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翻炒,五花肉煸炒出油,再放葱姜蒜、干辣椒爆香,半勺豆瓣酱、一勺酱油炒出酱香味,赵春梅把不多容易熟的土豆先下了锅,铲子打在锅壁上噌噌地响,眼瞅着土豆上了焦色,用葫芦瓢舀上两大勺清水,盖上锅盖焖烧,等着煮沸。
眼瞧着时辰还早,赵春梅也拉了张小板凳坐着,娘仨头碰着头凑在一块儿唠家常。
赵春梅瞧了眼灶火,道:“本来还想留人吃饭的,谁知道这虎小子跑得这么快。”
顾知禧听得咯咯咯直乐:“学子都怕先生嘛,阿哥又严肃,再一块儿吃饭,虎小子该不敢伸筷子了。”
沈柳也抿唇笑起来,他想着顾昀川方才教书的模样,谈古论今、引经据典,那些拗口的、叫人皱眉头的词竟能有那么多含义,他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气派,整个人好像发着光,叫人移不开眼。
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事似乎有了答案,顾昀川这样的男人,实在不该拘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他的日子应该更有盼头。
他搓了搓手,小声问道:“如果……买驾牛车,得多少银子啊?”
“牛车?哥夫咋想起来问这个了。”
顾昀川教书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沈柳不敢张扬,他挠了下脸道:“没啥,就是路边瞧见了,想问问。”
热锅里炖着汤,咕嘟咕嘟的响。
赵春梅打开锅盖子,一霎间,浓郁的香味飘满了灶房,她用铲子搅了把汤,一边把难熟的粉条先下进锅,一边同沈柳说:“买头牛少说要六七两银子,后头加个车板,打两个轱辘,找熟悉的木匠也得几吊钱。”
沈柳咬着唇,算了算手里的银子,竟是连头牛都买不起,更别说牛车了:“这么贵啊。”
赵春梅笑起来:“是呀,马车还要更贵些,那得富贵人家才坐得起。”
眼瞧着铁锅里先前下进去的土豆已经煮熟了,赵春梅用铲子碾了一把粉条,她转头看向顾知禧:“宝妹,帮娘把豆腐切了。”
顾知禧自小板凳上站起来:“好。”
顾昀川爱吃口感稍厚的老豆腐,压豆腐时赵春梅便多等了一会儿,压出来的豆腐偏硬便韧,不容易碎,微甜里还带了些苦。
切好的四方块子和叶菜一并下了锅,酱色的汤汁翻腾,咸香味里泛着一丝甜,让人食欲大盛。
赵春梅将锅盖盖上:“再焖一会儿就好了,小柳帮忙放碗筷,顺道叫下川儿,吃饭了。”
沈柳点头,自柜子里数出四人的碗,抱着出了门。
书房里,顾昀川撂下了毛笔,手里这份贺词并不难写,他垂眸看着未干的墨迹,指尖在朱纸边沿细细摩挲。
自打从书铺回来,方舜举的话就一直在他心口徘徊,是啊,白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周儒芳说的事儿他并非没有考虑,可是家里才稍微见了点起色,他若真去做了教书先生,暂不提微薄的工钱,就是来回的路程他也消耗不起。
顾昀川怅然地叹了口气,偏头瞧向湛蓝的远空。已是秋时,群雁南飞,风起草黄。
忽然,门边起了咚咚两声轻响,小哥儿探头进来,轻声说:“忙吗?我能进来吗?”
顾昀川转回头,也不知道怎么,看见沈柳,本来茫然的心思忽然就踏实起来:“不忙,进来。”
沈柳走到桌边:“也没旁的事儿,饭做好了,叫你去吃呢。”
顾昀川点头,缓慢站起身,沈柳过来扶他,俩人挨得很近,忍不住碰了碰指尖。
昨儿个夜里闹得凶,小哥儿又不肯躺床上歇着,累了这么久,他一直惦记着他的身体:“腰酸不酸?”
沈柳眼尾飞红:“有点儿。”
“吃过饭给你揉揉。”
沈柳轻咬了下唇,眼睫微颤:“嗯。”
俩人到灶房洗过手,一块儿进门,堂屋里只有赵春梅在,饭菜已经摆上了桌,一盆乱炖,一碟子腌萝卜丝,每人一碗杂粮饭。
白云镇虽然靠山,可腹地平坦肥沃,稻麦都是主要粮食。
杂粮饭得一煮二蒸,先洗去稻米里的糠秕,过水煮成半熟,再放到陶制的甑里,隔水蒸煮。
刚出锅的杂粮饭热气腾腾的,一股子米香。
沈柳帮顾昀川拉开椅子,男人却没落坐,他到边柜拿了个软垫放到沈柳的椅子上,又看去赵春梅,轻声道:“宝妹呢?”
正说着,顾知禧蹬蹬蹬跑了回来,将一盘辣烧豆腐落在了桌面上:“老远就闻见香了,饿坏我了。”
方才炖菜熟了,赵春梅叫她给隔壁婶子送了一碗。正好吉婶在做豆腐,说啥都得让她带回家尝尝。
今儿个才做出来的新鲜豆腐,切成一指厚匀称的薄片,先用油煎过,再慢火收汁,很是滋味。
顾知禧坐下来:“婶子说豆腐是用前两日才摘回来的小米辣烧的,让尝尝鲜。”
“那敢情好。”赵春梅起筷,“都饿了吧,快吃饭。”
这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尤其是炖菜,酱色鲜汤作底,咸鲜中带一丝甜,油脂裹着香气,黏黏糊糊地扒在食材上。
炖了这么久,土豆绵软、老豆腐鲜嫩、粉条吸饱了浓郁的汤汁,五花肉先煎过再炖煮,软糯焦香,配上杂粮米饭,一口下去从舌尖鲜到胃里。
沈柳香得直迷糊,油都吃到了嘴角上,顾昀川看着他那模样,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要说吃饭,还得是顾知禧经验丰富,她舀起一勺浓稠汤汁浇在饭上,混着各种食材的滋味,热乎乎、香喷喷,她看去沈柳:“哥夫你要不?”
“啊……要。”
顾知禧又舀起一勺倒进沈柳的碗里,汤汁没过米饭,沈柳用筷子拌了拌,就着萝卜丝解腻,埋头吃下一口,眼睛都眯了起来。
吃过饭,顾知禧收了碗筷,她瞧出沈柳不多舒服,催着顾昀川带他回房歇息。
沈柳整个人都恹恹的,才吃饱饭,不好往床上躺,顾昀川就把褥子铺到椅子上,让他坐着能舒服些。
沈柳抿了抿唇:“不用……没那么金贵。”
“金贵的。”顾昀川声音低沉,带着笑意,“趴着,给你揉揉腰。”
沈柳听话地“嗯”一声,反身趴到了椅背上。
顾昀川坐到他身后,小哥儿挺薄的一张背,弓起时尤其明显,甚至可以摸到他清晰的骨节。
实在太瘦了,可能还是窜个子的年纪,沈柳咋吃都不见胖,也就小脸儿圆了一点,瞅着有了些气色。
掌心在腰上画圈,他轻声问道:“手劲儿重不重?”
沈柳也没想到,顾昀川这么会给人揉腰,他下颌抵着椅背,喟叹一声:“不重,好舒服……”
声音绵长,顾昀川不意外地想到了什么,他忍俊不禁,可声音却露了出来,毛茸茸地挠人心。
虽然看不着人,小哥儿还是偏过头:“在笑啥呀?”
顾昀川正了正色,垂眸道:“想到昨天夜里……”
“哎你!”沈柳忙直起背,截断他的话,“你这人可不正经!”
小哥儿耳尖连到颈子全红了起来,顾昀川不再逗他,专心给他揉腰。
沈柳手臂抱住椅背,整张脸都埋进去,那些羞人的话,还不是顾昀川非要问的,他咬紧唇暗暗想,往后再不说了!
*
北方的秋,向来多晴朗,远天湛蓝,万里无云。
晌午日头盛,又才吃过饭,最是困乏,顾昀川按揉得舒坦,小哥儿歪着头就要睡。
男人瞧着他紧闭的眼睛,自椅子里起身,他弯腰凑过来,并着两指头轻轻碰了碰小哥儿的脸颊:“床上睡吧。”
迷蒙间,沈柳咕哝出声:“不想动。”
顾昀川叹口气,他腿脚不便抱不起人,只温声道:“脱了外衣裤睡得舒坦,等醒了,带你去垒鸡窝。”
沈柳脑子已经不多清明,只听见垒鸡窝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睛,见人带了笑意的脸,这才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床。
顾昀川将被子抖开给沈柳盖好,又将他脱下来的衣裳抚平叠整齐,放在了趁手的地方,起身出了门。
院子里暖和,赵春梅摆上了小方桌,正在改衣裳,收针的工夫看见顾昀川出来,随口问道:“小柳呢?”
“今天起得早,让他睡一会儿。”想起方才沈柳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还想硬撑,顾昀川无奈摇了摇头。
赵春梅笑起来:“这孩子脸皮薄,生怕叫人瞧出来。”
顾昀川但笑不语,走到小桌边:“给小柳儿改的衣裳?”
赵春梅展平铺到桌面上:“这几天降温了,改得快些也好穿起来,要么一天到晚就一件褂子哪行。”
她手上活熟,昨儿个夜里又多做了会儿,眼下已经改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只袖子的手肘还需要缝补。
这衣裳大,磨破的手肘位置放到沈柳身上,就成了小臂,找两块颜色相近的布料补上,多少还是看得出来,赵春梅干脆就用细线,先缝补再绣花,虽然费眼睛,但到底是好看。
顾昀川看着衣裳:“这是绣的回字纹?”
“难为你还瞧得出来。”赵春梅头都没抬,“本来是想绣个小老虎的,但后头想想还是这种样式大气,穿到外头也好看。”
“是好看。”顾昀川瞧着那衣裳,想着穿在沈柳身上该是什么样子,他眉宇柔和,“阿娘,一会儿小柳儿起了,叫他直接来后院,我和宝妹先把黏土和上。”
“要娘帮忙吗?”
“不用,东西早都备好的。”
“那娘只顾着给小柳做衣裳了。”她又引了根线,“今儿个日头好,待会儿娘再把你和宝妹的衣裳拿出来晒晒味,过两天也该穿了。”
“好。”
后院儿里顾知禧正在忙活,她精神头足,很少午睡。
家里的鸡养了这么些天,已经半大了,长出了短小的翅膀和尾羽,下午要垒鸡窝,顾知禧嫌它们捣乱,弯腰展臂哄了两下,鸡群叽叽喳喳扑腾着往柴房跑,她跟着追上来,点好数后插上了门闩。
家里十二只鸡,垒鸡窝少得三五尺见方,好在顾家后院地方大,就是再养上十来只也够用。
见顾昀川过来,顾知禧忙问他:“阿哥,我哥夫呢?”
顾昀川看了她一眼:“且睡着呢。”
“你又自作主张,到时候哥夫知道了不高兴。”
“东西先准备着,等他醒了再干活。”
顾知禧了然地咧嘴笑,跟着顾昀川一块儿收拾起来。
白云镇靠山风大,尤其到冬了,一场大雪下来,冷得刺骨,木头、竹子鸡窝,冻脆了容易坏,家家户户就用石块子垒。
四面石头打底摞高,中间缝隙用黏土兑草木灰水粘合,到顶了再覆上木板,就算风雪大,也不会坏。
凿子、铁锹这些工具,是今儿个晌午就和邻里借好的。
黏土和草木灰是一早就备下的,这事儿干得悄默声息,还是前两天顾知禧到后院儿喂鸡,瞧见竹编大筐子里头全是硬土块儿,问到阿娘才知道,这是他阿哥捡回来垒鸡窝的。
黏土多生在河床底,流水缓慢的淤泥里或是在干燥后的岸边裂土缝隙。
小那会儿家里给灶房铺石头地,阿娘就带着她和阿哥到河边去挖。
白云镇山多河少,也就是夏天雨水多,自山里能淌出条小河,等天凉下来,风急了,河床底大多干涸了。
倒不多危险,只是离家远,她阿哥腿脚不好,蹲下起来都费劲儿,捡了这么多,该是费了好些力气。
顾知禧心里头清楚,她阿哥的性子是说得少做得多,就是哥夫真问起来了,他也只会随便答对一两句,绝口不提辛苦,可只要是哥夫欢喜的,他也跟着欢喜。
*
沈柳心里装着事儿,睡了小半个时辰就醒了,门关得严实,屋子里昏昏暗暗,身上压着被子,很是暖和。
他伸手揉了把脸,可不能再睡了,该赶不上干活了。
门嘎吱一声打开,日光倾落,沈柳整个人都浸在暖阳里,脸上热乎乎的。
赵春梅瞧见他出来,温声道:“乖儿醒了?川儿和宝妹都在后院儿呢。”
沈柳想着自己也太不像话了,脸色涨得通红:“我、我这就去。”
“哎哟不急。”赵春梅放下衣裳,瞧着沈柳跑远的背影,“这孩子,还想给你看看衣裳呢。”
后院儿里,兄妹俩已经把用材准备妥当了,规划好了地方,想着等沈柳过来再商量一下,就能开工了。
没别的事儿干,顾知禧到井边打了桶水,好把黏土和上。嘎吱声响,水桶顺着麻绳自井里吊了上来,顾知禧稳住辘轳,正想取下水桶,沈柳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帮忙卸下桶。
水桶落在地上,溅出水花,沈柳不多好意思地挠了下脸:“方才我睡着,耽误事儿了……”
“这有啥的,又不多要紧。”顾知禧摇着辘轳把麻绳缠紧,“我和阿哥也没做啥,你来得正好。”
日头偏西,满院灿灿的金,顾昀川见沈柳过来,从小马扎上缓慢地站起身。
沈柳拎着水桶走不多快,忙开口:“你坐着嘛。”
“不碍事,站起来方便。”
顾家的后院形制规整,打水井时找风水先生看过,水属阴,位白虎,聚财富贵,因此东面打了水井,平日里洗涮做活,只留下西边一片空地用来养鸡。
顾昀川道:“我和宝妹方才商量了下,在这里垒鸡窝,离水井也远,又有夕晒,不会太潮,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其实打买小鸡崽开始,沈柳就已经在琢磨这件事儿了。
家里院子虽大,可真能让小鸡崽胡乱跑的地方并不多,真算起来,也只有这地界合适,而且背靠柴房一面墙,能少垒不少石头。
他点点头:“这里好,日头足,围墙拦着,也挡风。”
“好,那就定这了。”
垒鸡窝虽然是石头做料,黏土粘合,硬实且有份量,可真想稳固,还得先在地上开槽,把石头埋进去部分,再往上一层一层地垒,垒好的鸡窝任凭刮风下雨都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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