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这人要说的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话。
现在这般口无遮拦,也不知道段云枫到时若发现自己以身相许的是个男人,他会做何感想。
一番打岔下来,段云枫终于想起了正事,“我准备先带一万五千人走,等钱勘那厮主动钻套。”
萧珩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他转过身,继续伏案疾书。
只是,昏黄的烛影下,萧珩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段云枫不说话,就这么蹲在旁边看着他。
看着他。
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盯着他。
“……”
段云枫沉浸在这美好而甜蜜的氛围之中,却见眼前人烦躁地一把抽下抹额。
下一秒,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额前传来了一道冰凉的触感,依稀还能闻到股沉木幽香。
萧珩用白布把段云枫的眼睛绑了起来。
少了用视线作乱的机会,段云枫却没能就此闲下来。
萧珩本在写字,写着写着手腕忽然被人捉住,萧珩笔下的墨痕一撇,将他刚写完的字迹晕染开。
段云枫像是瞎子摸象似的,大半个身子都歪到了他面前,一双手不安分地在桌案上摸来摸去。
“这是你的手吗?” 段云枫指腹摩挲着萧珩的指节,他被白布蒙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眸底神色,却忍不住笑,“不好意思啊,没看清。”
萧珩:“……”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搁下笔,反攥住段云枫的手腕,不让对方再到处作乱。
段云枫挣了一下,没挣脱,“你对我好凶……”
萧珩:“?”
段云枫大概是这辈子没被人凶过,不知道凶字怎么写。
段云枫一只胳膊撑在桌案上,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你松开,我不乱摸了,真的,我保证……哎!”
萧珩松开得很突然,骤然失去支撑,段云枫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前栽了下,顺带右手一拂,带倒了桌上的烛台。
“哐当!”。
萧珩眼疾手快地扶正了烛台,帮镇北军军营避免了一场火光之灾。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唇上却蓦地传来了一道温热的触感,裹挟着陌生而炽热的气息……
段云枫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他整个人呆呆地僵在原地,只觉得唇下的触感柔软,却冰凉。
萧珩的嘴唇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段云枫还未从那个意外的触碰中缓过神,他只感觉鬓边好似掀起了一阵风,一道巨力将他整个人掼到了地上,后背蓦地抵上了地上的软塌。
黑暗中,那人的手掌掐着自己的侧颈,冰凉的发丝拂过他的脸庞,极具压迫感的凛冽气息当头压下,萧珩的胸膛起伏,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如果段云枫此刻没有被白布遮住视线,就能看见萧珩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眸中燃起的躁郁与怒意。
萧珩抑制住开口让人“滚”的冲动,只是攥紧的手背青/筋愈发突起。
眼前营帐中的幽幽烛影好似与那一年暗香浮动、寂草萋萋的寝宫重叠了起来……
承德殿铺着幽沉如镜的金砖,天子所居的九重宫闱异常的冰冷、空旷,方方正正地好似一座囚笼,锁住了萧珩那段手无权柄的少年岁月。
那一年。
朝堂上的暗潮涌动让镇国公隐隐窥见了这位少年天子的野心与锋芒,大权在握的他日渐衰老,而这位未及弱冠、流淌着正统血脉的帝王却绝非甘作摆布的傀儡。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心中逐渐生出恐慌,若他百年之后,他的子孙、他的后人还能在萧珩面前把持多久的朝政?若权柄旁落,他们一族遭到清算只是迟早的事。
镇国公明白自己必须动手了。
他要让自家人坐上皇后的位置,诞下帝王的血脉,然后把控幼帝。
那一夜。
本该把守内殿的侍卫都撤了出去。
无边冷寂的承德殿中,云鬓楚腰、袅袅娉娉的身姿都与这空旷得有些苦寒的宫殿显得极为不相衬。
萧珩眼前晃过几位美人窈窕的身影,若不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些人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寝宫中。
这其中就包括镇国公的女儿。
四周萦绕着有些呛人的薰香。
寒风阵阵,萧珩只穿了一件薄衫,额前却淌出了汗。
那人还在他的晚膳中动了手脚,给他下了药。
一种能让人在yu望中沉沦,变得和牲畜无异,若是不发/泄出去,便会燥/热无比、情绪失控,比死了还难受的药。
而这一切背后的目的不言而喻。
“陛下,何不让妾身侍奉?”
其中一位胆子较大的美人主动上前,伸手想解萧珩的衣衫。
“出去。”
头顶传来的嗓音比夜风还要冷。
她一抬头,蓦地对上了少年天子冰凉刺骨的目光。
如此强劲的药效下,那双眼眸中却没有半点情/欲,甚至连情绪都没,对方冷漠地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这眼神令她胆寒,但她身上也有不得不完成的使命。
那女子伸向萧珩的手开始发颤。
“别让我说第二遍。”
对方的话音还未落下,银光已至眼前,面前的天子一把抽出了架上利刃。
“啊——”
鲜血溅落,那女子惊惶地望着手握长剑的年轻天子,鲜血正沿着萧珩青/筋暴起的手腕不断滴落,染红了半边衣袖,对方如墨的长发披散着,那张凌厉英俊的苍白面容在烛火的映衬下似鬼,似魅。
皇帝能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上割这么长一道口子,对自己尚狠心至此,那对其他人呢?
当这个念头闪过她们脑海时,正殿内的几个美人都慌不择路地跑了,生怕自己会沦为萧珩剑下亡魂。
烛影摇曳的偌大寝宫中只余下萧珩一人的身影,颇有种青灯古寺的荒寂感。
滚烫的血不断淌落在地,被利刃割开的肌肤血管传来阵阵刺骨的痛,不可言说的yu望却随着药物的作用愈燃愈烈,萧珩呼出一口气,鲜血顺着他握.紧剑刃的指缝中溢出。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萧珩开始在这种疼痛中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筷.感。
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为何立晋王为储君?
除了稳定社稷以外,还有一个萧珩从未宣之于口的原因……
年少时的隐忍和算计让他接受不了和女人亲近。
利刃、鲜血、躯/体上的疼痛却能带给他筷.感。
有时候,他也会幻想将这种疼痛施加在别人身上。
他不正常。
萧珩一直都知道。
他抗拒亲/密的触/碰。
“嗯——”
耳畔传来的气息有些重,夹杂着轻微的喘气声,拉回了萧珩的思绪。
“我不是故意的……”
段云枫不知道公主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但对方似乎真的生气了。
萧珩回过神,他看见身下的人眼上蒙着白布,脖子上有片轻微的红/痕,是刚刚被自己弄出来的。
他掌心之下触感温热,那一道道青/筋脉络清晰可见,随着段云枫的心跳声一道起伏,似乎他只要轻轻一用力,便可扼住对方最脆弱的部位。
段云枫身侧的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大概是身为武将的本能让他想将身上的人掀下去,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这种本能。
萧珩知道段云枫这么对他,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了公主。
段云枫声厉内荏,对外凶悍,看起来脾气很大,但对自己亲近的人却十分纵容,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会像他的家人长辈一样爱护他,包容他,对他好。
这一瞬间,萧珩忽然很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落魄的亡国公主,是和他一样的男人,还是那个他厌恶埋怨的皇帝。
他想看段云枫在得知真相后,或许会表现出的愤怒、震惊、彷徨、厌恶……
那种阴暗负面却又无法抑制的情绪。
萧珩的指腹在那片红痕上停顿了片刻,等他松开段云枫的时候,眼底方才掠过的晦暗阴鸷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无欲无求、端坐明台的正人君子。
气氛沉默下来。
感受着对方的力道逐渐抽离,段云枫努了努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绷紧的唇角反应出他心里有些不开心。
天呐,现在只是不小心亲一下就发这么大的火。
公主对他抵触这么大,以后要怎么办啊?
这感觉就好像本以为对方已经逐渐对自己敞开心扉了,结果迎头一桶冷水浇了下来,发现公主的心扉其实是用铜铁焊死的。
“我刚才只是想转身,我……” 段云枫的喉结滚了滚,越解释越气闷。
他都对自己这么凶了,凭什么自己还要解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公主就一点错都没吗?
他要是不坐在那里,自己会亲上去?
想到这,段云枫猛地从软塌上起身,他伸出手,想去拽萧珩的衣袖,但他眼睛上还绑着布,什么都看不见,凭空抓了两下,抓了个空气。
恰巧帐帘这时被人掀起,周业大步走了进来,“殿下,您有看到过世子在哪……”
他只见公主穿着一身孝服站在营帐正中间,而他们的世子眼睛蒙着白布,像个瞎子似的,伸手对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凭空乱抓,“你人呢?”
眼前的场景莫名让周业联想到了古时昏君脸上绑着黑纱和自己的宠妃玩捉迷藏游戏,一个追,一个跑,口中还喊着“美人,美人,你在哪呀?”、“大王,快来追我呀……”
“打……打扰了。”
周业仓惶地从营帐中退了出去,他伸手擦着额头的冷汗。
不行,不能再联想了。
第20章
段云枫闻言猛地扯下脸上蒙的布, 才发现自己正对着营帐的幕布一通乱摸。
一转身,萧珩就站在身后,正平静地看着自己。
“………………”
段云枫的脸有点红,他拧着眉, 瞥了萧珩一眼, 一言不发地走出了营帐。
气死了。
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段云枫决定今天都不再理公主了。
他现在要去打死那个姓钱的,以泄心头之恨。
……
段云枫率军撤离约莫一个时辰后。
钱勘从晋州城中派来的使者指挥着几个推粮车的吏卒, 缓缓走入了镇北军军营。
那使者只见坐在外头巡营的几个士卒抱着刀, 皆有气无力地靠在树上, 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哪有半点警觉可言,就连他们运粮到了都无人注意。
而后方的整个军营更是一团糟, 辙乱旗靡, 仅剩的几面军旗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完全没人管。
使者摇醒了一个昏睡的士卒, 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啊……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宋将军。”
使者随着那人走到一顶营帐前, 对方掀开营帐的一瞬间, 昏暗的夜色中,一道白影就这么晃了出来。
使者头皮一麻,险些原地跳了起来。
鬼……
他蓦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只见那人一身白衣缟素, 行走间悄无声息, 蓦地就出现在人跟前, 幽幽烛火衬得那俊美容颜愈发神鬼莫辨,一双乌黑的眼瞳自上而下地扫来。
使者简直怀疑自己见了活阎王。
下一秒,对方的身影就走远了, 仿佛出现只是为了在他面前晃一下。
士卒解释道:“别怕,这是我们世子妃殿下,大概晚上出来散心的吧。”
使者如果没弄错的话,他记得现在是丑时,鸡都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出去散心?
而且这未亡人为什么看起来比亡人的阴气还要重啊?
然而他悬着的心刚放下去一息,就听营帐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就连段云枫那小子也得给我几分颜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挥我?”
营帐中一鬓发参灰的老将猛地拔出刀,对宋时裕怒目而视,“现在他死了,我还得听你个乳臭未干小毛孩的话?岂有此理!”
紧接着就是几声针对宋时裕的国骂。
说话的这人名叫康成业,年纪比镇北王段昱还要大,是军中颇有威望的老将。
被对方这么一问侯,宋时裕自然也很生气,他伸手搭上剑柄,“你这个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康成业有些急了,朝他连眨了几下左眼。
不是说要演将相不和吗?这么干杵着是什么意思?
宋时裕:“老老老老……”
他一骂人就有些卡壳。
其实宋时裕能当上段云枫的副将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他冲阵最猛,也不是因为他聪明。
镇北军军营中比他更勇猛、更上头的大有人在。
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时裕脾气最好。
段云枫冲他发火,他能忍。
段云枫冲动失去理智,他能劝。
段云枫像脱缰野马一样追着人猛冲猛打的时候,他总是在后面坚定地、任劳任怨地跟着对方。
“你这个老匹夫!”
宋时裕终于骂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刀枪剑舞声,宋时裕与康成业两人纷纷拔剑,在营帐中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最后康成业提着剑,怒气冲冠地冲出了营帐,吓得使者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怕就这么被他顺手一削。
“竖子不足与谋!” 康成业登高一呼,立马叫上了自己的部众,约有两三千人,离开了军营,就此与宋时裕等人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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