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扳过宋时裕的肩膀,一把将人搂过来,体现出两人的‘父子情深’,“这是我儿。”
宋时裕低着头,十分生硬地挤出一句,“爹……”
王沐川又指了指坐在角落,头戴帷帽的萧珩,“这我女儿。”
萧珩:“…………”
那门卒眯起眼,略有些疑惑地来回打量着三个人,“这两人……都是你亲生的?”
小老儿看起来身量平平,一副弱不禁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模样,一双儿女倒是生得十分高大,尤其这女儿,生得竟是比儿子还要高。
“嗨……” 王沐川低咳两声,垂着眉目道:“自然是亲生的,这……这孩子随他们娘啊!”
“他们娘高。”
说着,他一拢袖口,就往对方手里塞了一锭银两,“军爷,您就通融通融吧,我们这都五年没回家探望过了,这不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啊!”
那门卒暗自掂了掂手中的银两,只觉得分量十足,他半眯起眼睛,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赶紧走吧。”
车帘放下。
马车在滚滚黄尘中扬长而去。
……
京兆府。
段云枫的亲卫队与皇城禁军厮杀到一块。
段云枫手中长刀所经过之地,一道道血线泼墨般地溅出。
血痕溅在他的下颌上,段云枫琥珀色的瞳仁眯起,像是领地遭到入侵的头狼,低压的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戾色,这一瞬,他好像又回到了尘沙飞扬的战场上,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军,靠着手中一柄长戟杀出重围。
已经将段云枫与其亲卫队团团包围起来的皇城禁军,此刻为这群河东勇士的凶悍气势所憾,一时间竟无人敢主动上前。
逐渐焦灼的气氛中,
“我已派人封锁了洛阳城城门,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李冀昌那双细窄的下三白眼像阵阴风似地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他将目光对准段云枫身边的那群亲卫,厉声道:“我乃大燕监国,楚王,同平章事,河南、河北、淮南、山南四镇节度使,统管京都左右神威禁军兵马的昭武大将军,你们之中,谁若能取下段云枫首级,我便对你们的过往既往不咎,赐赏金千万,封千户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他这话一出,好似颗惊雷落入池中。
多少人终其一生、出生入死,不过为一个“利”字。
死一般的寂静中,李冀昌像是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满意地欣赏着那些人脸上或惊或异或迟疑的神色。
但凡这支队伍有片刻动摇,便足以让禁军找到突破口,拿下段云枫。
对上李冀昌那志在必得的奸诈目光的瞬间,段云枫攥着刀柄的指节骤然施加了几分力道,指节有些发白。
他曾在函谷关面临更加九死一生的险境,四方刮拂着利刃般的狂风,明明那么冷,却敌不过这京都雨夜的幽凉寒气,这一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更为致命的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段云枫身侧的大将高泰骤然拔刀,他虎目圆睁,环视众人,“我本是奴,是镇北王从小收留了我,给了我一条命,背信弃义,忘恩忘本,那便是猪狗不如!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都在河东,但凡你们身上还流淌着一滴男儿热血,便随我护送世子杀出去!”
说着他长啸一声,率先提刀冲向面前禁军,接连斩杀数人。
他这一吼,好似滚烫的岩浆重铸断金,镇住了亲卫队的军心,也稳定了段云枫的心神。
段云枫握着长刀,他在这一瞬恢复了冷厉的神色,好像又成为了那头塞北孤狼,重围之下,他一刀斩下为首的禁军中尉的头颅,淌着热血的刀尖直指另一头的李冀昌,
“当初被十万联军包围的函谷关困不住我,你小小一个京兆府算个什么东西?所有人听着,三万河东大军此刻就在城外,今夜随我杀出去,来日,我必荡平四海!重封天下王侯!”
言毕,他一人当先,以手中长刀开路,率领身后百余亲卫,从禁军的包围圈中厮杀出一条豁口,冲出了京兆府的别厅。
第15章
京兆府后院。
沸反盈天的厮杀声中,段云枫的亲卫队中有人率先砍断了马厩栅栏,“世子!”
数十匹骏马嘶鸣着冲向人群。
段云枫就近勒住其中一匹的缰绳,翻身上马。
“不可让他跑了!” 混乱的人群中,李冀昌拔出腰间长剑,怒吼一声,朝身后如黑云压境的禁军下令道:“把后院的门给我堵住!”
禁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向后门,狂风骤雨中,无数冰冷的箭矢对准了人群中的段云枫与其左右亲卫。
就在段云枫与其亲卫策马跃过院门的刹那,段云枫手下大将高泰突然仰天嘶吼一声,他提着长槊反向冲入人群,以肉身为盾,死死地挡住了那扇门,截断了禁军的去路。
“高将军!”
在身侧亲卫的惊呼声中,段云枫下意识地策马回身。
“世子快走!” 高泰身中数箭,目眦欲裂,他咬紧的齿根渗出鲜血,但巍然的身躯仍像座高山,顶着禁军的刀枪剑戟未移动分毫。
段云枫手握长刀,双目通红地看向金戈铁甲后矗立的那人,嘶哑了嗓音,“李冀昌!我与你不死不休——”
望着此情此景,段云枫的左右亲卫忍痛伸手勒过段云枫的马缰,挥鞭猛地抽向段云枫的马,嗓音哽咽道:“高将军对王爷忠心耿耿,他豁出性命、拼死殿后,就是为了让您今日能离开洛阳城,来日再报此仇!”
“我要杀了他……” 漆黑的天幕中,暴雨如注,段云枫鬓发皆湿,他咬着牙,冰冷的水痕淌过他的额头、通红的眼眶、脸颊、嘴唇,蜿蜒向下。
不知是雨还是泪。
他呢喃道:“我要杀了李冀昌。”
金戈刺穿鳞甲,鲜血溅落在泥泞的石阶上,禁军践踏着高泰的尸身冲破府门,但段云枫及其亲卫的踪迹已消失在了漆黑的街巷中。
“你们都是废物吗?啊——几千禁军,就让区区一个人给堵住了!竟然还能把段云枫活生生地放跑了?我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啊?” 李冀昌暴怒之下,拔出长剑,就要砍人。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楚王身边的心腹幕僚赶紧劝慰道:“禁军右卫将军如今已守住城门,世子殿下也已率禁军精锐拦截于朱雀街,段云枫那厮只是侥幸逃出了京兆府而已,今夜他已成瓮中之鳖,就算段云枫生出对翅膀,也注定是跑不出去洛阳城的!”
李冀昌听罢怒气才稍作平息,他立刻骑上自己的马,带着几十亲骑与一众禁军追了上去。
……
萧珩与宋时裕二人出了城门后,快马加鞭行了十几里路赶到镇北军的驻军大营。
督军留守周业见两人突然闯入帅帐,还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萧珩先是吩咐几个亲卫去把守营帐,其他人没有命令都不得入内。
宋时裕这才将洛阳城内发生的变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业。
“这,这!” 周业急得险些出了一脑门子汗,道:“可要去把叫来督守各军的中将叫过来,商议此事?”
萧珩在书案前坐下,皱着眉头写道:
——不可。
——你是镇北王身边的老人了,你不明白主将一旦下落不明或阵亡会给大军带来什么后果?你与宋副将是世子最信任的人,但你敢保证军中其他人在得知洛阳城如今的情况后,绝不会生出二心?
被他这么一提醒,周业如梦初醒,后背几乎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声道:“殿下说的是。”
身逢乱世,别提首领一旦身故部将会生出什么野心,就是首领活着也极有可能被自己的手下给做掉。
“殿下!”
就在这时,看守帅帐的亲卫突然禀报道:“世子亲卫队的牙兵求见,他一个人刚从洛阳城里逃出来!”
萧珩目色一凛:
——立刻将人带进来。
“将军,殿下!” 那人几乎是踉跄地跌进营帐,他跪在地上,浑身血污,宛若一个血人,气喘如牛道:“李冀昌那厮在酒宴设了伏!”
“我……我原在京兆府后院替世子看马,听到前厅突然传来厮杀声,立刻跑到前厅,谁想李冀昌竟在京兆府藏了数千刀斧手!他估计早就想对世子下手了!”
宋时裕神情急切,忍不住打断他,“你可有见过世子?!”
那人道:“有、有的!我与几十个亲卫一道护送世子冲出京兆府的!只是那城巷中追兵众多,天色又黑,一转眼便走散了,我只好骑着马狂奔,想着赶紧前往军营报信,就在我冲出城之后,皇城禁军已经把控住了洛阳城门!李冀昌这是要截断内外,不给人出城的机会啊!”
萧珩当即派了个斥候去探查洛阳城如今的布防。
他又仔细问了那亲兵是如何与段云枫逃出京兆府又是在哪走散的等几个具体的问题,随即与宋时裕道:
——你现在立刻去挑一百名亲信,必须是勇武过人,且不畏生死,忠心于段家的亲兵,就一百人,多的不要。
宋时裕一愣,“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萧珩:
——开城门。
宋时裕:“好,我随您一道去。”
萧珩立即驳回了他的请求:
——不行。
宋时裕愣道:“为何?”
萧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世子的副将,我要你坐镇军营,在世子回来前稳住三万大军,切不可走漏半点世子被围困洛阳城的消息,凡走漏风声、叛逃者,就地格杀。
——你明白吗?
对上萧珩那双冷厉的眼瞳时,宋时裕心中竟无端地生出一种被长辈训诫的威压,当即点头道:“明白。”
他很快从驻扎在京郊的军营中选出了一百勇士。
宋时裕将这些人集结到萧珩的帅帐外。
萧珩在听完斥候探到的情报后,立刻制定了一套趁着漆黑天色攻夺城门的作战方案。
宋时裕亲眼看着萧珩对洛阳城的机关要塞、军械布防、就连几个箭楼所在的位置都倒背如流,一时心中震荡……
公主殿下竟对洛阳城的城防如此熟悉,熟悉到简直像是在洛阳打过守城战一样,而他堂堂一介武将都做不到这点,这……这……
简直是军事奇才啊!
当初要是那个废物皇帝让公主来守这个城,说不定洛阳就不会……
不行,不能再想了。
宋时裕按耐住震惊的心情,将萧珩的这套方案传递给了这一百个士兵。
确认众人都明确作战方案后,萧珩与宋时裕吩咐道:
——你留守军营,时刻戒备楚军的异动,小心他们趁机袭击营寨,另外,随时做好接应世子撤离的准备,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撤军离开洛阳城。
随后萧珩换了件玄色戎装,他背负长弓,腰间左挎两柄长剑,右别一把横刀,他戴上帷帽,扬起的帷纱遮住了面容,阴云密布的天幕下,他整个人几乎要与漆黑的天色融为一体。
他带领着一百人走入了茫茫夜色中,向洛阳城门进发。
第16章
天色晦暗,乌云密布,城外的视野并不明朗。
洛阳城门上林立着数面黑底红字的楚军旌旗,迎风猎猎而动。
神威禁军右卫大将军亲率数千禁军精锐镇守这道城门。
漆黑的夜幕中,城头的巡逻兵突然注意到了数里开外的南岸边寨——那是一道由许多荆棘状树枝堆积而成的护城防线,而在这道防线后是他们补给城内禁军守备的重要粮仓,那处先是升起了隐隐零星猩红的亮光,少顷,那些亮光愈燃愈烈,最终演化为了一片映天火光,紧接着边寨起了浓浓的烟雾,将整片南岸都笼罩其中。
就在那巡逻兵惊惶未定的瞬间,擂鼓号角如惊雷炸响,隐隐有马蹄疾驰、金戈交击声响起,南岸边寨烟雾与沙尘漫天飞扬。
哨兵只依稀窥见那滚滚飞扬烟尘阵仗之大如有万马崩腾,镇北军高举的大旗好似一面招魂幡,在那浓烟中忽隐忽现。
“敌袭!南寨粮仓有敌军袭击!”
漠北铁骑素有凶悍善战的威名在外,哨兵当即警觉地吹响了遇袭的号角。
刺耳的警报声划破洛阳城上空。
右卫大将军入如临大敌地命全体禁军进入警戒状态,他先是召集了城墙上的所有弓箭手,不断地朝烟雾火光扬起处放箭,随后令手下骁将率数千禁军精锐出城迎敌,务必击退敌军,守住粮仓。
身披铁甲、手持长戟的禁军队伍在主帅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南岸边寨进发。
此刻,城楼上还剩下百余众守城军。
就在这支禁军精锐一路步行,终于抵达南岸边寨前列队完毕准备迎敌之际。
“轰隆!”
伴随着雷鸣炸响,漆黑的天幕好似撕开了一道裂口,暴雨如注,倾盆落下。
瓢泼大雨逐渐熄灭了边寨大火,烟雾散去。
禁军主帅这才看清,原来方才所谓声势浩大的“镇北军偷袭”不过是几十个重甲骑兵在马背后拖着衰草编织的尘帚,沿着南岸来来回回地奔驰,故意扬起尘土,又借着火光与大雾营造出一种万马崩腾的感觉。
“他娘的!” 禁军主帅忍不住破口大骂,“尔等杂胡蛮夷,不过区区几人,安敢如此嚣张!”
说着,他一把拔出腰间佩刀,率军冲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 为首的镇北军将领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一边扯着嗓门亲切地问候禁军祖宗以及身边的亲人,一边抽着马鞭,带领着那几十个重甲骑兵,当着刚“吭哧吭哧”赶到的步甲禁军的面策马扬尘而去,不忘回头嘲讽,“杂毛小儿,连你爷爷一根毛都碰不上,回家吃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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