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家”和雨天,都是让她战战兢兢的存在。
薄芹嫁过一个男人,叫冯春生。薄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一心想要嫁个城里人摆脱命运,她十九岁那年恰好碰上了冯春生。被连骗带哄的,薄芹跟人私奔了。这在当时的农村很不光彩,薄芹也因此和薄家彻底断了联系。
冯春生当时是个小老板,条件还不错,薄芹以为自己跟对了人,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冯春生脾气一直不太好,薄芹想着忍忍也就算了,过日子有点磕磕碰碰很正常,过了两三年相对平和的日子……直到冯春生破产又沉迷赌博,性情更加恶劣,只要心情不好便揪着薄芹殴打撒气,有时连同女儿一起。
打完又哄,哄完又打,宛如一场做不尽又挣不脱的噩梦。
一到雨天,冯春生便会心情不好。
薄芹不想女儿也挨打,会提前去敲邻居的门,卑微求着收留一下女儿。但这事很快就被冯春生发现,邻居也忌惮冯春生的暴脾气,有好心也不敢再帮忙。薄芹没办法,只好把女儿塞进衣柜藏着让她不要出声。
躲进衣柜,薄晚照浑身战栗,黑暗中耳边听到的哀嚎声更加凄厉。她那时还在上小学,有一次鼓起勇气拿了根棍子跑出去,怒气冲冲地瞪着眼前的疯狗,结果疯狗一记耳光扇过来,她眼冒金星跌倒在地,闷棍一下接一下狠狠砸在后背……
再后来,冯春生死了,死相惨烈——酗酒闯红灯出了车祸,被撞得四分五裂,脑袋被车轮碾得粉碎。
得知冯春生的死讯,才上初中的薄晚照面无表情,心底重重松了口气,而薄芹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薄晚照看在眼里,她比谁都明白,薄芹的大哭之下藏着大笑。
往事已逝,但很多东西遗留在了骨子里。一到雨天,薄晚照还是会心悸,焦虑阴郁的情绪也比往常更加严重。
薄晚照算算日子,又有许久没去疗养院探望薄芹了。
时间已晚,她放下书本准备睡觉,瞧见一旁越灿送她的抱枕,她捞过抱住,能稍稍缓解一些不安,但无法代替真实的触碰,比如那天越灿给她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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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撞上周末,调休加起来有三天。为了赶上跨年夜,一放假,钟然拉着洛扬逃打飞的来了西城。
越灿早早跑去机场接机。
今天机场人多,好一会儿,三人组才碰上面。
“灿灿!”一见到越灿,钟然开心得原地蹦起。她看越灿怀里抱了一束花,“我们两个人你就捧一束花啊,怎么分?”
“你俩反正连体婴,一束够了。”见到好朋友越灿也心情愉悦。
钟然损着:“你就是抠门。”
洛扬在一旁无奈笑。
“不抠门,晚上请你们吃大餐,随便点。”钟然洛扬来她这边,晚上肯定她请客。
钟然开玩笑说:“吃你半个月生活费可别心疼。”
“反正我小富婆,不缺钱。”越灿帮忙拉行李箱,“走吧,我们先回酒店。”
她们订了市区中心的一家酒店,三人间,越灿今晚也不回宿舍了。跨完年钟然她们还会在西城呆两天,正好带她们到处逛逛。
越灿虽然来西城念书才不到半年,但哪儿好玩哪儿好逛都心知肚明。
回酒店安置好行李,又休息了会儿,越灿带两人去吃晚餐,就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是西城这座美食荒漠为数不多还算好吃的餐厅。
菜上齐后,钟然咔咔一顿先拍照,然后再开吃。
菜里有一道糖醋排骨,越灿走神想着,薄晚照今晚应该又是一个人吧。
……
薄晚照去了趟疗养院,探望薄芹。
城西疗养院托养的都是精神病人,症状或轻或重,薄芹算是病情严重的那列,发病时需要强行注射镇定剂。
冯春生死后,薄晚照原以为生活终于有了希望,但好景不长,薄芹精神崩溃了,后来确诊了重度精神分裂,长期的家暴虐待造成的。
因为薄芹没办法独自生活,所以大学她只考虑了南夏本地的高校,研究生也留在本校。
本来咬咬牙还能生活下去,不过近一年薄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她不得不将薄芹送进疗养院。
走进疗养院,薄晚照一路碰到形形色色的人,有的目光呆滞,有的精神亢奋,还有的大人像小孩一样。
今天是跨年夜,疗养院也有活动,精心布置了一番。
薄晚照在一群人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薄芹剪了齐耳短发,干净利落,正帮忙布置活动场地,跟旁边的人有说有笑,看着完全像个正常人。在她的印象中,薄芹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薄芹,你女儿来看你了。”工作人员上前提醒。
薄晚照走近,“妈。”
薄芹盯着眼前眉眼与自己相像的人,笑容瞬间消失了,神情变得呆滞,仿佛手足无措起来,眼神和肢体都带着躲闪回避。
薄晚照跟她说:“我工作有着落了,待遇不错。”
薄芹还是不理,一直摇头,手里的小彩球掉落在地。
薄晚照弯腰捡起,递还给她,“你在这边还好吗?”
薄芹重重挡开她的手,转身冷漠走了,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薄晚照被弃在原地,显然,薄芹还是不愿理她,只是比起之前歇斯底里的狂躁,这次算稳定。
薄芹原来一直懦弱温和,勤勤恳恳,精神失常后,才显露出暴躁易怒的一面,徐医生说,这是情绪积压太久造成的结果。
薄晚照只是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工作人员,一些日用品和水果,然后独自离开。
“晚照?”
走出房间,薄晚照听到有人叫自己,她回头看见一位身穿白大褂,短发干练的中年女人。她微笑问候:“徐阿姨。”
“我就看着像你。”徐毓文笑说,“来看你妈?”
“嗯,好久没来了。”
“刚刚见面了?”徐毓文说,“今天跨年院里有活动,你妈玩得挺开心的。”
薄晚照点点头,疗养院的氛围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她之前见薄芹状态稳定了,想接她出来,但薄芹自己不愿意离开,还因为这件事吵了起来,后来薄芹索性不再跟她说话。
“她最近好点了吗?”薄晚照问,她正好也想找徐医生询问情况。
“去我办公室说吧。”徐毓文在前边领路。
这些年一直是徐毓文在负责薄芹的治疗,徐医生人很和善,给过母女俩很多帮助,当初谭茗就是徐毓文联系上的。后来徐毓文调来疗养院这边工作。
到了办公室。
徐毓文说:“她目前情况挺稳定的,你不用太担心。她在这边跟其他人都相处得都很好,交了不少朋友,性格开朗了很多,对治疗有好处。”
“我每次见她,她情绪都不太好。”薄晚照将信将疑,怀疑徐医生是在宽慰自己,毕竟她每次过来,薄芹的情绪都会失控,甚至过激癫狂。
“不是在安慰你,她恢复得是不错,可能她比较适应这边的生活,不想离开。”徐毓文解释道,很多病人都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在疗养院呆着反而更轻松,有不少人出院以后,折腾一圈又回到这里。
薄晚照缄默,平时疗养院发过来的视频,也能看得出薄芹状态不差,但只要一见面……她思忖片刻,问徐毓文:“所以她是单纯不想见到我,只要跟我见面,就会加重病情?”
徐毓文静了静,她知道薄芹是薄晚照唯一的亲人,母女俩都命苦,曾经相依为命,这种情况下直白说“是”,有点过于残忍了。
“也许是和你见面,她会勾起不太好记忆,所以她下意识抵触,每次一见你情绪波动会变大,容易失控。”徐毓文表达得相对委婉。
薄晚照始终冷静,“嗯,理解。”
徐毓文:“还想跟她聊聊吗?我陪你去。”
“还是算了吧,等她再好点。”薄晚照淡笑了笑,如果见面还不如不见,也没有必要,“麻烦您多费心了。”
徐毓文在心底叹了叹气,她干这行十几年来了,什么人都见过,依然觉得这姑娘坚强冷静得让人心疼。
薄晚照起身说“再见”,准备离开。
“晚照。”徐毓文看着薄晚照熬过来的,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小姑娘骨瘦如柴,实在不容易。她温声笑说,“别困在过去,会好起来的。”
薄晚照接受好意,笑着说:“谢谢。”
会好起来的,薄晚照从来不会用这句话来宽慰自己,不管能不能好起来,她都得面对,这就是现实。
去了趟疗养院薄晚照才知道今天跨年,街头人潮汹涌,氛围十足,是比平时热闹许多,行人大都成群结队,或者出双入对。
薄晚照像个特例,形单影只。不过她向来不怕孤单,这些年她消化最多的也是孤独。她今晚没有特别的安排,和往常一样,忙完后挤地铁回去。
地铁十一号线永远拥挤,她回去时天黑了,日常疲惫到麻木。
薄晚照走在小巷里。
“喵——”
薄晚照闻声一看,正前方站着一只小猫,用越灿的话说,这是被拦路打劫了。
一来二去的,脏脏包跟薄晚照也熟络起来,每次在巷子里碰到都会过来打招呼,蹭一蹭。
薄晚照从包里拿了袋零食出来,替某人投喂。
脏脏包低头吃得开心。
薄晚照顺手拿手机拍了一小段视频。
脏脏包吃完后没打算走,还赖在薄晚照身边,薄晚照弯了弯腰,试着用手摸摸小猫脑袋。
小猫开始撒娇,用脑袋黏糊糊地蹭着手心。
薄晚照想到越灿给它取的名字,忽然心血来潮叫了声:“脏脏包。”
小猫乖得很,有求必应:“喵——”
薄晚照笑了笑,是有点可爱。
回去后,薄晚照喝了杯热水,让身体回暖,她坐在桌前打开电脑,邮箱里陆陆续续开始收到工作offer,去年秋季面试过的企业基本都对她抛出了橄榄枝。
奋斗这么多年,她现在终于有了选择的余地,儿时的理想也算实现了。
几家企业的待遇都不错,有南夏本地的,也有其他城市。如果可以,她自然想离开南夏,换个城市生活。但是薄芹现在的状态……
想了些事情,薄晚照把刚刚在巷子里拍到的视频发给了越灿。
越灿还在吃饭,没想过薄晚照会主动给她发消息,她并没有问薄晚照要脏脏包的视频,却意外收到了两段。
竟然主动找自己了?难道是想找自己聊天了?越灿脑补猜测着,她转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没准薄晚照只是习惯性发给她。
越灿点开视频看,第一个是脏脏包吃东西的,第二个是撸猫的,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薄晚照的手,纤细白皙,手腕旁有颗痣。
第二个视频越灿看了好几遍,太可爱了,边看边笑,顺便保存到了相册。
【越灿】你这是在勾引我
勾引?薄晚照总能被越灿清奇的措辞弄得无语笑。
“你看什么好笑的。”钟然看见越灿乐呵,探过脑袋想看。
越灿大方分享,将手机递到钟然面前:“可爱吧。”
“萌死了。”钟然也是猫控,同样津津有味地看了两遍,第二遍她的注意力到了撸猫的手上,“这谁的手,手控福利,手指好长啊……”
“你想什么呢?”越灿瞟了钟然一眼,她被钟然的不正经长期影响,连带着轻而易举想歪。
洛扬还在边上,钟然装傻充楞,“我说什么了我?”
“你说手指很长。”洛扬在一旁认真补充提醒。
钟然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能不能正常聊天了。
越灿低着头,给薄晚照发了一张糖醋排骨的照片。
【越灿】没你做的好吃
薄晚照看着消息,想了想,发送:下次再给你做。
越灿又开心了,她立马回:你又勾引我!等我回来!
薄晚照眼睫垂了垂,好笑,怎么说的话,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越灿暼着这聊天对话,也感觉不太对劲。
“灿灿,你谈恋爱了没?”见了面,钟然免不得要关心这个话题,否则对不起恋爱脑大师的头衔。
越灿回了回神,“没有。”
钟然:“那有不少人追你吧?”
“也还好。”越灿八卦回去,“你呢,有情况吗?”
钟然叹了叹气,“我能有什么情况?老样子……”
洛扬挑眉说:“不是有个学姐追你。”
“我……”钟然吞吐,离踹开柜门太近了,她心虚,“我不喜欢。”
洛扬接她的话:“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
“我喜欢温柔……”钟然顺嘴说着,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关上岌岌可危的柜门,她瞪了瞪洛扬,“你坑我!”
洛扬笑了挺久,“谁让你傻。”
钟然都快面红耳赤了。
越灿瞧了瞧钟然和洛扬,一个傻白甜一个人精,她其实很想问钟然,确定在洛扬面前柜门还是关着的吗?她感觉洛扬一眼就能把钟然看透。
晚饭过后,越灿带着她们在步行街闲逛了会儿消食。
出来才发现下雪了,白色在夜晚飞舞得浪漫,越灿兴高采烈地拍了照片和视频分享出去。
薄晚照察觉到越灿今天给自己发的消息要比平时多,像是怕自己孤独似的。
越灿问她:你晚上有活动吗?
薄晚照回:跟平时一样。
晚上她们准备去一家小酒馆听歌跨年,越灿已经提前订了位,否则临时肯定没有地方。
晚间满座,一群人一起跨年的气氛热闹。
聊着天,她们三个喝了点酒,洛扬太有分寸只是尝尝,钟然想喝,但又怕喝多了暴露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强行忍着。只有越灿喝的最多。
越灿也不算喝很多,但酒量就那么点,熬到零点时,她醉意明显,“我们回酒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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