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个结果需要太多的巧合与幸运,至少需要他能切实解决所有的敌人,外加手臂上的防御魔法能保护他到某个时刻。其中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因为缺乏“面包”直接变成自然精灵们的一份子,而不是小城主忽然出现,就这么把他给救回来了。
阿达加迦后知后觉的发现,从他说出那个称呼的那一瞬间,就等于触到了小城主的其中一片逆鳞,沦落到被小城主谴责的这个结果的确是无可避免的,也就不怪对方刚才会直接把他骂做混蛋了——帝坎贝尔其实早已经骂过了,只是当时的他暂时失聪。
三战灵啊!阿达加迦心底怒吼:他的灵生已经彻底的不能好了!
“还是可爱的小城主?”帝坎贝尔的声调忽然变得非常奇怪,说出来的话也很奇怪。
“……”阿达加迦现在就想回到当时,把那个没脑子乱说话的自己敲晕,不知道还来得及吗?幸好帝坎贝尔没有提到那两个落在指节上的吻,否则他一定会尴尬到想立刻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会成为伟大的城主,但不是现在?”
帝坎贝尔的声音到了这里陡然拔高了不少,如同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断断续续地爆发出来。
“你是什么?”
他质问阿达加迦。后者即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他的显而易见的愤怒。
“三战灵吗?还是我们的祖先古精灵族?”帝坎贝尔问,“你凭什么来预言我?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们这个族群什么时候拥有‘独裁者’的‘优秀’历史了?还是我学漏了什么重要的历史组成部分?”
他接二连三地质问。
“我对自己的缓慢成长不耐烦了吗?从来没有,也不缓慢!”
至少在这个混蛋出现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
甚至一直凌驾于所有同龄的纯血之上,也一直以自己的天赋为荣。
“……”不,阿达加迦忧伤地想,他急需一个撤回前言的机会,他真的想撤回,立刻现在马上,全部一起撤回。尤其对于一个十几天就从高阶向圣阶飞跃了半阶的恐怖存在,他只想真诚地致歉——现实不允许。
“你之前保证过不会离开我,那也是骗我的,对吗?”帝坎贝尔问。
“……”他之前保证过这种事?糟糕。他完全想不起来。
单方面的对话到了这里便忽然终止。相比委婉地臭骂他的小城主,沉默的小城主更让阿达加迦觉得忐忑,同时也让他感到惊讶——帝坎贝尔既没有询问自己是如何控制他自然精灵、控制他的行动,也没有问“那种魔法”或者说是“力量”是什么,甚至包括他歼灭二百匹魔鬼的“战斗方式”,小城主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好奇。而从诺拉的话可以推断出来,帝坎贝尔已经自行思考出了跟魔抗型的战斗方法,只是他用的应该是一种更适合队伍协作的方式,而不是阿达加迦所用的单打独斗的方式——帝坎贝尔合理地发挥了永行小队的战斗力,这是阿达加迦做不到的事,他不是领导者。
帝坎贝尔似乎还从一开始就过于体贴的选择忽略了一切即便询问,阿达加迦也只能用谎言来隐藏的部分。
“……我忽然觉得,”又再经过一段兀长的沉默过后,帝坎贝尔才又出声,“你这样也很好。”
“……”阿达加迦立即陷入了极深地困惑以及莫名地慌张。
“不是指超再生的部分,也不是魔力耗尽的部分,而是单纯的指你这种暂时不能说话的时候。”
帝坎贝尔接着说出了让阿达加迦更加惊愕地话。
“至少你不会莫名其妙道歉,也不会说出那些让我讨厌的、过于礼貌的话。”
——并借此划清界限。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不会忽然跑得无影无踪。”
阿达加迦:“……”
三战灵啊!他想说话!也想逃跑!可是那么多的“面包”,怎么都没有任何效果?
“你是想独自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对吗?”
接着帝坎贝尔的声音忽然显露出沉重地疲惫感,至少阿达加迦单纯用听的都能清楚地察觉到这种沉重,甚至可以称之为沉痛。
“还打着所谓的‘为了拯救同伴’、‘为了拯救灵族的未来——伟大的海克鲁城主’的旗号?你不觉得这些都是非常可笑而且异常可耻的借口吗?”
“……”等等,阿达加迦觉得这句话里包括太多含义了,小城主是不是又察觉到了什么?
可帝坎贝尔到了这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甚至是一种骤停般的终止。
阿达加迦等待了很久,直到对方才再度发出声音,已经听不到那些沉痛与疲惫,只剩一种极为肯定的语态。
“你要离开,就明确的告诉我理由。真正的理由。不是你随口编造的那些。”帝坎贝尔说,“而且,对不起。就算你跟我道别,我也不会让你如愿,我们又见面了。”
“以后也会如此,只要我活着,都会一直如此——”
“我以我的名字,我的首座,我的诺迪家族,以及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来保证。”
“我发誓。”
第141章 两种骑士(24)
阿达加迦无法回答,无论是身体还是理智都不允许。
他为帝坎贝尔所说的话惊愕,也为对方藉由话语传递到他思维里、或者称之为情感的部分所震撼。
一种他完全陌生的无形感受,如同被魔法赋予了应有的美丽形态,像一块过于柔软的地毯,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彻底铺展开来,只要一踏上去一点,即便是试探,也会深陷下去。
可这种表现却是节制而克制的,扼杀了一切的肢体接触,只用语言竭尽所能地表述。
这的确不会引发他深藏于灵魂的恐惧,不会唤醒他记忆里的血腥噩梦,可他依旧不自觉望而却步。
他谨慎地停在那块柔软的范围之外,犹如在畏惧一片漫无边际的、只要踏入就永远无法沉落底部的沼泽。
可它却是过于柔软又温暖的,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甚至是毫无瑕疵的善意与温柔,以及对方从不像谁展露的小心和耐心,却只为他尽数献上,这才足够浸透了思维,涨满胸口。
某种近似于恸哭的情绪陡然闪现过阿达加迦的心口,让他有规律的呼吸节奏出现了一抹短暂地变化。
叹息。不为他自己,而是为帝坎贝尔。
对方在他看来应当是炽烈的、连普通火焰都要退避的蓝色火焰,却强硬地将自己塑造出水的形态,成为一种柔和而粘滞的存在。
阿达加迦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止是语言上不能,行动上的受限,甚至连他的眼睛都陷入了一种充满矛盾与挣扎地迷惘。
帝坎贝尔说完之后也没有调整自己的位置去看阿达加迦的眼睛,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后者的答案,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已经决定好了,并且绝无改变的可能。
再之后,年轻的城主只是断断续续的,重复着相同的三个问题。以一种语无伦次的形式,不断地质问:
“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决定生死?”
“我死还是活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跟我说再见?”
抱歉。阿达加迦忽然又想向帝坎贝尔道歉了,不自觉的。不是上次在地下洞窟时故意划清界限的那种方式,而是为自己此前那些自私的决定,或者恰如对方所言,他并不需要这种擅自附加的部分,不管那是为了救他,还是其他理由,在对方不需要的时候,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可帝坎贝尔并不需要道歉,他索求的是其他东西。问题是,自己给得出吗?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独自保护着自己的族群,让他们不为其它两族所伤,同时也竭力保护着自己,让自己不再为族群所伤,这种巨大的矛盾就像“噬尾蛇”。他可以在一切危险面前选择战斗,唯独怯于接纳任何“不确定”。
这些思考对于现在的阿达加迦来说,是一种双重意义上的疲惫累加,而那些纠缠在他身上的、因为越过“红线”残留下地疲惫与痛苦,却始终毫不留情地侵袭着他。“面包”已经无法像上次那样起效,他不确定它们什么时候才能起效,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可越过“红线”的代价却冷酷而直接地迫使他再度陷入了第二轮的昏睡。
直到阿达加迦发出浅而绵长的呼吸,帝坎贝尔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维持着背靠倾斜石头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许久过后,久得连光线都开始倾斜,他才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替阿达加迦挡住从另一边来的、几乎只要擦过后者就会灼伤他皮肤的阳光。
没有超再生的灵族的确就跟人族一样脆弱,不再是强悍的战斗佣兵。只是任何一名灵族以往都不会注意到这些,帝坎贝尔也不会。而他所接触过的人类,无一例外的都藏在那密不透风金属外骨骼与战斗缓冲服内,以此来保护着他们自身,就像自己现在竭尽所能为阿达加迦做的这些一样。
因为这个帮对方遮挡夕阳的动作,帝坎贝尔更换一些角度,终于能够再度面对着阿达加迦的脸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很近,几乎就在十多公分开外,只要帝坎贝尔略微伸出手,就能碰到对方,这让前者的手不自觉地动了,朝着对方,微微发着颤,缓慢却悄无声息。
帝坎贝尔途中尝试着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指,可他失败了。仿佛从阿达加迦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极力表现出来的镇定都崩溃了。
他以颤抖却极轻的动作,拨开他为对方半遮盖在脸上的织物,同时更加小心的为对方阻挡住阳光。接着便以掌心缓慢地摩挲过对方的脸,然后略微曲起手掌,指背掠过对方的下颚。
手指停驻,颤抖因为手掌触碰到的温暖而奇迹般的终止了。看起来并不柔软的唇近仅距咫尺,撩拨着心跳,让他想偷尝一下,可动作在途中就停住了,为对方忽然皱起眉的疲惫,以及过于苍白的脸色。
帝坎贝尔的手再度剧烈的颤抖起来,以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式。
他急忙把手抽回来,唯恐把这种惊慌从接触的皮肤传递过去。
从原生种的灰白尸山下把阿达加迦挖出来那日对帝坎贝尔来说依旧如同昨日。
当时他生怕碰一下就会让对方彻底破碎,因而恐惧至极,却必须在心底竭尽所能地让自己保持冷静,只是颤抖依旧无法自控,就像某种灵族不会患上的瘟疫。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脚下踉跄了一下,他猜测或许是某具原生种的尸体,身体的动作却跟不上他思维发出的命令,没能在对方落地前接住他——这对于可能达到光速级移动的帝坎贝尔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对方从他颤抖的双臂里直接滚落到地上的那一刻,他在震惊与自责中脑海短暂的陷入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是依靠卡露雅尔的惊呼声,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蓝色的火焰。
周遭、四面,以帝坎贝尔为中心的地方,顷刻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以火焰燃烧过荒原的情形,向着四面八方不停扩散,转眼吞噬掉了旁边所有的灰白尸体。
简直如同帝坎贝尔想焚毁自身的无力。
当时他周遭的所有同胞,无论是谁,只要是来不及铸起防御魔法的同伴,都被牵连了进去。
甚至包括阿达加迦。
多亏莉莉娅和卡露雅尔及时保护了他。如果没有她们,帝坎贝尔简直无法想象超再生停止又彻底昏睡过去的阿达加迦会被自己牵连成什么样。
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其实才过了数十秒而已,可是周遭别说灰白色的原生种尸群了,就晚一步铸起防御魔法的,甚至包括阿达加迦的衣物和皮肤,以及其他很多东西,都被那些蓝色的火焰吞噬掉了。
那些蓝色的火焰唯独避开了帝坎贝尔,却没有放过周到的任何存在。
海斯和齐图家族的两个家伙那时甚至都没有进行那段私下的讨论,只是在看见这一切时候,才让他们下定了决心……
……
相比同族从自己身上感觉到的绝对力量,帝坎贝尔却只是对自己产生了畏惧。他很怕自己会为某个混蛋失控一次,再一次,很可能永无止尽下去,同时也不知道这些蓝色的火焰是如何催生、又该如何控制。
在此之前,在洞窟之后,在阿达加迦一度离队之前,帝坎贝尔其实在心底始终藏着一份期待,希望能在未来的某一天,阿达加迦愿意亲口告诉自己关于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关于隐藏一切的理由,甚至仅仅只是对方如此排斥“好意”的理由。
可是现在,帝坎贝尔已经不确定自己能否继续如此。
因为他自己也这样了。
可他同时也庆幸,因为他跟对方一样了。
他们都有着不会向对方提起的“秘密”。
只是阿达加迦显然是在畏惧于秘密被揭穿后自身可能受到地伤害,而帝坎贝尔自己却是在担忧自己是否会祸及前者。
帝坎贝尔在自己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以前,迅速团紧了拳头,借此抑制着那些“秘密”所传递出地忐忑,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所有的一切。过于年轻的肩膀由此显得异常无助,颤抖也仿佛永远无法平息。
直到他再度积累出鼓起勇气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当没有原生种也没有恶劣气候的时候,卡朵尔大陆的黑夜无疑就像一块黑蓝色的天鹅绒那样美丽,随时能听见它们无时无刻不发出的细小沙沙声,是一种厚重而悠远颜色。
帝坎贝尔在夜色的包围下再度低下头去,靠近阿达加迦的脸,却在距离对方唇角只剩一个呼吸的位置再度停顿。
这个理所应当的、在他看来或许能够抚慰自己忐忑的动作没能顺利的落下去,却让他像一只小动物那样,仔细地凑在对方脸侧嗅了嗅。
无菌水没有味道,食物也是同样,唯有那种干燥的风带着些许森林和大地气息,属于阿达加迦的味道。
可这已经不够缓和帝坎贝尔地恐惧与不安了。
他不敢直白的表述什么,因为结果已经可以想见。他即便抱着对方,也没有“抓到”对方的实感。现在没有,以后可能也不会有。甚至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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