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就走。”柳天骄直接把卫文康拉了一个踉跄,“我看你这书也别读了,回家种地吧,累死了也是你的命,谁叫给了机会你不中用呢。”
眼见局面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卫文康满腔的绝望再也掩饰不住,却还是努力正了身子,朝王夫子深深一揖,“多谢夫子赐教,小子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能在最后得您证明我好歹学了些东西,也不悔了。”
王夫子当了这么多年的私塾先生,如何不知道贫寒子弟念书的艰难,可明明此人天赋不错又肯努力,却读不起书还要叫一小哥儿随意欺辱,那么瘦的身子骨,真回去干农活,怕是没几天就要叫累死。
罢了罢了,今日能得见他也算是缘分,若不能拉他一把,以后想起来怕也是一桩心事。
见两人都要走到巷口了,王夫子终是把人叫住,“这小子我收下了。”
柳天骄转过头,还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还出尔反尔呢,我还说能把读书钱省下来。”
王夫子也不与他废话,只一句:“你还想不想你夫婿考上秀才飞黄腾达了?”
柳天骄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想。”
王夫子见把人拿捏住了,冷哼一声,“那就别说这些没用的。束脩是一年十两银子,你回去好生准备吧。”
“十两?”柳天骄惊呼出声,“不是说只要六两吗?还有些家境贫寒的,只给五两。”
“你不是想他少学两年吗?六两也行,一年叫他少学些,到他考秀才就要十年。”
“那十两呢?”
“五六年吧。”
“怎么差距这么大,你不是在唬我吧?人家可都说读书人是最讲信用的。”
王夫子一脸严肃,“唬你做什么?他本来年纪就大了,多拖几年记性都不好了,念书的效果自然是大打折扣。”
柳天骄咬咬牙,“行吧,十两就十两。”
王夫子领着两人进了门,交代前来的小童,“领着这位夫郎去把束脩交了。”
柳天骄:“……”这老头收钱可够利索的,还怕自己赖账不成?
王夫子就当没瞧见柳天骄那奇奇怪怪的眼神,自己带着卫文康就进了前面的课堂。里面一水的小萝卜头,最大的不过十二三的样子,眼神囧囧地瞧着卫文康这个陌生人。
“夫子,这个叔叔好漂亮啊,是新来的先生吗?”
王夫子轻咳了一声,“不是先生,是你们的同窗。”
不大的课室里立马跟炸了锅一样,“同窗,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当我们的同窗呀?”
卫文康有些羞愧,硬着头皮道:“我读书读得晚,以后还请各位同窗多多指教。”
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见他态度不错,用还没脱去奶味儿的声音问道:“那你以后是不是要叫我们师兄啊?”
边上的小屁孩一本正经地说道:“用得着问吗,他比我们入门晚,当然要叫我们师兄。”
奶娃娃有点不敢置信,“可他都跟我爹一般大了啊。”
“读书又不讲年纪,我哥比我年纪大好几岁呢,到现在连个童生都没有考得起。”
估计比他哥还大好几岁同样还没有考上童生的卫文康:“……”
这些孩子明显还没到长袖善舞的年纪,说出来的话直戳戳地伤人心。王夫子怕卫文康忍不住找张桌子钻进去,拍了拍桌子,“好了,刚刚布置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没完成的抓紧,待会儿可是要抽查的,谁要是没完成今晚不许回家。”
一群萝卜头立马安静了下来,脸上全是心虚害怕,王夫子说不许回家可不是吓唬人的。
这私塾专门在边上的厢房里留了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大床一个长桌,谁要是完不成任务就被留堂。待到天黑时还没完成,王夫子就会叫小童去他家报个信,然后被安排着吃一顿特别难吃的晚食后睡下,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叫起来读书。
吃不好也睡不好,还要叫家里人知道被先生罚了,回家再领受一顿竹笋炒肉。但凡尝过留宿滋味儿的学生,提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王夫子见课堂终于安静了下来,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给卫文康指了指一个后面的位置,“以后你就坐在那儿。不要小瞧了你这些同窗,除了去年刚入学的那两个娃娃,都是把四书五经读数了的,还有一个已经考上了童生,若不是年纪小,需要磨练一下心志,已经去了隔壁的科考班了。”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经是童生了。卫文康哪里还敢大意,忙道:“学生一定谨记教诲,认真向各位同窗学习。”
从私塾里出来,两人同时长叹一声,然后猛地笑了起来。
柳天骄拍了拍卫文康的肩膀,“可以啊,小伙子,装得真跟个受气包一样,把王夫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倒是可怜我枉做了坏人,出来时那小老头还悄悄对着我翻白眼呢。”
卫文康也看见了王夫子的小动作,好笑道:“先生也是个真性情的。”
没错,两人昨日筹谋了一番,觉着自家无权无势,卫文康年纪又大,若想要王夫子破例收下,必然得有能打动人的地方。一个是才学,另外一个便是博取同情了。
卫文康感叹,“还是先生仁慈,不然这点小伎俩哪里能成。”
“就是收钱黑了些,他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凶恶,故意敲诈我出气呀?”一年十两银子在镇上来说算是收的比较高的了,不过以王夫子的本事和名望来说,倒也值得。
卫文康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布袋来,递给柳天骄,说:“先生给的,说让我自己收着买纸笔。”
“什么东西?”柳天骄说着打开来,赫然发现里面竟是五两银子,好笑道:“这小老头,竟然花我的银子做人情,倒是个有趣的。”
“先生也是怕我为难,这钱你收着吧。”
柳天骄把布袋递了回去,“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别辜负他一番好意了。”
卫文康不愿意要,“家中也不富裕。”
“既然让你入赘,养你也是应当,你只管好好读书,银钱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柳天骄也不是傻大方,卫文康能把这钱主动交给他,便说明是个信得过的人,那银钱放在谁手里不一样。读书人都想得多,自己表现得越是大方信任,卫文康便能多记自己一份情,何乐而不为呢?
卫文康见柳天骄坚持不收,果然有些意动,“那便留着明年交束脩吧。”
第28章 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事情是办成了, 银子却是又损失了不少。柳天骄粗粗算了算,自打他爹去世,办丧事花了五两银子,村长那里送了五两银子, 给卫文康的聘银十两, 再加上成亲时的三百文谢媒钱、五百文聘礼钱、五百文席面钱, 如今拜师又去了十两。
光这些大头, 竟已花了三十多两银子,如今家中存银只剩下堪堪三十两。以家中每年十三四两银子的入账来算, 去掉日常开销,剩下的银子只够给卫文康交束脩,买铺子便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柳天骄想着他爹在世时的心愿,觉着还是得另外想个法子赚钱才是。做什么好呢,要不卤猪下水去卖?可卤猪下水是个辛苦活,清洗、卤煮都耗费时间得紧,自己还要照看家里的田地, 根本忙不过来, 卫文康又不是个能干的, 想想真真是愁人的紧。
好在如今卫文康拜了王夫子为师, 以后日子也算是有了个盼头。柳天骄瞥了一眼全身上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卫文康, 叹了口气, 犹豫半晌, 还是在路过医馆的时候把人拉了进去。
“大夫, 麻烦你给我家夫君瞧瞧身子。”
“可是生过什么大病?”老大夫还未搭脉眉头就皱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年轻小伙儿,怎么就干瘦成这样。
卫文康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并不曾生过什么大病。”
老大夫细细把过脉, 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是生过什么大病,身体却虚的快垮了,竟像是饿的。如今风调雨顺的,老百姓日子再不好过,糙米粥总能喝上两碗,居然有人能饿成这样。
老大夫又看了看圆圆脸、气色红润的柳天骄,问道:“你说他是你夫君?”
柳天骄点了点头,“是啊。”
老大夫怒意一下就压不住了,“胡闹,你当人夫郎的,怎么能如此苛待自己丈夫,竟要把他活活饿死。”
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顺便来医馆看病的人多得很,听到老大夫这话,一片哗然。
“什么人啊,自己吃得跟头猪似的,把夫君活活饿死。”
“太恶毒了,兄弟,你快去县衙告他谋杀亲夫,我们大家伙给你作证。”
“就是,非得去问问他爹娘,怎么教养的孩子。”
柳天骄哭笑不得,“干我什么事,他到我家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了。”
“还在推脱,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瞧你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当大家伙是傻的吗?”
“告官,小子你一定要去告官,我们镇有这样的祸害真是丢人。”
卫文康见柳天骄百口莫辩,又是羞囧又是羞愧, “我家夫郎说的是真的,未成亲前我便是这般模样。”
众人哪里会信,“你不要再帮着遮掩了,这么多人都在为你做主呢,他能对你怎么样?”
老大夫也是义愤填膺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你命都要没了,还怕他做什么?”
卫文康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涨得通红,“小子说得是真的,我们成亲还不到十天。”
“是真的?”
柳天骄服了这些瞎起哄的人了,“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俩清水村的,这些天入赘的就我们一对,一问便知。”
原来是入赘的,就说怎么会有人如此苛待自己丈夫。众人一下子反倒更觉得柳天骄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的中年男子神色凄惶地看着卫文康,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样子,“兄弟,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入赘这条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柳天骄眼睛尖得很,一眼便瞧见那男子脖子边上长长的指甲印,无语又同情,“大哥,往好处想,你身上穿的可是绸缎,比我们这些泥腿子强多了。”
那男子听到柳天骄这话,跟蔫答答的老猫突然被扔了个炮仗一样,浑身写满了愤怒,“太过分了,我们的尊严和幸福是一口饭一身破衣服就可以弥补的吗?再这样信不信死给你们看。”
柳天骄被愤怒又有些癫狂的老大哥吓到了,赶忙往卫文康身后窜去,“快,你快劝劝他,死了我可赔不起。”
卫文康只得劝道:“大哥,冷静,冷静些,你要死了可不正让奸人得逞了吗?”
“就是,他家那么有钱,一定会立马娶个更年轻好看的。”
那男子闭上眼睛,一脸的痛苦,然后下定了决心,“对,我要好好活着,不让那贱人得逞。谢谢你兄弟。”
半柱香过后,两人终于浑身邹巴巴地从里面挤了出来。
卫文康见柳天骄衣服上的袖子都被人撕烂了,很是愧疚,“你还好吧,对不住,他们不清楚情况。”
“没事儿,就是可惜了衣服,好在老大夫送的都是好药,值不少银子,足够买几件新衣服了。”柳天骄非但没有一点愠色,还有些兴奋,“那老大哥家里的夫郎好生厉害,供得起丈夫穿绸缎,还在家说一不二,你瞧见没有,那大哥脖子上都是指甲印呢。”
卫文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你不觉得那个夫郎太过分了些?”
柳天骄摆摆手,“过分什么呀,你瞧那老大哥面色红润的,去医馆也不看什么伤,只说自己心里郁结,一番唱念做打看着挺像样的,转头却又开开心心逗鸟,过得好着呢。”
卫文康皱眉,“你意思是那老大哥在说谎。”
柳天骄撇撇嘴,“也不算说谎吧,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做这些样子给外人看,搞得他夫郎跟逼良为娼似的,若真让他和离或是去死,你看看他敢不敢。”
卫文康觉得柳天骄这般说话不对,“若是他夫郎对丈夫多些关爱和体贴,老大哥也不会如此郁结。”
“再关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看那老大哥就不是什么老实的,就不能给他好脸。”见卫文康脸色不太好看,柳天骄猛地反应过来,要糟。
“你跟他可不一样,心地善良会读书,顶着那些老东西的威逼利诱给我条活路,我真的觉得好走运啊,能够遇到你。”柳天骄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意,眼中带着谄媚,跟个在外凶神恶煞在家却一下子温顺的小狗一样,样子颇为喜人。
卫文康有些不好意思,骄哥儿虽说凶悍点,其实单纯得紧,自己怎么能如此小家子气,因着一句话就想东想西,忙道:“哪有,你也很好,还辛辛苦苦供我念书。”
“是吗?那我们两个都是大好人。大好人肚子饿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柳天骄说着拉卫文康去坐牛车,让人一点儿没想起来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村里人好不容易来趟镇上,买的东西都不少,回去又正是太阳顶着嗮的时候,坐牛车的人比早上多了不少。
见柳天骄两口子手上抱着不少药回来,有人就调笑道:“成亲这才几日就去看大夫,骄哥儿你这也太着急了些,可别把人家卫小子熬坏了。”
村里年轻人除了摔断胳膊腿,轻易是不会去看大夫的,唯一的例外便是生不出孩子,看不孕不育。见柳天骄两个都没带伤,众人便以为他们是着急要孩子。
卫文康道:“各位婶子嫂子误会了,骄哥儿是想给我补身子。”
“知道知道,补身子生孩子嘛。”
柳天骄:“……”我这注定被流言中伤的一生。
王长秀咋舌,这么些药可得不少钱,“骄哥儿对夫婿倒是舍得。”
“这点药算什么,人家还要送夫婿读书呢。”王家婶子冷笑道:“十两银子一年呢,我就说怎么看不上我家弟弟,原来是脑子有毛病,等着补贴小白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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