着伸出沾满鲜血的左手,冲少年晃了晃,然后露出了自己觉得最真诚最诚挚的笑容,“呃……你好?”
但是任他藏在面具后面的脸都笑僵了,那奴隶少年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毕竟,对于一个一边手拿着自己的肠子,一边和自己招手说你好的人,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气氛于是又尴尬起来
见少年始终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自己,没有一点其它的反应,那林拿着手中的肠子左右不是。
最后,他决定还是先把伤口包扎好再说。
于是他狠下心,手上动作不再犹豫,手往少年肚子里面一送,将肠子放回原位后便开始继续上药包扎起来。
而少年则是一直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的动作。
那张脸上的表情太过平淡,仿佛那不是他的肠子在被扯来扯去。即使是痛到无法忍受时,他也只是微微皱一下眉,没有一点其它的表情。
等把所有伤口都包扎好后,那林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因为不停的动作,即使在大冬天,他也热得出了不少的汗。
但是管不了那么多,将已经变得血红的脏水端出去后,很快,他又匆匆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回来。
刚才忙着处理伤口,所以只是随便擦拭了少年伤口处的血迹,现在这盆水是给少年好好再擦拭一遍的。
奇怪的是,这个少年始终没有一点反应,就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任由那林翻来覆去地摆布。
将热水放在少年身边后,那林将拧干水的帕子往少年脸上招呼,这次,少年有了反应:他猛地往后退去,避开了那林的手。
见少年避开自己,那林愣了下,然后拿着帕子再次追了上去。
结果像刚才一样,少年再次避开了他,并且这次眼中都是警惕的神色。
连着两次都被避开,那林陷入了沉思。
他该不会是被人讨厌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确实挺可疑的。
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是他一觉醒来,眼前就有一个戴着面具的可疑家伙,还一直抓住自己的肠子不放,他的反应估计也是这样。
在他沉思的这段时间,少年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因为戴着面具,所以少年看不清那林的真面目,不过从那一头罕见的白发和奇特的双色怪瞳便可以看出:这个人,不简单。
两人应该差不多年龄,不过那林真的太瘦了,肉都包不住骨头,骨瘦如柴都不足以形容,他干瘦得简直像一具骷髅。
尚称得上是少年的年纪,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小的身形,让他更像个年幼的孩童。
再戴上那个笨重丑陋的面具后,面目可憎的同时,也让人心生厌恶。
而且在屋外已经是冰天雪地的情况下,他却只穿着一身看着就知道不暖和的薄棉服。
但是少年不知道,这身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补丁棉服,其实已经是那林最厚实的衣服了。
这个人,他可以保证在三招内解决。
少年盯着那林看了半天,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林见少年一直不说话,心中的疑问已经是堆成山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
少年没说话。
那林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想到他皱眉的动作被面具遮住,少年并不能看见。
于是他有些尴尬,讪讪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过你把伤养好后就得离开这里了,不然会害了我的。”
少年仍然没说话,始终沉默着。
见少年没有一点想回应自己的样子,那林眨了眨眼睛,好心提醒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点点头,不是的话,就摇摇头。”
他真是不会为人处世,万一对方是个傻子,听不懂他说话呢,他居然连这点都没有想到。
那林为刚才的莽撞感到了深深的愧疚。
不过听了他这话,少年神色微微一动,总算是有了点反应。
那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对方终于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但是下一秒,他就看见眼前黑影一闪,接着,少年就把他扑倒了。
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那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掐住了脖子。
这突然的情况让那林措手不及,他刚想说你干嘛时,一计肘击便朝着他的小腹狠狠来了一下。
小腹本来就是一个柔弱的位置,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那林顿时胃中苦水上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但是这口苦水还没吐出来呢,少年的双手已经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力气大得可怕,那林根本没有挣脱的余地,最主要的是,他还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半分钟后,他才终于回过神,明白自己被袭击了,然后,便从喉咙里挤出一段不算完整的话。但这话实在太破坏气氛,仿佛他们两人现在不是在拼搏决斗,而是在坐着聊天一样。
因为在被死死掐住脖子的情况下,那林嘴中断断续续的却是在问少年一件事:
“……你……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说话啊……”
这份强烈的求知欲让原本一脸冰霜的少年都愣了一下,手上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这让那林可以微微喘口气了。
但是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后,那林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逃跑或者反击,而是用真挚的眼睛看着少年,“在掐死我之前,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少年:“?”
那林又好奇地问:“你难道是哑巴?”
少年:“……”
见少年不否认,那林像是在安慰少年一样,柔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是哑巴就瞧不起你的,没办法,谁叫我是个好人呢。”
少年:“……”
那林笑得灿烂,事实上,他也确实在为终于交到人生中第一个朋友而感到高兴,“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那林,你不会说话,不如我就叫你小哑巴怎么样?”
少年:“……”算了,还是掐死他得了!
不过在送他上路前,少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 “你到底是谁!”
不知所措地看着重新掐住自己的少年,那林不知道为什么小哑巴又突然生气了。
他只感到呼吸困难,空气越来越少,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我是……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很显然,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少年满意,只见他眼神一冷,便要伸手去揭那林脸上的木头面具。
既然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去看!
但是他的手才刚碰上那木头面具,还没有揭掉,便听到那林发出一声变了声调的惊叫:“别、别碰我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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