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掀开眼皮看了眼,钥匙就放在桌子上,他没接,闭着眼又转了几圈,开始说自己那个梦。
“顾维,我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我梦到跟着你去了郊区的房子,那栋房子有个地下室,你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拿着枪,最后在我胸口上开了一枪。”
白鸽说着,用手指比了个抢的手势,食指抵着自己的胸口,嘴里“砰”一声:“就在我心脏的位置,给我开了一枪,钥匙我就不拿了。”
顾维一直看着白鸽的脸,过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没有枪。”
白鸽不转椅子了,两手撑着办公桌沿,身体往前倾,望着顾维说:“但你有绳子,你是不是很想把我绑起来?”
顾维眼睛一黑:“卧室里那个袋子,你看到了?”
白鸽点点头:“我看到了。”
顾维起身,转身往外走,白鸽以为他要走,但顾维没有,他只是把办公室门关了,还反锁了,把外面不停往里看的眼睛都隔绝在门外。
顾维又转身走回来,站在白鸽办公桌前,直接承认了:“是,我这段时间,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把你绑起来。”
乖乖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来了,钻到白鸽脚边,直接跳到他腿上趴着,白鸽摸摸乖乖脖子说:“顾维,我们就这样吧,以后你别来找我了。”
……
-
-
白鸽生日那天,还是老林给他安排的,跟往年一样,一帮人聚一聚热闹热闹,去的还是他们之前常去的会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一群人喝喝酒,吃吃饭,唱唱歌。
白鸽自己在家唱被楼上邻居说扰民,这回好,嚎多大声都行,发泄了一通,挺痛快的。
白鸽点的都是好酒,拉着老林喝了不少,老林中间还问他顾维来不来。
顾维去公司找白鸽那天早上老林不在,还是后来听公司里的人说起来才知道的,但是他不知道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来,”白鸽举着酒杯,用力跟老林碰了下,杯子磕出清脆的声响,白鸽等到那一下声音从耳朵里消失才说,“老林,以后我不缠着顾维了。”
“什么意思?”
“我俩分了。”
老林明显不信,“啧”了一声:“你俩还能分开?”
老林还不知道的是,那天早上白鸽办公室从里面反锁之后,那一整天都没再打开过,公司里的人只看见顾维进了白鸽办公室,下班后陆陆续续都走了,没人看见顾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两个人做了白鸽口中的最后一次,有好几个瞬间,白鸽都能感觉到,顾维是真的想把他直接干死。
顾维那一整个白天,一个字都没再说过,顾维说他没枪,但那双眼睛往他心脏上射了很多要人命的子弹。
生日蛋糕很大,蛋糕上面插了两个数字,31。
白鸽听着一群人在自己耳边祝福“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看着那个31,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个生日。
老林让他赶紧许愿,白鸽双手合十,这是每年的流程,但是这一次他特别认真。
他不能浪费最后一个生日愿望,他希望顾维下半生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他完不成的事儿,他希望顾维能完成。
白鸽感觉自己有点儿累,还有点头晕,他也怕自己会死在生日宴上吓到别人,也提前跟他们都说好了,晚上没有第二场,早早就散场回了家。
白鸽到家后刚想喊乖乖,眼前又一片黑,两腿一软,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上半身前后摇了摇,软着身体倒了下去。
那天早上在办公室也是这样,只是白鸽感觉到这次好像不一样,耳朵里只有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呼吸,五感神经一下子被斩断了,什么都连不上。
白鸽躺在地上,眼珠无意识地转。
他想,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
医生说了还有半年,没想到才一个月就不行了。
乖乖还没送到赵光霁那里去呢,早知道自己这么不顶用,就应该早点儿把乖乖送过去,也不知道谁会第一个发现他的尸体。
顾维会来吗?别再吓到他。
乖乖一直在白鸽脚边挠他裤脚,不停喵喵叫,但白鸽什么都听不见了。
白鸽发现,他最放不下的人还是顾维,要死了,他特别特别想再看顾维一眼,哪怕是幻觉也行。
白鸽转了转脑袋,头朝着大门口,他眼睛里都是空的,没有白也没有黑,什么都没有,没有幻听,也没有幻觉。
没有顾维。
-
白鸽没死,他只是晕了一会儿。
等他睁开眼,听力跟视力慢慢恢复了正常,他听到乖乖在他耳朵边上叫,舌头还在舔他手心。
白鸽躺在地板上呼了几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后背靠着玄关柜。
他没想到,人活着不容易,死也这么难死。
白鸽有了力气才爬起来,吃了药,掏出手机给赵光霁打了个电话,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他想现在就把乖乖送过去。
送完乖乖,他想去医院再看一眼顾维,不见他,就偷偷地,远远看一眼就行。
赵光霁刚到家,还没开门就接到了白鸽电话:“白总,怎么了?”
“光霁,你现在方便吗?之前你说想养猫,现在还想养吗?”
“想养的。”
“好,我想把猫给你送过去,我现在不能养了。”
赵光霁没想到白鸽会这么着急:“现在吗?”
“对,突发情况,不能养了,我现在给你送过去。”
“白总,不用你送,我去你那接就行,我现在过去。”
白鸽身上实在没什么劲儿,说了声“好”,又说:“大半夜的,麻烦你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你把定位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白鸽给赵光霁发了定位,又开始收拾乖乖的东西。
猫粮,猫笼子,猫砂盆,猫零食,猫窝,垫子,猫玩具,什么都没落下。
白鸽坐在地板上,抱着乖乖一直说话。
“爹要死了,不能继续养着你了,相聚一场算是咱俩的缘分,不知道我下辈子会投胎成什么物种,也许我下辈子也是只猫,到时候咱俩再做父子。”
“我给你找了个新家,主人很好,听说新家里也有只小猫,可以跟你做个伴儿,别打架哈。”
“乖乖,你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喝水,等到春天的时候,再好好找个对象。”
……
白鸽给的地址是小区南门口,没发具体的门牌号,他拎着东西,抱着乖乖站在小区南门口等。
赵光霁半个小时就到了,出租车停在马路对面,白鸽看见人,隔着马路冲他招手:“光霁,这里,在这边。”
赵光霁穿过马路,白鸽先把东西递给他,他有点儿不舍得把猫送走,抱在怀里捋了半天毛,又说了半天话。
但再不舍得,也得送出去,外面太冷,也不能让人在马路上干等着。
“小猫叫乖乖,脾气很好,不咬人也听话,很通人性,啥都吃,好养活,”白鸽手心托着乖乖肚子,递给赵光霁,“大半夜的,实在是麻烦你了。”
“没事儿白总,我都记住了,有问题我微信再问你。”
“行。”
赵光霁刚伸出手要接过猫,身边一阵风影呼地窜上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走了猫,又夺走了他手里的袋子。
顾维看着白鸽:“这么晚了,你要带着猫去哪儿?”
刚刚顾维夺猫的动作实在太快,都快出残影了,白鸽听到顾维的声音,抬头也看见了顾维的脸。
路灯很暗,顾维的脸比路灯还暗,好像刚从深渊暗海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还带着扎骨头的凉气。
白鸽昏倒之前想见顾维一面的遗憾感戳得他心脏疼,他没忍住,抬手在顾维脸上摸了摸,有温度,不是幻觉。
顾维又一把抓住白鸽的手腕:“跟我回家。”
白鸽反应过来了,甩了甩胳膊:“顾维,你撒手。”
赵光霁看白鸽反抗,张开手拦着顾维:“他不愿意跟你走。”
顾维眼神要吃人,看着赵光霁眯了眯眼:“你是谁?”
白鸽不想在大街上吵吵闹闹,而且他也没想到顾维会突然冒出来,他想着明天再去送吧,只能跟赵光霁道歉:“光霁,今天晚上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我再找个时间,我自己把猫送过去。”
“真的没事吗?”赵光霁还是不放心。
“真没事儿,”白鸽拍拍他胳膊,“天冷,你回去吧。”
顾维抱着猫,拉着白鸽往回走,走到自己车边的时候停下来,从后背箱拎出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
公寓门一开,乖乖就从顾维胳膊上跳了下去,直接跑进卧室,钻到白鸽床底下躲起来了。
白鸽活动了几下被顾维攥疼的手腕,往卧室那边看了眼:“你吓到小猫了。”
顾维没应声,反锁了门,打开行李箱,他行李箱里装的不是衣服,是一个黑色袋子。
白鸽认得那个袋子,是他在主卧阳台上看到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绳子跟胶布。
白鸽忘了喘气,往后退了两步:“顾维,你想干什么?”
顾维看了下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才过十二点,给白鸽过个生日还来得及。
“你不愿意去爬山,不愿意出海,那我们就不爬山,不出海,我带你去别墅那边过生日。”
顾维抽出一根绳子,白鸽想跑,但他现在的力气跟顾维根本没法比,顾维抓着白鸽胳膊把他摁在沙发上,用嘴咬着绳子一头,手扯着绳子另外一头,把白鸽两只手捆在一起。
“白鸽,什么叫我们就这样吧?我们这辈子都没完,我跟你没完,我带你去新买的房子那边。”
“我不去,”白鸽用腿蹬顾维,“顾维,你快松开我。”
顾维一动不动,又压住白鸽乱踢的腿:“我马上就带你去过生日。”
白鸽吼了一声:“我生日已经过完了,过完了。”
“那不算,”顾维手指在白鸽嘴唇上用力捻了捻,“我们重新再过一个生日,你之前不是总想让我陪你过生日吗?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过。”
顾维手心托着白鸽下巴:“就像当年你对我一样,你忘了吗?我们就是这么开始的不是吗,这辈子也该这么结束,不对,咱俩一辈子都结束不了。”
顾维的声音很平静,每个字每个音调都没有任何起伏,但是听在白鸽耳朵里,像是被抽走了氧气,比直接掐住他脖子还让他窒息。
“没有一辈子了,顾维,你听我说,不用你动手,我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顾维继续说着自己的安排,“郊区别墅的位置是我给你特意选的,环境很好,靠山靠水,人也少,很安静,院子里有山楂树,你不是喜欢吃山楂吗?秋天那两棵树能结满山楂果,还有柿子树。”
“地下室很安全,很隐蔽,很大,没人会发现我们,我会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以后知道你的人,只有我。”
顾维说完,弯下腰在白鸽冒汗的额头上亲了下,又捏着他空荡荡的无名指根转了转:“告诉我,你戒指放哪儿了?你逼着我戴戒指,自己却摘了,我说了让你戴回来,你不听我的话,我说了别抽烟别喝酒,你也不听,我说了可以不住一起,三天去一次,可你也不愿意,你还说就这么算了吧,白鸽,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戒指呢?”
“我给扔了,我给扔了,”白鸽声音都破了,“你快松开我。”
白鸽不说,顾维就自己找,他把客厅里所有的抽屉都找了一遍,没找到戒指又去了卧室。
顾维在白鸽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了戒指,他不光找到了戒指,抽屉里还有印着他们医院名字的ct袋,袋子旁边还有几瓶药。
那几瓶药顾维太熟悉,他曾经无数次给患者开过那几种药。
顾维攥着戒指的手不自觉开始发抖,但他还揣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一把抽出病历袋,翻出里面所有的检查单。
等他看清检查单上的名字,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消失了。
白鸽,性别男,年龄30岁。
白鸽,男,30岁。
白鸽。
顾维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裂了,塌了,荒了,废了。
这段时间白鸽的所有异常,一股脑冒了出来。
白鸽梦里说“我快要死了”,白鸽让他去找别人,白鸽不回家,白鸽带着猫搬走了,白鸽不再想跟他一起爬山看海,他做什么好像都不行了,白鸽还说就这么算了吧。
他一直以为,白鸽是因为姥姥没了,心里难过。
他学过心理学,还去咨询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失去至亲,会不会让一个人变那么多,心理医生说失去至亲,悲伤过度可能会突然改变。
不能就这么算了。
顾维攥着戒指,拿着病历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白鸽闭着眼,头歪在沙发上,汗跟眼泪糊了一脸一脖子。
白鸽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眼,扯着嘴角冲顾维笑了下:“顾维,我刚刚好像看见姥姥了,我想她了,姥姥好像来接我了。”
“我不想死在山里,不想死在海里,不想死在地下室,我已经给自己买好墓地了,我想葬在姥姥身边。”
“顾维,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错了一次,已经没有机会再纠正,也没有时间再弥补,我想死前离你远一点儿,我不想你真的冲动,因为恨我做什么傻事,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好像把你彻底逼疯了。”
“顾维,不用你自己动手,我就要死了,你如果杀了我,还得判死刑,死了之后还得跟我一起挤奈何桥,在地底下我还得缠着你。”
“所以,你别冲动,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得好好过日子。”
顾维听着白鸽一句接着一句,浑身血都凝了。
23/46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