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之热闹,一时还要胜过数月前的流云山庄宴会。
“有传闻的原因,也有江湖人争强好胜的原因。”
谁都无法登顶,若忽然有人能登顶,自然声名远扬、一举成名。
这可比杀几个凶神恶煞、做尽坏事的恶贼或者挑战成名的前辈安全多了。
“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叶青宜坐在车前,看一眼后面神情淡然的明墨,对曲龄幽道:“十年前。”
她顿了顿,纠正道:“现在应该是十一年前了。”
“十一年前,长公主曾放出消息,说若是有人能自外部登上塔顶,她必将那人奉为座上宾,赏万金。”
长公主,即燕朝皇帝的长姐。
小皇帝今年不过六岁,还天生心疾、体弱多病。
先帝临去时国都内乱,命长公主摄政,封号“镇国”。
因而长公主的全称是总摄燕朝政务的“镇国长公主”。
即便是十一年前,封号还不是“镇国”,还无法涉政、地位还没现在高的长公主,那也是先帝二十五岁时才生下、捧在掌心里长大的燕朝昭和公主。
那时就有无数江湖人赶往登天塔,希望能登上塔顶,入得公主府。
从静寂无声、没有半点消息传出的结果来看,当年应该是无人能够成功登顶。
现在十一年过去,燕朝昭和公主成了摄政长公主,大权在握,名为长公主,行的却是天子之实。
想要讨好她的人不少反多。
但门路就那么多,那些没门路的人转而想到十一年前的事。
虽然不知道当时长公主因为什么才放出那消息。
但若现在有人能够登上塔顶,再去长公主府前求见长公主,长公主应该会抽空见上一面。
那些江湖人就是怀着这样的念想围在高塔下不肯退散的。
“到现在也没人能登上塔顶吗?”月十四抬头看向塔顶,脸上颇有些不服。
“主子?”她看向明墨,像是在征求意见。
明墨对上她眼里渴盼,眼神温和,“你想去就去吧。”
月十四才二十岁,前十五年在明月楼练武,后五年跟随在她左右,基本没自由行走过江湖。
她五年都没有到京城,月十四现在是第一次到京城,第一次听到登天塔的传闻,也是第一次见到登天塔。
少年人壮志凌云,总是不服输的。
听到她同意,月十四神情兴奋,兴冲冲就去了。
“你去掠阵。”明墨对叶青宜道。
叶青宜有些迟疑,“但主子您——”
她也去,没人保护明墨怎么办?
她还没说完,月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面前,面无表情,看在叶青宜眼里总感觉她眼神带着谴责。
她挠挠头,有些尴尬:“这不能怪我,你藏得太隐蔽,一点存在感也没有,我都忘了你也在了。”
月三:“那怪我?”
叶青宜:“……”
她向月三抱抱拳,沿着月十四的方向掠去。
明墨忍不住有些想笑。
月三看了过去。
她忙止住微笑,坐直起来认真地看向已经到登天塔前的月十四。
月十四穿着黑衣,虽然衣服上什么图案都没有,但她在流云山庄的宴会上出手打败过长天门门主孟长贵,后来又将想求明墨出手的江湖各派长老痛骂了一顿。
她一出现就有人认出她来。
江湖人不由自主退了几步,空出一片地方。
月十四不在意。
她还记得明墨在等她。
她到塔前停了停,调整好气息后直接就踩着塔身往上掠去。
明月楼月卫负责查探消息,形同燕朝皇室的影卫,最擅长的就是轻功。
她十五岁时就能在月卫选拔里排第十四名,胜过许多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前辈,轻功是很好的。
她的身体很稳,身轻如燕,轻盈地像一阵风,不一会就超过了先前打滑摔倒的那江湖人,到达了在场江湖人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她才二十岁。
江湖人看着她,目光都有些羡慕嫉妒。
有人看她一眼,而后看向那辆从外观上看平平无奇的马车,眼神复杂无比。
少年天才。
不但是主子如此,连近身跟随的护卫都如此。
这么沉思的一会功夫,月十四已经往上登了二十多米,眼看再有一段距离就能到塔顶了。
不会十一年来都无人登顶的登天塔,现在要被一个才二十岁的明月楼人登上吧?
众人面色沉沉。
甚至有人伸手到袖子里,想着要不要做点什么阻止一下。
叶青宜就是此时来的。
她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越影刚送给她的锋利长剑,扫视四周一圈,脸上带着笑,看在众人眼里有如索命修罗。
被她着重看了几眼那几人讪讪一笑,退到人群里。
月十四最后还是没能登顶。
在隐约离塔顶还有几米时,不知是没踩到实处脚底打滑还是内力不足,她向后一倒,如落叶般飘了下来。
在快到地面上时,叶青宜飞身而上托了她一把。
两人平安落地。
江湖人面色各异。
月十四再次看了塔顶一眼,有些沮丧地回到马车前。
“主子,我登不上去。”她声音低沉。
“没关系,你已经登得很高了。”
明墨将目光从那登天塔的塔顶移回来,看到月十四还是满脸沮丧,继续道:“其实以你现在的轻功和内力,真要拼尽全力,未必会无法登顶。”
月十四睁大眼睛。
明墨不由笑了。
“那座登天塔建造时所用的材料就不凡,后来有一段时间用以御敌,塔身比一般塔还要滑。”
“除了登顶后最高处的地方有一块立足之地,过程没有别的空地可以立足。”
这意味着要登顶必须一气呵成。
不但轻功要过人,内功也不能太差。
不然到一半内力耗尽,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身临绝境。
“你是可以登顶的。”
“但你一开始听了传闻,又知道那么多江湖人乃至当年的江湖第一都上不去,心里有了压力,你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比那些人还厉害、能成功登顶。”
“就算知道叶青宜会接住你,你还是留了一部分内力,你没有全力施展耗尽所有,所以上不去。”
登得越高,摔落时那股力越大,落地越危险。
而练武之人自幼修习内功,内力耗尽是大忌,一般江湖人都会有意识无意识地避免这种情况。
月十四如此,此时在塔下的那些江湖人也是如此。
传闻中的那位江湖第一应当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都登不到塔顶。
当然,若真如传闻所说,那么那位江湖第一登塔时还会受到那队神箭手放箭的影响。
明墨耐心解释给月十四听。
曲龄幽坐在她旁边也听得认真,听到最后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月十四在原地沉默许久,而后默默坐到车前要驾车。
“你不再试一次吗?”叶青宜忍不住问她。
她对登上登天塔的塔顶、声名远扬没兴趣,对长公主的青睐也没兴趣。
而月十四一开始显然是对前者有兴趣的。
月十四摇摇头,“即便主子这么说,但我估计还是做不到。”
内力耗尽的感觉太难受。
她即便现在知道,但真到那样的高度,真离塔顶只有几步之遥时,她未必还能稳住。
塔那么滑,她没有自信,知道了也不顶用。
那是练武之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和心理的博弈。
她驾着车往京城城门的方向而去。
围在塔下的江湖人见状都有些遗憾。
他们遗憾的是才二十岁的护卫已然如此,若是明墨武功还在、还能用内力,一定能登上塔顶。
他们遗憾的声音传了过来。
月十四冷着脸加快马车行驶的速度。
车内,明墨往后一靠,脸上表情平静,并不因那些声音而产生变化。
曲龄幽凑了过去,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以前登上过登天塔的塔顶。”
她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很是笃定。
明墨也看向她,面不改色:“何以见得?”
“如果你没上去过,怎么知道整座外塔只有塔顶最高处有一块立足之地?”
“你能那么教月十四,你自己一定试过的。”
若只是纸上谈兵,不该是那样的神情。
最重要的一点,“那些江湖人那么说你,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遗憾、沮丧、愤怒。
明墨十五岁就声名远扬、跻身一流。
少年成名又落魄。
江湖人最喜欢这种戏码,那些传来的声音里或多或少怀着恶意。
明墨就算看得再开,总不该什么情绪都没有。
但她确实没有。
这种没有跟心态超然所以波澜不惊那种没有不同,而是已至山巅俯视众人那种淡然,隐隐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
她一定早就登上过登天塔的塔顶了。
曲龄幽这么想,几乎贴到她脸上,问道:“那上面的风景怎么样?”
她满眼好奇。
明墨嗅着曲龄幽身上带着药材清香的味道,不闪不避,在她快亲到自己脸上时伸手,很自然地把她揽入怀中,说道:“很一般,没你好看。”
曲龄幽:“……”
这是轻薄吧?
她正要开口,明墨先一步道:“只对你这么说话,对别人不这样。”
所以不用担心有风流债。
真的吗?
曲龄幽听出她言外之意后半信半疑,看着面前明墨长得好看、得意起来更好看的脸,本着不亲白不亲的想法,一口亲了上去。
第29章 沈月白
明墨僵住,正想着要不要亲回去时,四周忽然一阵喧闹。
她和曲龄幽都一怔。
曲龄幽掀起帘子往外看,正看到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打头,似乎是什么地位很高的人要进城。
原本排队等着盘查的人群都往后退了退。
人群也看着那队人马,小声议论着。
那里面也有出身不凡的,此时都有些不满。
“这么大阵仗,难道是哪家世家子弟,或者什么郡主世子的?”
“不不不,这位可是郡主和世子来了也比不上的。”有人看向士兵举着那面旗帜,看着旗帜上那个显眼的“顾”字,满脸复杂。
有人不信,“除了长公主殿下,还有谁能跟郡主世子这些人比?”
那可是燕朝皇室,身体里流淌着皇族的血。
“自然不是长公主殿下。”那人往长公主府的方向抱抱拳,而后继续道:“但也差不多了。要进城这位,是长公主殿下面前最得意的红人。”
风吹来,那面旗帜猎猎作响。
有人看着旗帜上那个字,像想到什么忽然一惊:“难道是顾思慕?”
人群一静。
顾思慕,今年二十七岁,是燕朝正二品的定北将军,镇守北疆至今已有五年。
二十七岁就能坐到这样的高位,将来前程自然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这位定北将军顾思慕,和燕朝现今总摄政务的长公主殿下一样,是个女子。
“她镇守北疆已有五年。”
五年。
有人听到这个时间不由一笑,看向那边某些人时脸上隐有幸灾乐祸。
五年前是天熙三十年,是二十岁继位、在位三十年的皇帝驾崩的一年。
皇帝死后,朝局动荡。
起因是在天熙二十四、二十五年到天熙三十年这五六年里,燕朝因立嗣问题动乱不断,皇帝晚年多疑顽固,抄家灭族的世家和官员无数。
到了后期那两年里,朝堂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臣良将了。
皇室里亲王郡王也几乎因着皇帝要为刚出世的小皇子铺路而被差点杀绝。
江湖上蛊神教行事出格,时有逾矩之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老皇帝一死,所有问题都爆发出来,连北边的外族都来侵犯。
他临走前将政务交给长公主,让长公主摄政,确保小皇帝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
当时的朝臣本就不满先帝晚年疑神疑鬼、大开杀戒,见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摄政更加不满,一个个都对长公主发出的政令阳奉阴违,想要皇室低头、长公主替父认错。
到北疆需要将军出征时,臣子全都推脱不去。
长公主登门请了几次都没人愿意出征后,直接在她少年得皇帝许可建立的凤翎卫里选了一人出来。
那人就是二十二岁的顾思慕。
顾家门第不显,顾思慕在此之前平平无奇。
既无家世,又无根基名声,还是女子。
当时朝堂上的人全都在等着看顾思慕的笑话,暗自嘲讽长公主女流之辈难当大任,没有识人之明。
结果顾思慕到了北疆后不久就击退敌军、一战成名。
此后几年更将外族打得俯首称臣。
朝堂上,长公主借此扬眉吐气,此后接连提拔了许多出身一般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将那些阳奉阴违、不肯做事的官员都清了出去。
现在五年过去,长公主的权力稳到不行,顾思慕在北疆也将大军收服。
她是长公主最困难时挑出来的人,后来也“不负众望”立稳脚跟,自然在长公主面前不一般。
现在幸灾乐祸那人显然是长公主派系的。
他笑的是当年那些妄图拿捏长公主却丢了官位的人。
这些暗地里的交锋大部分围观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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