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和大人相处这么多年,早已摸清了大人的性子。
乌惊朔向来没心没肺,脑袋一根筋……他没有贬低大人的意思。乌惊朔凡事总不会想这么多,陆辞雪自从认清了自己对大人的心意,就一直谨慎小心, 未敢表露出一点端倪, 乌惊朔没道理会觉察出异样。
陆辞雪深知自己胆小, 他没有办法不胆小, 他怕一旦越过这条线, 他与大人之间甚至连基本的情感维系就会彻底断裂。
虽然修真界风气开放, 不介意同性之间结为道侣, 可大人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偏好, 陆辞雪不敢赌。
他没有厉害到能够保护大人, 没有厉害到可以为大人排忧解难, 没有厉害到让大人反过来依赖他。在没有攒够成为天阶修者道侣的资本之前贸然表明心意,那便是自寻死路。
他怕大人生气,怕大人不理睬, 更怕大人认不清自己的心,因着对他的偏爱迁就屈从,就像纵容一个爱胡闹的小辈一样,这样对大人不公平。
陆辞雪不愿这样。
陆辞雪沉默半晌,小声说:“大人,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乌惊朔捏了捏太阳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随口问了一嘴而已,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陆辞雪点了点头。
乌惊朔一堆没机会说出口的话被迫咽了下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干脆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时间。
双方各怀鬼胎地结束了这次简短的对话,见陆辞雪闭上眼睛缩了起来,乌惊朔便也不再多想。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从陆辞雪贴上来之后,他就莫名能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草木清香。
那股味道很好闻,乌惊朔闻着闻着,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上头。
乌惊朔才没躺多久,宁静的睡意便悄然漫了上来,让他不受控制地将神思沉下去,困倦汹涌地席卷而过。
他没注意到的是,陆辞雪环在他腰间的手一直亮着隐约温和的浅青微光,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浸润着乌惊朔的身体。
乌惊朔困得眼皮打架,即将睡着的时候忽地感觉怀里钻进来什么温软的身体,清醒了一点。
但他脑子实在迷糊,没什么思考的能力,因而像从前做过很多次那般顺其自然地就抬手把人往怀里拢了。
陆辞雪悄悄睁大眼睛。
这和他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却被奖励了一颗糖一样有什么区别。
陆辞雪注意着保持温养乌惊朔的灵力,随后无声弯弯眼眸,很满足地偏头贴上乌惊朔的胸膛,闭上眼睛数他的心跳。
强劲,沉稳,规律。
再也不是那具千疮百孔,了无生机的冰冷触感。
飞舟行驶了多久,乌惊朔便睡了多久。
他发觉自己好像醒来之后就特别容易睡着,有时候想出门看看路程行进到哪里了,却总是会被陆辞雪轻轻板着肩膀按回床榻上,缓声劝他多休息一会,并且有求必应地告知他现在到哪了,大约还有几日几时便能抵达,让乌惊朔放心。
这么周全的照拂多来几次,乌惊朔所有的需求得到完全的满足,久而久之被养出了懒意,于是不问这么多了,全盘听陆辞雪的。
乌惊朔越发确信那股草木清香就是从陆辞雪身上冒出来的,此前他从未在辞雪身上闻到过这种味道,想来有可能因为这具身体是九幽冥霜花所化。
严格来说,他算是灵植化作的人,所以对木灵根的存在比从前敏锐?
乌惊朔真的挺上头的,他从来没有过对一种气味如此上瘾的情况,有时候没忍住,会趁陆辞雪闭上眼睛深深睡着的时候下意识地低头多吸几口,吸完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于是皱着眉在心里和理智良知打架。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还不等乌惊朔寻根究底找出根源问题,他便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像是萦绕在周身的暖意倏地断了一样,尤其明显。这股暖意存在的时间太久太久,以至于乌惊朔完全想不起来这股暖意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直到端倪初现,乌惊朔才猛然惊觉过来。
那股暖流浸透着他全身,断流的那个瞬间从全身退却到后腰,他顺着那股尚未消散的灵力气息,摸到了环抱在他后腰的手。
“……”
再看埋进他怀里睡着的陆辞雪,眉尖微微蹙起,像是睡不安稳,不自知便带上了深深的疲倦。
乌惊朔猛然坐起身来,此时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怕是陆辞雪一直在用隐蔽的手段将自己的灵力用来润养他的神魂,以至于自己早已透支过度,强撑到如今才露出端倪!
他脸色有些难看,一摸陆辞雪的脉象,更是紊乱又微弱。
他就说怎么这些天莫名其妙能睡这么久这么安稳,就和他在地底下孕育身体时相似,原来全是陆辞雪在续上灵力的浇灌。
乌惊朔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气死。
飞舟已经进入了人族地盘,这里灵力充裕,是最佳的天然材料。
他将陆辞雪拢进怀里,搭好打坐的姿势,自己则坐在陆辞雪的后背,抬掌抵住陆辞雪的后心。
乌惊朔将天地灵力引入自己体内,剔除杂质炼就精华之后才将纯净的灵力灌入陆辞雪的体内,相当于过滤提纯的媒介。
辞雪如今因为过度透支,灵力匮乏虚空而失去意识,乌惊朔本身的灵力再加上天地灵气,双管齐下才够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陆辞雪的经脉似乎早已有了微缩的迹象,很难接受外界的灵力注入,灵力一渗入,经脉便剧烈痉挛起来。
几乎是在陆辞雪开始颤抖时,乌惊朔便立刻脸色铁青地收了手。
他就知道。
辞雪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辞雪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情?
乌惊朔刚想摸点什么坐骑法器飞剑,只要能迅速抵达剑宗的都可以,然而一摸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才刚回来,身上什么都没有。
乌惊朔自己的储物戒不在身边,他死遁前偷摸回过一趟家,把珍贵的东西全藏家里了。
先前陆辞雪同他说自己没事,乌惊朔将信将疑地检查过,确实“看起来”没什么事,他才放松了警惕,想着慢慢行驶也行,他们也能在飞舟上休养生息。
如今陆辞雪出了这般严重的事情,他肯定不可能再放任飞舟这样龟速往前走,手边没有好用的法器,干脆直接从释酒手上夺了飞舟的掌控权,急速朝剑宗方向驶去。
陆辞雪意识昏迷,被乌惊朔从身后拢在怀里,惯性向后的时候,有乌惊朔挡着,因而什么事都没有。
释酒和竹漆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来设定了飞舟行驶的路线,然后安心地在房间里睡大觉,未曾想睡梦之中忽然像是被人狠狠往后掼,砰地一声撞在结界墙壁上,嗷地痛呼出声。
释酒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发现自己被篡位了,还以为有外敌入侵,刚想篡回来,就发现篡他权限的是尊上。
释酒叹了一口气,没脾气了,爬过去敲开隔壁的门:“尊上?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他们推开门,看见神情沉郁的乌惊朔,怀中还抱着昏迷的陆辞雪。
好的。他们这下明白飞舟为什么会突然提速成这样了。
*
两位族长身上有剑宗的通行令,飞舟直直穿过剑宗的护山结界,落在了医修所在的神农谷。
阵仗太大,这种仗势送来的一般都是重伤濒死之人,因而神农谷的医师长者全都出来查看了。
然后他们看见一个白衣白发的高大人影怀中抱着陆辞雪,大步朝他们走来。
容貌简直惊为天人,但他们按理来说并没有在修真界里见过这号全身发白,还和陆辞雪关系如此亲近的人物,可不知为何他们越看这张脸越熟悉,就像在哪见过一样。
不过神农谷的医修们一接到病人便顾不上其他的了,医者素养极其之高,短短一炷香内就把陆辞雪放进了内室,并给出了诊断结果。
长期透支过度导致的经脉破裂萎缩,心脉受损严重,牵连灵根都生出了萎靡的迹象,神魂有严重的暗伤,连识海都有轻微的裂痕。
可以说情况糟糕到了极点,若是再拖上十天半载,等识海裂痕继续扩大,到时候便不只是昏迷不醒这么简单了。
乌惊朔越听脸色越沉,到最后面无表情,身边气压低得可怕,来往医修都忍不住绕着他走。
好在治当然是可以治的,幸好发现得早,有得救。
释酒听得胆战心惊,心想他真的尽力帮尊上看着他的养子了。
但是知栩仙尊显然不是会乖乖听别人话的人,他们俩外人,也不好干涉过多。
竹漆好像天生缺乏对他人情绪的敏锐感知,认真严肃地对乌惊朔说:“您未复……”
他想起陆辞雪说不能透露乌惊朔的身份,于是改了口:“你还没回来的时候,知栩仙尊定期消耗精血养着招魂阵法,近期不顾师长阻拦,数次故意引来渡劫天雷,用天雷淬体锻炼,尝试吸收天雷,以达到快速悟道进阶的目的。虽然并未成功进阶,但也差点死亡,每次都命悬一线。”
乌惊朔:“……”
这就是陆辞雪说的渡劫进阶?
乌惊朔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气晕。
第49章
考虑到伤患有不配合史和枉顾医嘱史, 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医修给陆辞雪打上了安定的药物,能让他多昏睡几日, 既能保证治疗效果, 也能让陆辞雪长期透支疲倦的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
乌惊朔趁着陆辞雪还没醒的功夫回了一趟家, 一进院子就看见落了满地桃花的参天大树, 有些发愣。
这还是当年陆辞雪折秉白宗送他的桃花枝长成的,后来从花瓶里面移植到了院子里,一直长得很好。
对于乌惊朔而言,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离开很久的实感,可地上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花瓣,最底下那层已经有些腐烂了,被新鲜的粉嫩花瓣掩盖过去,一片灼艳,仿佛那些腐烂色凭空消失了一样。
陆辞雪有点隐秘的洁癖, 他在家总会保持家里的干净整洁, 乌惊朔有时候就喜欢把藤椅搬到树下躺着刷琉璃景印, 刷累了闭眼就能睡过去。
醒来总能发现身上披了件薄衣, 上面还落了一些层层叠叠的桃花, 地上一圈却是干干净净的。
桃花树吸收日月露华, 现如今已经不需要人如何费心打理, 只是从地面上许久未打理过的灰尘和叶瓣, 也能看得出陆辞雪早已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乌惊朔方才憋的一肚子火莫名灭了, 无端有些沉默。
他情绪低了下去, 越看满地的烂桃花越不顺眼,索性掐了诀顺手清理掉,然后回去解决掉没用的旧身体, 再把冰室收拾一番。
他拆了招魂阵法和冰棺,召来大水冲了三天三夜,总算把冰室里日夜弥漫的血腥气去除得一干二净。
最后乌惊朔把冰室一封,回神农谷守陆辞雪去了。
诸天剑宗的人一开始没认出来,见乌惊朔要在这守病患,于是热心地告诉他可以把人接回去静养,他们医修每日上门就行了。
璞真道人原本因为陆辞雪伤势未愈还一声不吭地断联,执意要跑去风雪连天的极北冰原找死而暴跳如雷,得到昏迷的陆辞雪被人抱回来接受治疗的时候立刻赶到了现场,也是越看越觉得乌惊朔眼熟,眼熟得令人心惊。
辞雪家那位大人和诸天剑宗其实没有很深的联系,日常也很少来宗门,也只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才会跟着陆辞雪出现一下。
宗里见过那位天阶大人的不多,几乎很少,就算有也是一眼而过,可以说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唯一一次还是在当初陆辞雪破掉魔尊易容术的时候。
然而时间太过久远,璞真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凭着乌惊朔这一副全身雪白的模样,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他越看乌惊朔越像一位死去的故人,却因为时间久远,形象大相径庭而有些不敢认,上前试探询问道:“多亏道友出面救下辞雪,老夫感激不尽。道友如何称呼?等辞雪醒后,老夫想亲自上门给道友致谢。”
乌惊朔摆了摆手,把昏迷的陆辞雪抱起来往回走,道:“不必了,应该的。”
这是他儿子,他不救谁救。
直到听见声音的时候,璞真才终于对上了印象中的那个人,眼睛瞬间瞪大。
他立刻要追上去,道:“等等!”
可惜璞真拦得太晚,乌惊朔的身影已经先一步消失了。
他惊疑不定,心绪剧烈起伏,一咬牙,还是先去禀报了宗主。
*
陆辞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陷入过如此深沉的梦境了。
他周身萦绕在浅淡冰雪的气味之中,像是知道自己在最坚实可靠的怀抱之中,所以没有任何防备地放任自己失去所有意识。
这一觉睡得太沉太香,陆辞雪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从那血光幽幽的冰室中走了出来,他不再需要守着一副没有人愿意回来的破损空壳,等着那一缕盼不回来的亡魂,他不再需要用疼痛逼自己清醒,以免自己陷入更深的梦魇。
他不再惶惶不可终日,不再整宿整宿地煎熬自己,不再绝望痛苦地长跪不起,恨明日为何迟迟不到来。
他在梦中得到了救赎,他记得自己终于触碰到了幻象中的大人,他得到了大人的原谅,得到了大人毫不责怪的温柔拥抱,他听见大人哄着他让他不要自伤自弃,让他一个月后过来接大人。
陆辞雪接回了一个全须全尾,宛如天地间第一捧新雪般澄澈净明的大人。
他听见天地都为大人鸣唱,听见万物的欢呼。
陆辞雪高兴疯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言表自己的喜悦之情,只是一味地往乌惊朔怀里缩,好像要把两辈子的亲昵都在此时此刻讨回来。
然后陆辞雪醒于春日的一个清晨。
这个清晨和他以往许多次醒来都别无二致,他浑身泛着药的清苦,一睁眼先看见的是爬满全身的疗愈阵法,还有医修的关怀问语。
陆辞雪之前很多次被天雷劈得重伤昏迷,被师父带回,再次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画面。
熟悉又陌生,带着令他不敢细想深究的真相。
陆辞雪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昏迷前的事情了。难道他又故意引了天雷渡劫吗?
他的幻觉呢?他好像找不到大人的幻象了。
经脉还有些隐隐作痛,除此之外,陆辞雪全身都轻盈了不少,好像以往积累的所有沉疴旧伤都被一扫而空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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