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喜欢有礼貌的孩子。”风炎圣树终于能说完刚才被打断的话,“不过,小行火者,我能否请你之后别再随便吻我的树皮了吗?也别随便碰,我的树皮可是很敏感了,那真的很痒。”
“吻?!树皮?!”帝坎贝尔愕然地重复着这两个单词,双颊迅速变红的同时,完全无法相信自己会吻了一棵树的树皮。
他不自觉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反复开阖了三次嘴巴,才把自己联想到的第一种可能用近似于惊叫的声调说了出来。
“等等!我记得我之前见过你一次,虽然你的外围有特殊的空间魔法,但你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一棵普通的巨大的树。”帝坎贝尔边说边疑惑,因为他又感觉到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那次是外面,这次是里面。”风炎圣树淡然的回答。
“里面?!”帝坎贝尔惊问不断,“你是说,我在你——在一棵树的里面!?为什么?怎么可能?我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我记得我之前在……奇怪,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哪里了?”
“……是的。”风炎圣树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了帝坎贝尔第一个问题,但也只回答了这一个。
“但你是一棵树。树的里面不应该都是木头吗?”帝坎贝尔不自觉继续追问。
“我的名字后面还有一个词。还记得吗?”
“圣树。”
“没忘就好。”
“……”
“如果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显然是不可能成为圣树的,也不可能拥有自我意识。”风炎圣树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特别之处恰好就是我的身体——树干里面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魔法。”
“小行火者对这些回答还满意吗?”风炎圣树问,“如果满意的话,请答应我,保证时刻都离我的树皮远一些,好吗?”
帝坎贝尔不自觉点头同意的同时,心下也古怪而彻底地沉默了。
他似乎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小行火者”这个词汇又触动他脑袋里的一部分,与某个他非常熟悉的称呼发生了无可避免的重叠,让他不知道第几度意识到自己好像的确忘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或者说是:某个绝对重要的存在。
“小行火者,”风炎圣树再度如有所感,“你选择来到我这里以前,就没有考虑过听风者吗?”
第383章 行至挽歌(4)上
听风者。
这个特殊词汇跟行火者一样,只要听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
……
“再见,可爱的小城主。”
“小城主,你真的不逃吗?”
“小城主,我要断气了……”
“小城主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脸红?”
……
随着风炎圣树的声音,庞大的记忆像钉子与锤子那样被敲进了帝坎贝尔的脑袋里。
不可战胜的敌人、双子塔、火焰、复苏魔法、对方自我牺牲以及他决定替代对方牺牲自己……
双子塔得救了吗?海克鲁没事吗?那卡露雅尔呢?面对永生不死的敌人、不断重构的魔鬼巢穴、科特拉维沦为傀儡的绝境……他们与巴尔德君主的战斗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以及,阿达加迦还活着……吗?
无以计数的问题挤满了帝坎贝尔的脑海,尤其是最后一个,光是想到就能让他战栗,但他却连——
“我到这里多久了?”他茫然地问,“我是怎么过来的?”
答案无疑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只记得自己把阿达加迦从魔鬼点燃的火焰中拉了出来和自己投身其中的那一刻,至于之后的……
“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刚才和以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全都汇聚到他的脑海里,加上那些担忧与疑问,让他根本无法动作。
“我居然忘了?”
单就遗忘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他谴责自己。
“我怎么能忘记?”
但他的确忘了。尤其是关于阿达加迦的部分。就连梦里都没有想起过对方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糟糕可以形容,而是恐惧。
“太好了。”风炎圣树却发出满意的称赞,“小行火者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为你感到非常地高兴!”
“……”
帝坎贝尔哑了一会儿才有些茫然地问。
“我为什么会忘记关于阿达加迦的部分?”
而且好像并不是立刻忘掉,而是循序渐进的,随着他越是回忆,越是淡忘,直到风炎圣树打断了他的回想。
风炎圣树叹息:“因为火焰。”
“火焰?”帝坎贝尔更茫然了。
“同样是火焰,他们和你们唤醒的却是完全不同的火。”风炎圣树说。
“他们?我们?”帝坎贝尔思考了片刻,“魔鬼和我们?”
“是的。但我更喜欢把你们称作:得到自然精灵赐福的孩子们,而他们则没有得到过任何祝福。是不被祝福的孩子。”风炎圣树说,“所以虽然都是火焰,但你们和他们拥有的却是截然相反的部分。”
“截然相反?”帝坎贝尔问。
“被自然赐福的火焰,是充满希望与生机的‘希望之火’。没有得到赐福的火焰则是最为邪恶的‘绝望之火’。虽然它们都会焚毁周遭的东西,但后者却是对身体和灵魂的双重焚毁。”风炎圣树说,“因为那些绝望的火焰真正毁掉的不止是你的生命,还有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尤其是你最重要的记忆和情感,就算你侥幸活下来并且得到水域精灵们的祝福,失去的记忆和情感却永远也不能复原了。”
帝坎贝尔呼吸一窒:“那我……?”
“别紧张。你不是已经想起来了吗?”风炎圣树说,“你该庆幸自己是行火者。如果不是,你恐怕根本无法回想起来。”
帝坎贝尔略松了一口气,问:“行火者到底是什么?”
“听风者没有告诉过你吗?”风炎圣树说。
“什么?”帝坎贝尔一愣,“他知道?”
不对,他根本就没有向对方提起过这件事。毕竟从逆向生长发生后,对方给了他太多的惊喜交织的意外。
风炎圣树再度如有所感:“小行火者居然没告诉过他?”
帝坎贝尔无可反驳的沉默了。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其他,他的确忘记说了。
“没关系。你只是一粒种子,只要下次记得做个诚实的孩子,他就会原谅你了。”风炎圣树说。
它的宽慰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帝坎贝尔有点想揍它。
对方接下来所说的话则让帝坎贝尔暂时抛开了痛揍一棵树的打算。
“听风者未必‘知道’,”风炎圣树说,“但他肯定能‘意识到’。”
帝坎贝尔问:“意识到?”
“希望——行火者就是纯粹的希望。”风炎圣树说,“同样是火焰的情况下,接受自然祝福的火焰,就是行火者天生拥有的‘希望之火’,是唯一能与‘绝望’对抗的火焰。而小行火者你虽然还没长大,却无法否认你就是‘种子’的事实——一粒刚成形的种子。
“当然,在你成为真正的‘希望之火’以前,肯定不能与‘绝望之火’正面抗衡。但幸好你是行火者,否则投身‘绝望之火’以后,被焚毁的就不只你的生命,而是你的一切。并且,永远也没有自愈的可能。”
风炎圣树前半部分的话让帝坎贝尔心有余悸,后半部分则让他惊愕不已。
“你果然还不知道出现在我这里会对你意味着什么,”风炎圣树叹气道,“虽然你愿意来到这里,让我感到非常高兴了,但我并不希望你以这种毫无自觉的方式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希望你履行你根本没有意识到的义务。”
“决定?义务?”帝坎贝尔困惑出声,“什么决定,又是什么义务?”
风炎圣树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自顾自地说:“我也不欣赏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选择究竟对听风者意味着什么,却随便就做出了这个选择。”
“我……”
风炎圣树的谴责让帝坎贝尔张口结舌。
虽然帝坎贝尔相信如果立场交换,阿达加迦肯定会做出跟自己一样的选择,却不能否认自己的选择的确非常糟糕。当然,也非常的自负。因为他竟然不知不觉像对方一样,也像对方所厌恶的那样,擅自做出了决定,也擅自替对方做出了选择。
那么,他当初又有什么资格去谴责对方擅作主张?
“听风者。”
风炎圣树的声音打断了帝坎贝尔的自我谴责。
“他已经是最后一位听风者了。”
第384章 行至挽歌(4)中
伴着兀长的如同树叶被风摩挲般的叹息声,它缓缓地说。
“曾经有无以计数的听风者存在,但随着精灵族的逝去,血腥重新莅临到这片大陆,自然精灵们逐年消亡,听风者也就随之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只剩这下一位了。”
而这唯一的一位也在过去里逐渐失去了太多重要的部分。
“残缺不全的听风者是很难存活下去的。”风炎圣树不无遗憾地说,“如果他失去自己仅存的‘最后一部分’,那么早已经残破不堪的他,肯定无法继续驾驭听风者。而他一旦无法继续驾驭听风者,他就必须恢复完整,否则都不可能重新驾驭听风者……”
风炎圣树的声音停在这里。
它糟糕的陈述方式虽然让帝坎贝尔的思绪变得有些混乱,但他却不难从中捕捉到一些让自己不寒而栗的部分。
“最后?残破?驾驭?恢复?完整?”帝坎贝尔不禁接连问道,“你开始说他是听风者,然后又把‘他’和‘听风者’单独区分开来,这是否意味着他既是听风者又不是?那么听风者到底是什么?”
风炎圣树没有回答,安静得好像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而帝坎贝尔的问题当然也远不止这些。
“如果听风者不是他的力量,他又为什么是听风者?既然你说他必须恢复完整,是否意味着现在的他其实并不完整?那他究竟缺少了什么?”
风炎圣树依旧沉默着,帝坎贝尔则迅速失去了所有耐心。
“风炎。至少告诉我听风者究竟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活了那么久,肯定是知道的……”
“小行火者,”风炎圣树终于打断了他,说,“你虽然美丽又聪明,还能得到自然的喜爱,但我已经开始讨厌你了。”
帝坎贝尔:“……”
“尤其是你的语气。”风炎圣树回答,“我并没有为你解答的义务,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帝坎贝尔先怔了足足三秒才回过神来,忙道:“抱歉。我的脾气是有些糟糕,是我语气不好,我下次会注意礼仪的,请您原谅……”
“我开玩笑的。”风炎圣树回答。
“……”
帝坎贝尔周身直接迸出了苍蓝色的火焰。
“你果然是个非常暴躁的小行火者。”风炎圣树并不害怕,甚至还带着笑意说,“不过,你是不是忘记我有魔法免疫的事实了?无论内外。”
“……”
再也没有比这更想让帝坎贝尔用“狂诗疾风”的情况了。但现在的他只能选择抿紧嘴唇收回火焰,瞪——对方是一棵只有树叶和树干的树,何况他还在对方内部的空间魔法里。导致他即便在瞪,也只能选择狠狠地瞪着面前那些奇怪的“火焰树皮”。
“听风者非常特殊。”
风炎圣树在“那粒刚成型的种子”把自己的嘴唇咬破前,终于愿意施舍一点儿仁慈,告诉对方答案。
“可以说是一种力量,也不是。就像风本身的特性,作为听风者的存在,其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存在与否的存在。”
风炎圣树的话让帝坎贝尔脑袋里的疑惑不减反增,前者却自顾自地继续说。
“听风者是最强大的,同时也是最无力的。是最无可超越的,却也是最不起眼的。”它说,“但有一点——他必须活着,完整的活着。那样才是听风者。否则,他就会被听风者吞噬,从而彻底的消失。”
“听风者被‘听风者’吞噬而彻底消失?”帝坎贝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他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唯一的可能。
“你是在指逆向生长?”
“是的。”风炎圣树回答,“听风者的确会让最后一位听风者消失……”
帝坎贝尔陡然想起最早被打断的关键,打断对方,急道:“送我回去!”
……
“活下去。”
鲜血与被浸软的泥,暴雨和肆虐的沙尘。
“活下去。”
闪烁着赤红血色的空间魔法,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和形式,衔接过去与现在。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情况,瞬时的交叠在了一起,如同最可怕也最强大的力量,拖拽着意识恍惚的阿达加迦,蛮横地将他拽回到现实中,让一切避无可避的重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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