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敢往出说,生怕叫本就内向的娃儿心里有负担。
前儿个沈柳起了低热,赵春梅本想带他瞧郎中,顺道把把脉,可小哥儿不愿去,好在喝过姜汤,舒坦了不少,她才放下心。
赵春梅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柳的被子:“那娘回屋了,有事儿了可得喊娘。”
沈柳点点头,听话道:“好。”
木门轻轻合上,关住了漫天风雪,吹熄烛灯,屋子里黑黢黢的。
脚心抵着铜壶分外暖和,可沈柳就是睡不着,这是他嫁进顾家,头一回自己睡,伸手摸摸床铺,冰冰凉凉的。
是夜,万山载雪,明月薄之。
也不知道啥时辰了,小哥儿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他紧闭着眼睛,好像沉在黑暗里,就是睡着了。
忽然,外头起了阵拍门声,不多大,却让他心口子猛地揪了起来。
听了有一会儿,沈柳套上袄子下地,推开房门,薄冷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和着皑皑白雪,一片明亮的银。
那声音自大门外传过来,待听清了,沈柳再顾不上冷不冷,忙跑过去开门。
滑开门闩,木门打开一道小缝,风雪里,顾昀川正拄着杖子站在外头。
风帽、蓑衣上满是雪粉,脸上冻得通红。
沈柳吸了吸鼻子,心口又酸又胀的快要裂开,他再忍不住地扑上去,把人抱住了。
男人跛足,站不稳当,一只手费力撑住墙,才堪堪将小哥儿抱稳了:“我身上冷,再寒着你。”
沈柳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风雪那大,谁叫你回来的!路上摔着可咋办啊!”
第47章 我好像有了
顾昀川手上冰, 不敢给小哥儿擦泪,只把人抱得紧紧的。
风雪里,呼出的热气带着灼人的温度:“外面冷, 我们进屋吧。”
沈柳闷闷地应声:“好。”
这时候, 雪已经不下了, 可风还大,吹散了树梢、屋檐上的落雪,天地蒙蒙一片白。
院子里静悄悄的, 干秃的树枝不住地摇颤,阿娘和宝妹都睡了, 怕吵到人, 俩人脚步放得很轻。
这一趟沈柳出来得急, 脚上趿的靸鞋,露出白生生的后脚跟。
杖子落在地上,敲出闷响, 顾昀川牵着小哥儿的手进门:“你踩着我的鞋印走,别被雪冻了脚。”
沈柳抿唇笑起来,男人的脚比他大, 鞋印也大,他藏在顾昀川的背后,风雪刮不到他身上。
临进屋前,沈柳帮男人卸下蓑衣, 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抖落干净, 放到了屋外的墙角边。
屋子里黑黢黢的, 烛台放在床边的矮桌上,沈柳走过去, 吹开火折子,一时间,屋内亮起光,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映着小哥儿温柔的眉眼,让顾昀川整颗心都踏实了下来。
他身上实在太寒,鞋上又全是泥污,怕给干净地方弄脏了,就没往里进。
可走了这么久的路,腿实在疼得厉害,便将边桌下的椅子拖了过来,在门边坐下了。
不多会儿,沈柳过来了,他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抱着铜壶,塞进他手里:“抱怀里暖暖手。”
顾昀川应了一声,就见小哥儿凑到他跟前,帮他将风帽脱了下来,轻轻抖一抖,雪粉扑簌簌地往下落。
温热的手捂到脸上:“走了多久啊?可冰。”
顾昀川知道小哥儿心疼了,拉下他一只手,放在掌心里搓一搓:“没多久。”
“咋可能没多久。”沈柳皱起脸,喉口发堵,雪那么厚,风又那么大,他拄着杖子,得多费劲儿。
雪是日跌时下起来的,待外头接学子的马车到了,书塾提前散了学。后日是旬假,又赶上暴雪,书塾干脆连休憩了两日。
可是粮铺的牛车没那么快,等到酉时丘子过来,雪已经覆得很深。
他没驾牛车,只身跑过来同顾昀川商量归程。
牛车载粮,雪路难行,丘子怕途中翻车,只能等到雪化了再往回返,今儿个他没地方去,打算在附近的铺子里凑合一夜。
好在书塾里有寝房,顾昀川不至于流落街头。
季舟野帮忙铺了褥子,怕他冷还多加了一床棉被,待安顿好郑虎,又托同宿的庖厨费心照管,顾昀川披上蓑衣,戴上风帽和手衣出了门。
屋里人一听说他要往家赶,皆是满脸诧异:“雪那么深,你又不方便,明儿个再走吧。”
顾昀川看了眼天,月色映雪,天地皆明,该是不难走:“家里人等呢。”
“天爷!”庖厨以为他疯了,“你真走到家那不得半夜了,别到时候人睡下,门都进不去。”
顾昀川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笃定了沈柳会等他。
风雪没了脚踝,寒风冷刀似的刮得脸疼,快要将棉衣都穿透了。可一想到沈柳,顾昀川心里长草,竟是一刻也不想歇。
他运气好,半途遇上赶路的马车,捎了他一程,到家时,都还未至子时。
他本想着,若真无人来开门,他就到后院捡了石子敲窗。
可才拍了几下,门便开了,小哥儿正站在风里,那一刻,他觉得这一路的风雪兼程都值当了。
沈柳悄默往汉子的腿上看去,裤面沾满了雪泥,怕是摔过了,他心里眼里都泛起酸:“下回刮风下雪了,就在书塾借一宿,别往家里赶了。”
顾昀川沉默了会儿,温声道:“我自己睡不着。”
闻声,沈柳的脸先红了起来,他……他也睡不着。
眼睫轻颤了颤,小哥儿轻声道:“我把水烧上,你泡泡脚。”
还不等顾昀川开口,他又继续道:“再熬碗姜汤暖暖身子。”
“这么夜了,就不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沈柳垂眸看他,笑眯眯的,“给你做啥,都不麻烦。”
顾昀川胸口温热,伸手摸了摸小哥儿泛红的耳垂:“辛苦夫郎了。”
雪停风歇,明月一轮,万籁俱静。
灶房里亮起豆大的烛火,烧柴声噼里啪啦作响。
不多会儿,灶上水沸。
沈柳打算先将泡脚水盛好,再就着锅里余下的水煮姜汤,也好省些时间。
他将盛了小半盆清水的木盆端到灶台上,用葫芦瓢舀了多半滚水兑温,先放到了一边。
滚水噗鸣,沈柳反身到案板前,将切得细碎的姜丝抹到刀面上,轻轻拂进了锅里。
姜汤熟得快,都不消盖锅盖,一会儿就熬好了,汤面金黄透亮,姜丝随着沸水翻滚,热气腾腾。
一回拿不下,沈柳就先将水盆放到了门边,再返回灶房将烛灯和汤碗端上。
用肩膀顶开卧房门,顾昀川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没动,他一手按住大腿,浑身起颤,眉心皱得死紧。
沈柳心口一缩,慌忙走过去:“是不是腿疼了?”
“没有。”顾昀川抬起头,仓皇地笑笑,“不疼,别担心。”
成亲这般久了,沈柳早就摸透了男人,是个不管多苦多难都不肯讲的性子。
他把姜汤递到顾昀川手里,又到门外把木盆端进屋,放到他脚边。
拉了把小凳子坐到男人对面,沈柳先将他裤子上的雪粉拍干净,又伸手去脱他的鞋。
走了这一路,鞋袜都湿透了,顾昀川下意识地躲了躲,却被沈柳握住了脚踝抱到腿面上,他看得仔细,见没冻伤才放下心来,又用手搓搓热。
顾昀川喉口滚了下,脸上泛起红,哑声道:“我直接洗……”
“不成。”雪里冻久了,直接放进热水里会烫伤,沈柳搓了好一会儿,见男人脚心没那么冰了,才将一双脚放到盆边踩好,撩了些温水,“烫不烫?”
顾昀川唇线拉得平直:“不烫。”
眼见着双脚回暖,沈柳这才放心地放进水里,手指抚上男人的脚背,一点儿也不嫌弃地给他洗脚。
顾昀川靠在椅子里,垂下眸子失神地看着小哥儿,泛红的耳朵、轻轻晃动的脑袋……都让他眼底生热,直到沈柳抬头看过来,催他喝姜汤,他才回过神。
温热的汤水入喉,又辛又辣,可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来。
沈柳收回手,就着袄子随便擦擦干,却是没有起身。
下过雪,天地都很静,烛火跳动时沙沙的响,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忽而,小哥儿俯过身,头枕在了男人的膝面上。
顾昀川伸出手,捋着他的长发:“怎么了?”
“昀川,你想要孩子吗?”
顾昀川愣了一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沈柳的耳垂,哑声说:“我不急。”
他轻蹙了下眉,想着那些漫长的夜里,自己是不是哪句话惹了小哥儿的心神,让他对这事儿这么上心。
他知道沈柳喜欢孩子,也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汉子,有些家中已经两三个娃儿了。
可他更知道沈柳不易怀,能有是好,可若没有……他不强求。
顾家人丁稀落,到了他这辈,更是一脉单传。
可族中人口少也有少的好处,没有好事的长辈催着绵延子嗣,他耳根清静。
顾昀川浅笑起来:“是不是又听谁说了什么,急着生娃儿了。”
大手捏了捏小哥儿的脸颊,沈柳伸指头勾上来,和他指尖交缠:“今儿个和宝妹一块儿去看了小牛,那家庄户的夫郎才生了个小哥儿,我瞧着欢喜。”
他动了动,抬眼看去顾昀川:“你是稀罕小子还是闺女啊?”
顾昀川抿了抿唇,轻叹了一息:“我没想过。”
他虽总借着生娃儿的事哄着沈柳翻云覆雨,可小子还是闺女,这般长远的事……他确实没想过。
夜很深了,屋外似又起了天风,吹得门板子轻响。
顾昀川看着摇晃的烛火,缓缓开口:“有些人家一辈子没有娃儿,过得也很好,再说还有宝妹,待她生了孩子,你欢喜了就抱过来养几日,若嫌烦了,再还给她。左右我们两个,也是一辈子。”
沈柳听得心口温热,他咋会不知道孩子、或者直白说……小子有多要紧。
他阿爹算是对他很好的了,可也会在酒后醉时唉声叹气地说沈家无后。
还有村子里好些个人家,因为夫郎生不出小子就休掉再娶,可他竟然说他们两个,也是一辈子。
呼出的热气氤氲了眼眶,沈柳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可是相公,我好像有了……”
第48章 肉丝青菜汤面
顾昀川怔住, 许久都没有言语,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绵长的呼吸声。
好半晌, 他咽了口唾沫, 缓声道:“有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是问的啥话啊!
沈柳气乎乎地抿紧唇, 偏头不瞧人。
可顾昀川却急了起来,他躬身凑近些,一只手抚上小哥儿的后颈, 声音不自觉地发起颤:“是、是有孩子了?”
呼出的气息温热,毛茸茸的拂过耳朵, 有些痒, 沈柳哼哼一声, 嘟囔道:“也没很确定。”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见了顾昀川,那些堵在心口子的话就藏不住了, 全都想同他讲:“我这些日总是犯恶心,看牛那会儿还吐了。”
顾昀川眼见地慌起来,紧着问他:“吐了?眼下还难受吗?”
“早不难受了。”沈柳有点臊得慌, 伸手摸了把耳朵,“人家说我这样是有了,可我还没去瞧郎中,就没同阿娘和宝妹讲。”
顾昀川喉咙滑滚, 本来平静的心也跟着躁了起来。
孩子……一个像他又像沈柳的孩子,该是很可爱的。
他眉宇温柔, 大手穿过小哥儿的腋下, 低声道:“过来,让我抱会儿。”
沈柳咬了下唇, 有些羞赧,可还是听话地起身,他伸手摸摸男人的腿面:“撑得住嘛。”
“撑得住。”
侧身坐在顾昀川的右腿上,俩人挨得好近,仿佛一低头就能亲到一块儿。
男人的声音擦着耳边轻轻拂来:“柳儿,明儿个我们一块儿去瞧瞧郎中。”
“一块儿……你不得教书嘛。”
“下雪了,书塾连着旬休给了两日假。”
眼睫颤了颤,沈柳脸上滚热:“好。”
大手抚过小哥儿单薄的后背,顾昀川又温声开了口:“我们只当是瞧瞧身子,若是有肯定好,若是没有……可不能难受。”
沈柳轻轻应了一声,手臂环上男人的颈子。
顾昀川偏头亲了亲他的侧脸:“柳儿,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知道。”沈柳抿唇笑起来,“有娃儿很好,只和相公一辈子……也很好。”
四目相接,俩人都轻声笑了起来。
抱了很久很久,久到烛火轻轻晃动,盆里的水早就凉透了。
到了后半夜,又起了天风,呼啸山野。
可这会儿,沈柳却一点儿都不怕了,他躺在男人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就无端的安心。
虽然怕小哥儿失落,顾昀川同他说了许多开解的话,可他心里,也是期盼的。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动声色地摸上沈柳平坦的腹部,怕小哥儿察觉,只一下便抽回了手。
黑暗里,沈柳抿唇笑起来,他没说话,轻轻闭上了眼睛。
*
翌日雪霁,天色放晴,空气里尽是雪后清新的味道。
日头初升时,将覆盖了一夜的厚雪融化。
近几日沈柳身子沉,有些嗜睡。
昨儿个前半夜担忧顾昀川,心绪不宁,后半夜踏实下来,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顾昀川早就醒了,却是没起,就这么瞧着沈柳沉睡,偶尔帮他将散乱的长发拨到耳后,都让他觉得心绪平静。
直到巳时末,日光透过窗缝,将屋子照亮,沈柳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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