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杂物间哪里只是小,顶上的梁都塌陷了一块儿,刮风漏雨再正常不过,修的话就得花钱换梁。
老柳家自然是没有这闲钱的,他们这地儿雨水又多,夏天的时候,柳老大常常一觉醒来,发现身子都湿了大半。
从小吃够了破房子的苦,柳老大便想着长大了一定努力挣钱,把自家好好翻新一下。
只是等他终于豁出命去猎到了一头黑熊,卖了一百两银子,把家里好好翻新了一遍,又平整出一个大院子的时候,征兵的来了。
一家出一个男丁,老柳家当时成丁的一共三人:柳老爹、柳老大和柳老二。
当兵多吓人啊,靠山村前些日子去的那批,十个有八个没能回得来。柳老爹还等着享小儿子的福呢,自然是不愿去的,他又是一家之主,也没人敢提让他去。
至于柳老二,他也是个鬼精鬼精的,从小见爹娘偏疼柳老幺,就会撒泼耍赖。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嘴儿又甜,柳家老两口自然是不想让他去。
那去的人能是谁呢?自然是柳老大。
新房子才住了两天,床都还没睡熟呢,柳老大就这样被带去了战场。风餐露宿,吃过的苦不必说。
等他打了八年仗回来,新房子已经变旧了,弟弟们又陆续成婚生子,哪里还有他的地方?
然后便是大闹一场分了家,柳老大自个儿选了山脚下一块儿荒地,盖了两间茅草屋。
将就过了几年,柳老大忍不住和夫郎商量着翻新房子,帮工的人都请好了,他夫郎又不幸染了病。
后来花了大笔银子没把人治好,又要花银子办丧事,等丧事办完,家里存银也去了大半,还有个小哥儿要养,柳老大哪里还敢想房子的事。
将就着又过了几年,柳老大肉铺的生意越来越好,终于攒够了钱,盖上了三间青砖大瓦房,再也不必担心刮风下雨了。
柳天骄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搬进新房那天,他爹拿出放了两年都没舍得喝的好酒,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念叨着:“还是青砖大瓦房好啊,不用担心刮风下雨,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柳老大每每去外地收猪,在外面借住,回来还会和柳天骄讲,“还是家里舒服,以后我要是干不动了,哪儿都不去,天天就在屋里躺着,美得很。”
柳天骄把他爹轻轻放在床上,又给他理了理弄乱的衣服,心想这下他爹总算是可以躺得安稳了吧。
村里人办丧事说起来简单也简单,说起来复杂也复杂,把灵堂布置好,选好棺材和墓地,剩下的就是守夜和扶灵上山。
他们这边守夜一般冬天是七天,夏天三天,有些人家也会把时间延长。
如今天气热,柳天骄不愿意让他爹走得不体面,便定的三天。
柳老大跟卫老娘不一样,他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村人,去了村里人大多是要来祭拜的。祭拜的时间一般是去世的第二天,设宴招待亲友也是在第二天。
说丧事复杂也是复杂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并设宴招待上。
柳老二几兄弟对这事相当上心,老早就通知了各方亲友,只是这办宴席的事儿,他们表示很难办。
小钱氏说道:“骄哥儿,既然村长发了话,我们几个婶婶一定下大力气帮你把席面整治好,什么桌椅板凳、筷子碗碟、切菜做饭完全不用你操心,连碗都不让你洗一个。只是我们几家都不富裕,办席面总得买酒买肉,银子方面实在是不趁手。你看?”
第12章 摆他们一道
柳天骄没办过这些事,只是隐约知道,前来吊唁的亲友都是要给礼金的,不像成婚,除了送礼金,还可以送布匹鸡蛋之类的东西。
因此,村里人办丧事,单只看置办席面的开销的话,大多都是要赚的,像柳老大这种做生意交际广的,往往还能赚不少。
柳家几兄弟对柳老大的丧事这么上心,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想赚这礼金。毕竟柳老大就留了个小哥儿,家里没有个能顶门立户的,柳老爹两口子又还在世,这前来吊唁的亲友给的礼金自然就到了打着柳老爹两口子旗号的柳家兄弟手上。
柳天骄不傻,便道:“这置办席面的钱就从礼金里出吧。”
柳老三媳妇儿关氏道:“骄哥儿没经过事儿就是不清楚,置办席面那都是得提前一天准备的,总不能等客人来了再拿钱去买米下锅。”
“就是,骄哥儿实在要是不愿意出这钱,我们几家垫上也不是不行。”柳老幺媳妇儿孙氏看起来有些为难,“只是就像大嫂说的,我们几家都不富裕,就算拿出全部积蓄,办出来的席面只怕也要显得寒酸些。”
什么锅配什么盖,孙氏是柳老幺读书时一个同窗的妹妹,家里是镇上的,后来柳老幺书没有读出来,只得回乡做货郎,孙氏便也跟着回来了。
她这人跟小钱氏完全是两个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从不多言语,且一向与人为善,谁家有点小事也愿意帮帮忙,柳老幺在村里的好名声起码得有一半归功于她。
但自家人自家知道,柳天骄他小爹在世的时候就悄悄跟柳天骄说过,让他注意着点孙氏,妯娌几个,其实就数孙氏心眼最多、手最黑。
柳天骄虽不知道他小爹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还是生了警惕,“那这席面要花多少银子,家里的积蓄也不多,我要看看够不够。”
一听钱小钱氏就坐不住了,立马开口道:“三十两银子。”
柳天骄没好气道:“二婶儿是不是算错了,三十两银子都够买十头大肥猪了。”
孙氏觉得有小钱氏这种嫂子真是丢人现眼,顶大个头,脑子是一点儿不长。办个席面要三十两银子,说出去不怕村里人笑道大牙。
“哪里用得着这些,五两银子尽够了。”
柳天骄觉得他小爹说得也不全对,孙氏心眼多好歹知道收敛,跟她接触,总比当场被小钱氏这种又蠢又黑的气死好。
“正好家里还有六两银子,我这就去取五两来。”
闹过一场,柳天骄也清醒了些,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要他们不太过分,该妥协的还是得妥协。他爹辛辛苦苦一辈子,柳天骄不想他走得也不体面。
把五两银子尽数揣入自己兜里,小钱氏还是有些不满,“这些银子够干啥呀,少不得又要抠抠搜搜的。”
柳天骄冷笑:“够买一头大肥猪和几十只鸡鸭了,咱们村办宴席的顶天了来三十桌人,这么些肉还不够?”
柳老三媳妇关氏和柳老四媳妇儿蒋氏却是已经很满足了,扯着小钱氏就往外走,“骄哥儿说的是,买肉尽够了。”
小钱氏哎哟哎哟着被妯娌们拉出了门,老大不高兴,“说好了一起要银子,你们装什么好人?”
孙氏扶额,“大嫂,骄哥儿只是小不是傻,你开口就是要三十两银子,真不怕说出去闹笑话?”
小钱氏背地里吃过孙氏好几次亏,知道这也不是个善茬,算计人比自己厉害多了,应该还有后手,见她态度坚决便也不闹了。
“行吧,那便去干活了。”
关氏没动,“二嫂,咱们几个可都要去采买,银子放你一个人身上也不方便不是。”
才到手的银子小钱氏哪里肯拿出来,“长嫂如母,这钱本来就该由我来支配。”
关氏冷笑,“我们长嫂可在地底下呢,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二嫂你有多敬重。”
蒋氏也道:“二嫂你打什么算盘我们门清,只是没得我们这些支持,怕是不可能得手。”
孙氏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很明显。
小钱氏无法,只得把兜里的银子掏出来,一人一两分了。“那这剩下的一两银子也不够买菜啊。”
柳老娘正好背着个背篓进来,听到小钱氏的话,没好气道:“买什么菜,老大家地里的菜那么多,尽够了。”
对呀,肉不够菜来凑嘛,大家都穷,席面差点儿怎么了?
柳天骄是料到了这群人不可能老实,吃饭的时候出去看了一趟,见桌上十二个碟子,其中有七八个还摆着肉菜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心想老宅的人怎么还一下子转了性。
直到送他爹上山前才听到送葬队伍里的人小声议论,“柳老爹怎么给亲儿子选了那么个偏僻地儿,远不说,路还不好走,刚刚下肚的汤汤水水怕是一会儿就要消耗完,回来路上人就得饿死。”
“就是,抬棺可是体力活,早食不说多好,总得让人吃饱吧?就一锅糙粮粥,勺子下去都捞不起干的来。你说柳老大这么有钱,丧事怎么办的这么磕碜?”
“可不是,昨个儿席面上那摆盘倒是好看,结果两筷子下去,发现下面全是垫的菜叶子。”
“你知道什么,说人家城里人办宴席就是这样,上边放肉,底下放菜,看着体面。”
“体面个屁,我就不信城里人办席就是不让人吃饱。”
柳天骄气得发抖,这群狗东西,拿了钱就是这么办事的?
柳家几兄弟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男人多爱面子,柳老大的丧事说起来是几兄弟在操持,小钱氏几个这么办事,也让他们觉得臊得慌。
只是这会儿到底不是发作的时候,柳天骄勉强忍着气,跟着众人一起送他爹出殡。本来他一个小哥儿是不能来的,柳天骄哪里肯答应,直接跟柳老二说如果不让他去,他就不答应让柳老二的儿子给他爹摔盆,反正家里叔叔多,男丁也不少,相信其他人很乐意接手摔盆的差事。
摔了盆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柳老二哪能让别家占了这好事儿,愣是说服了众人让柳天骄跟着去,完全没想到看着再老实不过的柳天骄能摆他一道。
时辰到,柳老二家的大儿子柳成器用新帚扫去棺上的浮土,倾倒在一个木盒子里,随后在棺角垫一铜币,接着棺枢出堂,柳成器手执纸皤前行,晚辈和亲友都跟在后面,披麻戴孝,齐声痛哭。
出门后关键的环节就来了,把棺枢放在送葬的灵车上,前面放着丧盆,盆里烧着许多纸钱。平日里说的“摔盆”便是摔这个盆了。
柳老二一眼不错的看着丧盆,心里已经忍不住盘算,柳老大这些年还有多少银子,不多的话就让那几家分了,免得他们看着眼热。至于柳老大家那几间青砖大瓦房,既然自家成器是孝子,又是老柳家的长孙,都给自家不过分吧?反正老三老四在爹娘面前是没有自己得脸的。
唯一不好拿捏的就是柳老幺,那是个贼精贼精的。柳老二本来还在想怎么跟柳老幺谈判,没想到老天相当给面子,让他瞧见了柳老幺的秘密。
到时柳老幺要是不愿意把房子全给自家,那就不要怪他当二哥的不仁义,直接撕破脸。
盘算来盘算去,自家这回怎么都是要发财的。柳老二愈发自得,就等着他儿把那盆一摔,上好的青砖大瓦房就到手里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柳成器准备去抬丧盆的那一瞬,有个身影从边上猛地窜了出来,高高举起丧盆,然后只听得“啪”一声脆响,那丧盆已经是摔得四分五裂了。
第13章 月黑风高夜
柳天骄望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高声道:“我这两日伤心过度,差点儿没尽到孝子的职责,多亏了成器哥,日后必定好生感谢。”
柳成器疯了,柳老二疯了,其他送葬的人也差点儿疯了。
“柳天骄,你一个哥儿有什么资格摔盆,摔盆的明明是我家成器。”
柳老二双目赤红,很不得直接生吞了柳天骄。
一声厉喝传来,“骄哥儿,你太放肆了,简直不把祖宗礼法放在眼里!”
说话的是族长家的大儿子柳铭,他自诩父亲是族长,虽未明说,却是最爱摆少族长的谱。
今日村长和族长因着长辈不送晚辈的习俗,都没有来送葬,柳铭便自觉自己是在场最有威望的人,见柳天骄如此大逆不道,立马便站出来“主持公道”。
柳天骄摔盆的事都敢干,自然不把这点责骂放在心上,他理了理一身纯白的孝服,冷声道:“我虽是哥儿,但官府明文规定,无子嗣之家,只要哥儿与女子招婿,生下的孩子随母性,便可成为嗣子,继承母亲这边的家业。我爹生前就说过要给我招婿,这盆我为何摔不得?”
柳老二怒骂道:“你亲都没成,有狗屁嗣子。”
柳天骄不急不躁,“我虽然没有成亲,但家父在时便已经将夫婿定好了,且说好了入赘,日后生出嗣子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柳铭一双利眼微眯,“骄哥儿,你爹何时给你订过亲?人生大事可容不得胡闹。”
柳天骄丝毫没有退惧之意,“我爹确实给我订过亲,只是近来他家遭遇了祸事,这才没有请大家吃酒席。”
柳铭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一瞧便知柳天骄在胡说八道,“骄哥儿,你爹刚刚去世,你伤心过度做些出格的事情我们也能理解,只是再胡闹下去,得了失心疯,可是要被关到静心堂思过的。”
狗屁思过,不过是村里那些有些势力的人见不得子孙晚辈忤逆,找理由关起来出气罢了。
前些年村里有个姑娘不满父母亲定下的亲事,跟隔壁村的一个小伙子约着逃婚,被抓到后就是关进了静心堂,如今生死不知。
柳天骄知道这事儿,自然也想好了应对的法子,从腰间拿出一块儿玉佩,高高举起让众人看,“我可没有胡说,信物都有。”
众人一眼就瞧出来了,这玉佩是卫家的,卫文康从小就戴在身上,村里人就没有不知道的。
要说这块儿玉佩为什么知名度这么高,倒不是因着它成色多好多值钱。而是卫老娘在世时瞧不上清水村这些又穷又没见识的村民,为体现自家与众不同,每每拿着这块儿玉佩说事。
说什么祖传的,值几百两银子,引得村里村外一些盗匪都起了心思。结果偷了拿去当时,才知道卫老娘就是糊弄村里人没见识,胡说八道的,这玉佩顶多也就值三两银子。
那几个盗匪气得破口大骂,五个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结果一个人一两银子都分不到,气得当场就破口大骂了起来,一下子就走漏了风声。待官差把那玉佩送回来时,卫家真的是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卫文康也不想再戴那玉佩。
卫老娘去世后,家里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卫文康就想当了这玉佩还钱,没想到柳老大仁义,直接帮他棺材买来了,卫文康便硬把这玉佩塞给柳老大,好歹还些人情。
自然,除了柳天骄,没人知道这些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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