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过来的学生姓方,其貌不扬,但学习刻苦,不仅记录认真,还询问盛修文是否以后可以一直和他待在主敖包里。盛修文对于热爱学习的学生是欣赏的,自然点头同意。
就这样,小方没再去其他敖包帮忙,而是一直留在主敖包,和盛修文一起工作,偶尔其他学生过来问问题追进度,小方也从来不搭话,缩在边上整理自己的笔记。
时间一长,盛修文就渐渐品出了不对,感觉到小方在学生里似乎有些受排挤,其他人都不乐意和他呆一块。盛修文身为队伍的负责人,就找到这群学生里头头康同学,想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因为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教授老师,盛修文问的也挺委婉,先问同学们进度怎么样,又问生活适不适应,最后才问到同学关系。
康同学虽然被问得有点懵,但挠挠头实话实说:“挺好的啊,学校里我们是同学,出门在外就是战友,那关系都很好。”
盛修文就问:“关系好你们怎么不带小方玩?他一直就待在主敖包,吃饭都是啃馕饼,从来不跟你们一起。”
他这么问完,康同学就更傻了,他看着盛修文,想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盛老师,我们小队里,没有姓方的学生。”
“而且我们每次去敖包里帮忙时,都只有你一个人在,从来就没有什么小方。”
看到这时,顾行驰就猜测,出问题的应该是盛修文,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幽闭压抑,他又幻想出了一个小方的人格陪伴自己,但这后面的内容,直接把他的猜测推翻了。
勘察工作在进行到第十五天,也就是盛修文找康同学谈完话的隔天,
康同学死了。
他被割开了喉咙,活生生把血放干,尸体被放在主敖包里,身上爬满了红色的虫子。
盛修文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面对鲜血淋漓的死人,完全吓呆了。回过神来想赶紧报警,却在角落看到了蜷缩着的小方。
面对小方,盛修文内心其实是疑惑的,疑惑又恐惧,因为他无法判断是确有其人还是自己的幻想。
小方看到他后很自然地站起来,询问他今天要修葺的祭具物件,他的这份坦然淡定给了盛修文一点勇气,于是他指着尸体问小方:“这是不是你干的?”
小方歪了下头,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老师。”
盛修文几乎是咆哮出声:“还能是什么,人!康同学这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小方愣了一下,慢慢走到盛修文手指的地方——
干净的、空无一物的敖包中心。
“这里没有人啊,老师。”他望向呆住的盛修文,困惑地蹙起眉,
“而且我也没有康同学。”
“老师,你只带了我一个人来特尼格尔,没有什么康同学。”
看到这里,顾行驰感觉自己也要精神错乱了。
小方和小康,到底谁才是确有其人?!
顾行驰把本子翻得哗哗响,可再往后就全部都是空白页,笔记结束了。他感觉自己脑子麻麻的,仿佛看了一部悬疑电影,还是未完待续的那种。
沉沉呼出口气,顾行驰开始重新复盘,显而易见,如果本子上是两个人的记录,有些地方明显是说不通的。
比如正面记录者在第八天时盛修文的批注就消失了,后面也写明盛修文是去世了。
但是反面是盛修文本人记录的,他可一直好好活到了康同学去世的第十五天。
而且不论正面反面谁先记录,后者都能看到前者的笔记,这样的相悖错误自然也能发现,为什么会保留下来?
除非是,他们中有人希望后人能发现这些相悖之处,这些相悖的bug,可能是他们故意留下来的破绽。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些破绽代表着什么?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呼了呼冰冷的手掌,重新翻阅着笔记,脑子里飞速列对比。
两面的记录各有不同,但也存在相同。
不同点在于,正面的记录出现了:1.别开灯,2.敖包内声音,3.队员高热,4.滴血消失,5.齐领队去而复返,6.青雅盛修文去世。
反面记录出现了:1.盛修文存活,2.不知真假的小方和康同学
共通点在于:康同学去世,身上很红,推测是血,被割喉说得通。
顾行驰手指点着本子,脑海中渐渐地捋出来一条线,他低头再次翻阅前后,发现这两个相悖的故事,如果不提记录者的身份,单纯当做是同一个人看待,其实可以前后连接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是没有bug的。
第50章
假设这两个故事的主人公其实是一个人, 比如说人物甲,那这两个故事,其实可以这样连接。
人物甲是游牧研究所的研究员, 在萨布格尔敖包接手了一队前来勘察学习的学生,但在进入敖包工作后, 他渐渐能听到敖包里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并因为这些声音开始产生幻觉,比如看到手指受伤滴血但是没有血迹。与此同时, 队内也有其他同学也出现不良反应、高热发烧,队内向导齐望云就带走了病重的同学先去治疗, 人物甲则和其他同学继续研究工作。
随着听到声音越来越大时间越来越久, 人物甲的幻觉不再止步于血迹,他甚至虚构出了一个人物小方,不过康同学及时提醒了人物甲,这个小方是虚假的, 但很快,康同学就被杀害了, 小方也再次出现。这时齐望云及时回来带走了其他人,但人物甲却留在了这里, 或者就像正面记录的最后一句【盛修文去世了】,人物甲最终也死在了敖包里。
顾行驰把本子一合, 重重呼出口气。
这两个相悖的故事最后能拼接成这样他已经尽力,这也是勉强能让两个故事都合理的方法。如果这个拼接故事才是人物甲真正的经历,那诡异点最开始的发生, 就是人物甲听到的那些声音。声音会制造幻觉,并且幻觉还是以十分合理的形式出现,毕竟故事的最开始, 人物甲并没有察觉小方是虚构的。
可如果是想让后来者提防声音、提防幻觉,那为什么不能直接写出来?顾行驰觉得很奇怪,他重新看了本子,确实没有一句提及小心这里的东西,除了扉页上的一句‘别开灯,他在看你。’
思索片刻,顾行驰有两种猜测,一是幻觉的存在不能被戳破,否则就会像故事里的康同学,被立刻抹杀。
二是从声音开始,整个事情的走向都不能被摆在明面上写出来,因为黑暗里有‘他’在看,一旦被‘他’知道这个把戏已经被勘破,就会立刻改变这个幻觉故事的走向,前人的经验也会失去作用。
顾行驰摩挲着本子沉思,他不太能确定这个声音具体是指什么声音,但他确实在敖包里听到过不同寻常的声响,比如诵经声,再比如窸窸窣窣磨指甲,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幻觉早早就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看黑暗,心说难不成这些都是幻觉?他其实根本没爬上梯子也没有尸体在头顶?但是不对啊,这些都是幻觉的话那这个提醒他的故事又该怎么解释?
正疑惑着,下方忽然一亮,刺眼的白光猛然从敖包下层照上来,顾行驰毫无防备,差点被晃瞎,赶紧避开眼。
“谁在那?!”
下层有人厉喝一声,白光钉在顾行驰身上:“你干什么的?大晚上不猫屋里搁这干什么?!”
顾行驰好几秒才勉强适应光线,低头瞧去,就发现自己果然是站在一架木梯上,不过离地并不高,至多也就三四米,完全没有他以为的七八米那么高。
“说话!”
地面上的人很警惕,持手电的左手搁在脸前,另只手举着电棍。顾行驰一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感觉声音有点耳熟,抬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是游客,大晚上在雪林里迷路了,想着来敖包里凑合一晚上,明天出太阳了再出去,你又是谁?”
对方看到他的穿着打扮咦了声:“怎么是你?”
手电光筒移开,顾行驰这才看清对方的脸,一瞬惊讶:“阿赤?”
眼前的年轻人竟是不久前带他们进入雪林的达日阿赤。
“你怎么自己在这?同伴呢?”阿赤看起来有点无奈,他稍微放松了警惕,晃晃手电让人下来,“大晚上就待在石头屋子里,你也不怕冻死。”
顾行驰并没有立刻动作,攀在梯子上居高临下地瞧他:“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赤晃了下胳膊上的红袖章:“现在天冷了食物不好找,晚上保不准会有野生动物跑进村里偷吃家畜,我们村子自发组织了巡逻队防止动物伤人,今天正好我执勤。”
这个理由倒是站得住脚。
顾行驰哦了声,但是脚下没动,不动声色地借着光线打量四周一圈。就见不仅头顶没有尸体,敖包内也没有那些诡异的村民,只有他的手机丢在地上,还被阿赤看到弯腰捡了起来。
“你确定是迷路了,不是来这干什么损事儿呢?”阿赤瞧了眼手机,问他,“白天给你说别拍照,你是不是拍照了?”
顾行驰听他话里有话,搭着梯子笑了下:“拍个照还能出事啊,我又不是间谍,又不泄露国家机密。”
“不是这个意思……”阿赤总是仰着脖子看他累得脖颈疼,不由招手,“你先下来,这梯子都多长时间没人用了,早不结实了,再摔你一个。”
顾行驰作势慢吞吞地往下落脚:“我这不是好奇吗,看这有架梯子还以为藏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真藏东西也不能往这里面藏啊。”阿赤似乎是笑了一下,看顾行驰爬的慢,干脆伸手拽了他一把,“赶紧吧,外面又下雪了,把你送回去我还得去东边转一圈。”
顾行驰脚落了地,扶着梯子站了会,倒是也没发生什么事。阿赤把手机递给他,纳闷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顾行驰顿了下,顺着光柱看到敖包外,月光清晰地落在雪地上,白苍苍一片,恍似天明。
阿赤也看了眼外面,皱皱眉,把身上的防水雨披脱下来给顾行驰:“穿着,你这薄外套根本不顶事,走不出一百米就能给你压透了。”
顾行驰没接,婉拒:“没事,也不远,我这衣服能行。”
阿赤啧了声,倒也没勉强,只嘟囔:“犟着吧,反正不是我挨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敖包,踏出黑暗的一瞬顾行驰还有些不敢置信,他站在雪地中怔愣几秒,像第一次离开洞穴的幼崽,不知所措。
“走啊!”
雪越下越大,阿赤站在雪间裹着雨披冲他挥了挥手电:“快点!一会下更大了!”
顾行驰回头看了眼漆黑的敖包内部,又扭头看向被月光照得发白的地面,脸颊被夹杂着雪沫的冷风刮得生疼。终于,他应了声,抬脚跟在了阿赤身后。
夜色中的密林看起来更加阴沉压抑,但今晚的月光特别亮,照得树枝上的冰晶反光在余光里时闪时灭,搞得顾行驰一路上都很紧张。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走出密林的一刻,顾行驰看着不远的主路和牵着狗的巡逻队呆了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就这么轻易地回到了人世间。
阿赤跑去和巡逻队队长说了句什么,对方一点头,把狗交给阿赤,自己打着手电走到顾行驰身边:“小同志,天太晚了,我送你回村里去,你是住招待所?”
顾行驰嗯了声,看向已经牵着狗走远的阿赤:“他去巡逻了?”
队长嗯了声,搓着手:“他年轻嘛,体谅我这种老头,就不让我跟着去东边了。”
说着他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顾行驰,伸手想给他拍掉肩膀上的雪:“哎哟你们年轻人就是不听劝,哪能就穿这么点跑出来啊,人都要冻透咯。”
顾行驰下意识躲了下,没让队长碰到肩膀,顺势做了个打喷嚏的假动作,让避开显得没那么刻意:“是有点冷哈,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对象还等着我呢。”
队长倒是也没在意,只又摇着头啧啧两声,带路往前走,还没走出五十米,顾行驰忽然就听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瞧,来人竟然是沈岁!
顾行驰愣了下,看着沈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脸兴奋:“我离老远看着就像你,没想到真是你!”
顾行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沈岁犹豫一瞬,看了眼旁边的巡逻队队长,做了个稍后再说的表情。
雪越下越大,等彻底回到村子主路时,雪几乎已经大到密不透风的地步。时间很晚,村镇的冬季不像城市,电力供应有限,村子路边的路灯都是暗的。
队长手电往前一扫,给他俩指了下路:“顺着走就是哈,我还是得去东边看一眼。”说完就走,也没留别的话,也没干多余的事,特别干脆。
“你看什么呢?”沈岁冲他吹了个口哨,“回魂!”
队长的身影和灯光终于消失在道路尽头的风雪里,顾行驰这才回过头,打量着沈岁:“你怎么在这?”
“还说呢。”沈岁边说边打开手机手电照路,光亮映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
“这林子有问题,跟鬼打墙似的,我走了仨小时愣是没走出去,要不是他们巡逻队的狗听见我喊人的声音,估计我今晚就交代在林子里面了。”
顾行驰闻言挑了下眉:“这么邪乎?”
“可不是,要我说这地指定有点说法。”沈岁呼出口气搓搓手,“你又怎么回事?姓白的呢?怎么就你自己?”
顾行驰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会分开?”
“那我上哪知道去,遇到危险了?”沈岁觉得莫名其妙,他身上衣服比顾行驰还单薄,冻得手直抽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要塞给顾行驰,“喏,手机先借你,给姓白的打个电话吧,省得一会见面你俩又开始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顾行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也没接手机,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沈岁啊,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沈岁没听明白,但冰天雪地他也懒得计较:“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的,你住招待所吗?边走边说吧,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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