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蔻余惊未消,本能的揪紧纳兰缘衣袍。
她上一秒气势汹汹要跟纳兰缘算账,这一秒又成了家养小猫,委屈郁闷的跟家里主人告状:“台阶上有雪。”
纳兰缘毫不意外:“这是雪山,自然有雪。”
绛蔻:“那这样一来,用玉石做台阶就很滑了呀,你们不怕门下弟子摔倒吗?”
纳兰缘似笑非笑:“你之前不是嫌弃我,认为风雅比实用更好?”
绛蔻眼观鼻,鼻观心,三连否认:“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你不要诽谤啊。”
纳兰缘被她矢口否认的模样逗笑,嘴上依然不放过她:“我们教内弟子皆有武功傍身,善使轻功者不在少数,从未有人被一道台阶难倒,只有你……”
她悠然拖长调子,嘲笑道:“第一步都迈不出。”
绛蔻小脸一红,心中刚升起些许羞愧,转眼间又被她的天性打消。
开玩笑,她可是无恶不作天生坏胚的心魔,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与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责别人,就算是错,那也是纳兰缘的错!
绛蔻板起脸,凶巴巴:“谁说我不行?明明是你在前面挡住了我的路,不信你现在往前走,看我能不能跟得上!”
纳兰缘挑眉,当真转身,想要先行一步。
但在她走完后,她沉默了,额角青筋直蹦:“松手!”
绛蔻紧搂她的腰,把她当天然柱子,借力上了个台阶,站稳后理直气壮的回答:“不要!”
纳兰缘被气笑,心中无语,索性回身将蜗牛似的绛蔻拦腰抱起,踏着台上白雪,一步轻掠数米。
绛蔻:“诶诶诶?”
纳兰缘凉凉开口:“敢乱动挣扎我就把你扔下去。”
绛蔻鼓起脸颊,嘟嘟囔囔的说着不服气的话,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依偎在纳兰缘怀里,乖巧的不像话。
纳兰缘神色不变,唯独唇角轻勾。
台阶的尽头便是蓬莱教内部,阁楼林立,山泉泠泠,如纳兰缘所说,毫无半点魔门妖宗的诡秘邪意,俨然一副桃源之景,任谁初来此地,怕是都想不到这是武林里凶名赫赫的魔教总部。
绛蔻还在稀奇的东张西望,纳兰缘已经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处雅舍,她推开门迈入其中,将绛蔻放到床上。
绛蔻四处看看,只见这是一张再朴素不过的床,没有什么雕花,床顶悬着淡蓝色纱帐,房间整洁素雅,令有桌案座椅等物。
“你在此地待着,不要走动。”纳兰缘黑袍沾雪,却没有休息一会的意思,放下绛蔻后,径直往外走,同时头也不回的叮嘱:“若有人在外呼喊,不要理会。”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随口道:“倘若那人自称是我三姐,你可将人迎进来,与她聊天解闷。”
绛蔻点点头,一句‘好’还没说出口,便见纳兰缘反手关上门,步伐匆匆的离开了。
她在的时候寡言少语,也不爱说话,总是掀起眼皮,冷淡的看着绛蔻闹来闹去,几乎没有太强烈的存在感。
可她一走,绛蔻便觉得房间里突然冷清了,雪山的寒凉后知后觉的涌来,使绛蔻方才还兴致勃勃的探索欲,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她褪去鹿皮靴,靠坐在床上,一手环抱着屈起的膝盖,另一只手托腮,琢磨的问系统:【纳兰缘这么步履匆匆的出门,是要做什么事,还是见什么人?】
系统沉吟:【孩子出远门后回家做的第一件事,普遍是跟爸妈报平安,所以我猜她应该去拜见她义父了。】
绛蔻的表情微妙起来。
根据她对纳兰缘的了解,对方哪怕是去见义父,也绝不是为了报平安。
至于到底为什么……猜不透,剧情里的魔教只是大女主征服世界的背景板,如纳兰缘的审美品味一般,是不值得用笔墨去多加赘述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再加上绛蔻涉世不深,纳兰缘避而不谈,故而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就在绛蔻郁闷之际,屋外陡然传来一道陌生女人的笑声:“十七,听说你下个月便要成婚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和三姐说一声呀?早知道你有心仪的人,三姐可得准备个大礼送给你!”
第59章 黑面
“叩叩叩。”屋外的女人说笑着敲起门, 毫不见外的呼喊:“十七快开门,让我看看究竟是谁那么有本事,把你这块石头都能捂开花。”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终于打开。
一位少女迟疑的探出脑袋, 乌黑长发如瀑布倾泻, 越发衬得她肤如霜雪,杏脸桃腮,娇颜似海棠。
三姐目露惊艳, 未语先笑:“你就是十七带回来的宝贝?没想到她这么冷硬古板,却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孩子。”
绛蔻在外人面前收敛了本性,露出腼腆而不好意思的神情, 给三姐让开空间:“三姐请进, 阿缘有事出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三姐不在意,笑眯眯的走入屋里,目光一直在绛蔻身上打转。
她行走江湖多年, 见过无数人,飞凤楼的‘梧桐别枝’, 烽火盟的‘天仙饮露’, 极罗宗的‘蝶骨’, 相思山庄的……
这里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国色天香、名动江湖的美人,说一句吸取了日月之精华都不为过。然而直到此时此刻, 见到了面前这位□□纤腰、山间精魅莫不能比的少女, 她方明白何为花树堆雪,新月清晕。
三姐眸光专注, 喜爱与惊叹之情溢于言表。
绛蔻被看得发毛,忍不住也打量起对方。
而她对三姐的第一认知,则是……矮。
面前的女人自称为姐,面容也完全张开,成熟清秀,虽称不上漂亮,也可人入眼。
可她的身高,只到绛蔻的胸口,倘若与纳兰缘亦或其他人站在一起,怕不是会被人想当然的以为是半大孩子。
绛蔻觉得怪异,又知晓这话题一旦说的不对,很容易对人造成伤害,故而她忍住好奇没胡乱开口,而是礼貌客气道:“我叫陆绛蔻,不知三姐怎么称呼?”
三姐在桌边坐下,又自来熟的拽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对面:“我随义父姓纳兰,单字一个小,你叫我三姐或者小小姐都可以。”
绛蔻想了想,乖巧道:“那便三姐吧。”
纳兰小肉眼可见的高兴几分,甚至伸出手来,爱极的轻抚绛蔻的脸颊,不吝夸赞道:“蔻蔻不仅长得好看,嘴也甜。我不讨厌义父赐名,但旁人唤我小小,我总归不舒坦,圣教里坏心眼的家伙可多了,被他们知道我的喜恶,难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时日久了,我也就装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可没想到这才第一次见,就被蔻蔻发现了。”
她的笑容渐浓,开心的不加掩饰:“难怪小十七要娶你做夫人,她真的是永远都这么好命啊。”
绛蔻对外人的触摸有些抗拒,又因为纳兰缘先前嘱咐时,对纳兰小的不同而迟疑忍住了,这会听到纳兰小的后半句,她顾不上皱眉,赶紧摆手澄清:“三姐误会,阿缘没有说过娶我……等等,你刚才在门外说的‘下个月成婚’,难道就是指我和纳兰缘?!”
纳兰小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呀。”
绛蔻震惊:“这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
纳兰小疑惑:“不是谣言呀,大家都看到十七抱着你回屋了。”
绛蔻:“……所以?”
纳兰小:“所以你们是一对。”
绛蔻:“……”
你们魔教对于‘一对’的定义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啊!
“说到成亲,我倒是想起一件事。”纳兰小突然若有所思:“我记得小十七有块很宝贝的玉佩吧?按照话本子里的说法,她应该亲手……”
“哈?”由于听到过于离谱的话,绛蔻不自知的打断了纳兰小:“玉佩?很宝贝?她不是非常不屑这些高雅的东西吗?”
要知道,就连她们的定情信物,都是朴素的桃木簪加石珠,虽然有纳兰缘那会没钱的缘故在,但毕竟是对方亲口承认过的事情,绛蔻从未怀疑过真实性。
莫非……
纳兰缘是隐藏极深的傲娇属性?
“不屑?”纳兰小重复这个词,苦苦思索许久,终于恍然的拍拍自己脑袋,重新展开笑:“我想起来了!在乎玉佩是她六岁前的事情,自从她看开后,她就果断把那块玉佩死当了,换来不少银子呢!”
绛蔻听的愣神,因为这是剧情里完全没提到的事情,也是她从未了解过的纳兰缘的一面,这使她不由自主的询问:“三姐,你能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说一遍吗?我想听的更具体点。”
纳兰小爽快答应,带着回忆的神情,徐徐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纳兰缘六岁的时候,还不叫纳兰缘,她的真正名字是什么,没有人在意,就连渔仓郡的乞丐们,也只关注一夜之间突然出现在墙角的她,会不会凭借干净的衣裳与端正的脸,得到路过贵人们心血来潮的赏赐。
纳兰缘来到乞丐窝的第一天是茫然的,年纪小小的孩子根本不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害怕的哭过闹过,唯独不敢离开墙角半步。
——她不是害怕外面陌生的环境,而是害怕爹娘来接自己时,看不到自己。
纳兰缘在墙角待了一天一夜,待第二天被饿的头晕眼花、手脚发软时,她不小心掉落了手掌中紧紧攥着的玉佩。
温暖润泽的玉佩坠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吸引了死气沉沉的乞丐们,纵使他们不识货,也能看出这是好东西,若是卖给当铺,换来几个馒头包子绝不是问题。
乞丐们心生贪欲,争着抢着开始夺玉佩。
纳兰缘不过六岁,又被饿的虚弱,本该无力阻拦才对,可那天的争夺及至最后,是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两眼通红噙着泪,硬生生咬断别人一根小指头,保住了爹娘留给自己的玉佩。
她像是失去庇护、蹒跚站稳的狼崽,靠着一腔狠劲,吓退了无数猎人。
而她也很聪明,知道这里无法再待下去,即便不舍,最终还是攥着被血浸湿的玉佩,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城墙角落,来到繁华热闹的街道。
高大的人群,陌生的地界,无一不让纳兰缘感到恐惧。
可找到爹娘的心又给予她无尽勇气,令她在被一遍遍推开踹走后,仍旧不死心的捧着鲜血凝固成黑乎乎脏污的玉佩,讷讷的问:“……你见过我爹娘吗?”
她在街道里转了半个月,困了就缩在避风的地方小睡一会,饿了就和狗抢吃的,期间不乏有识货的商人对她的玉佩感兴趣,愿意出一锭金子买走她的玉佩。
纳兰缘视若罔闻,日复一日的寻找爹娘。
眨眼间,冬季来临。
街道逐渐冷清,连狗都骨瘦粼粼的被饿死了几条。
纳兰缘找不到食物,就拖着这些狗的尸体,在空荡荡的破旧寺庙里熬了五天。
第五天清晨,一个头生白发的中年男人抱着幼童,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就这样踩着一条刺眼殷红的血路,来到生满蛛网的佛像面前,泪如泉涌的绝望悲喊:“佛祖,求您救救我的囡囡吧!”
初生朝阳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
始终死死攥着玉佩的纳兰缘,凝望着男人与他怀里早已冰冷僵硬的孩子,手里陡然失去了力气。
玉佩再一次坠落。
而这次,她没有再捡起。
“……你是不知道呀,小十七那时候可惹人心疼了。”纳兰小唏嘘道:“男人对着佛像拼命磕头,她就面无表情的一直盯着看,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也在哭……”
纳兰小感慨的摇头,将话题拽回来:“好在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身边总算有其他人了,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可盼很久了。”
绛蔻怔怔的听着,心不在焉的失神。
她从未想过,纳兰缘还有这么一段被丢弃的过去,以对方桀骜不驯、自信到自负的脾气,说对方是皇女出身她都信。
结果……
绛蔻心情复杂,也隐约明白了纳兰缘为何厌恶文人世族青睐的清雅之风,厌恶腹有诗书才能取出的风雅名讳,厌恶上流阶层里欣赏把玩的琼玉翡翠。
尽管纳兰小语焉不详,但她能听得出,纳兰缘原本的家世绝不是普通平民,而任何象征着世家的物件、品味、词汇,恐怕都会令纳兰缘不受控制的回忆起被抛弃前的模糊记忆。
她憎恶痛恨舍弃自己的亲人,恨着曾被她寄予无数希望的那块玉佩,更恨自己天真无能又可笑至极的过去。
就像被爹娘抛弃一样。
如今的纳兰缘,也在无时无刻、竭尽所能的抛弃对方。
绛蔻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忽而想到几句话。
越是避之唯恐不及,越是死死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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