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神色平静,瞧不出情绪起伏,心中想的却是若眼下与他一道行军的是段云枫,恐怕根本不需要他解释这么多,在他说完第一句话后,对方就直接带着两百人杀过去了。
“是,末将领命。” 刘峻心中仍有许多顾虑,但见萧珩似乎心意已决,又是一副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架势,他只好亲自点了两百人,向山下乌泱泱一片的秦军奔去。
……
清晨时分,雾霭茫茫。
正在巡营的秦军士兵只见不远处一阵金戈动地,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领着数百个人,提刀气势汹汹地就杀了过来。
“敌袭——”
伴随着号角嗡鸣,本还打着瞌睡的秦军瞬间清醒了过来。
秦军主帅以为是城中的燕军突袭,当即怒不可遏,下令全军追击,务必将这伙燕军剿杀。
一时间乌泱泱的秦军倾巢而出,刘峻等人仿佛惊醒了一头沉睡的巨兽。
刘峻见形势不对,他命手下士卒冲秦军放了一阵箭,眼看敌将那漆黑的长槊险些就要突到自己脸上了,这才掉转马头,率两百人赶忙往少陵原山上奔。
而此刻,率大部驻扎在少陵原上的萧珩看着秦军在追击刘峻的途中阵型散乱,乌泱泱的四万人阵型被拉得极长,宛如一条蛇一般。
他亲眼看着秦军如同一条蛇一样追着刘峻那两百人东扭西扭,不由嗤笑一声,“全军听令,秦军已被我军先锋部队击溃,残部人数虽多,不过一帮乌合之众,一决胜负就在此刻!随我杀下去——”
少陵原上的玉麟军排得是整齐的方正队列,大部分人都看不到山下的形势,但他们见萧珩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当即不疑有他,坚定地认为秦军已经被己方先锋部队击溃了,一时间士气大振,每个人都感觉浑身热血翻涌,只想即刻与敌军厮杀一番。
旋即,擂鼓鸣响,萧珩率领五千玉麟军冲下山坡,如同一柄利剑,直插秦军腹地。
山下的秦军只听闻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轰鸣声,紧接着是马蹄阵阵、如江潮奔涌,他们只见无数身着明光铠的重甲铁骑如同一头钢铁猛兽般朝自己俯冲而来,临阵的秦军心生恐惧,纷纷从两翼溃散。
萧珩领着五千玉麟军左右搏杀,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一头狼入了羊圈,将阵型散乱的秦军搅了个天翻地覆。
刘峻见那皇帝竟这般勇猛,领着五千士兵,仿佛战神天降,心下惊骇之余,也不由得士气大振,“陛下亲率援军已至,随我冲阵杀敌!”
说着,他率领那两百人又杀了个回马枪,直接冲入秦军的中军指挥部,将孙皓邯留下来的秦军主帅生擒了。
秦军失去主帅,一时间逃的逃、散的散,萧珩追击秦军残部一路杀至长安城下,直接惊动了城楼上的燕军。
被围困两月有余的长安城士卒同样也疲敝到了极点,原本天蒙蒙亮之际他们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听城下一阵擂鼓鸣金声,下意识以为秦军又来攻城了。
长安城守将罗通当即如临大敌,正准备命守城士卒放箭,却听左右兴奋道:“将军,秦军跑了!来的是援军!援军终于到了!”
罗通有些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脸上的尘灰与硝烟,他望着城下如潮水般退去的秦军,用力地拍着那士卒的肩膀,“去,快去把老头子叫来!”
两个月。
整整两个月。
他们被孙皓邯的大军围困在长安城内,米价从原本的三两银子一石涨到数千金,到后面弹尽粮绝,一只老鼠都能卖到百两银子,守城的士兵不得已把战马都烹煮了,吃完战马甚至开始扒墙屑、吃里面用来筑墙的粟米。
这期间,他们也试图派出使者求援,然而大燕朝廷本就危如累卵,各方争斗不止,这些求援大多皆石沉大海。
城楼下,刘峻伸手拎着被捆成粽子的秦军主帅,要罗通给自己开城门。
罗通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他带了两三个亲信,便匆匆下了城楼,他只见援军为首的那人白马银甲、气势凛然,一张脸俊秀得仿佛书画中出来的人物,自己倒从未见过这号人物,于是他冲萧珩高声问道:
“你是谁的部将?”
萧珩身旁的刘峻刚想开口骂他,身后追来的老将猛地一拍罗通脑袋,“无知小儿!”
罗通神情一怔,只见自己父亲已“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那人跟前。
那老将几乎是热泪盈眶道:“臣西京尹罗士威,参见陛下!”
罗通心下一惊,当即率身后众人齐齐跪下,“臣罗通参见陛下,方才一时无知、口出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骑在白马上的那人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罗将军守城有功,何罪之有?都起来吧。”
罗士威当即下令大开城门,迎萧珩等人入城。
刘峻骑着马跟在萧珩身后,看着那西京尹鞍前马后的模样,心中前所未有地舒坦起来,整个人都跟着威风了不少。
要知道,三个月前,他还在给地主老爷当苦役,像这种州牧大官根本不会正眼瞧他。
……
这两个月,罗士威率领守城军顽强抵抗孙皓邯,保住了长安百姓免于孙皓邯的屠戮,眼下长安城中还剩下两万余守城军。
只不过他们此刻面临着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
——缺粮。
罗士威将长安城中的情况汇报给萧珩后,萧珩平静道:“我现在就让人给晋州别驾张志诚写封信,让他派人从晋州运些粮过来,接济长安的百姓士卒。”
罗士威当下感激得无以复加,“陛下恩德,无以为报!”
解决完长安现下的难题,罗士威又询问起萧珩如今京都洛阳的现状以及对方为何会突然率军驰援长安,他们毕竟被孙皓邯围困了两个月,许多消息都十分滞后,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萧珩省去了段云枫的那部分,只着重讲了李冀昌如何攻入洛阳谋害皇亲贵卿、百姓大臣,又是如何谋逆篡位的。
罗士威当即愤慨道:“我与此贼势不两立!待长安士卒休整过后,老臣愿率大军两万,助陛下夺回京都!”
萧珩与罗士威客套了一番,示意他先好好休息,收复洛阳的事目前还不急,旋即,萧珩表示自己还有政务要处理,罗士威当即心领神会地撤出了书房。
见父亲从皇帝那儿出来,罗通好奇地凑到父亲身边,问道:“原先听闻陛下只知沉溺于戏曲歌词,没想到上阵杀敌竟这般勇猛。”
西京尹罗士威乃已故太后罗文君的大哥,按辈分算,他其实是嘉宁帝的舅舅,“我就说,陛下当初一定是被那帮太监带坏的,否则怎么会干那么多荒唐事,你看,现在没了那帮进谗言的小人,这不就好起来了!”
罗通:“……” 真那么容易好起来吗?
……
摒退罗士威后,萧珩召来了周业。
此刻面对着换上男装的皇帝,周业一时间如坐针毡,他只好低头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脚尖转移注意力。
萧珩率先开口道:“我希望参军能明白,朕当初那么做也是有苦衷的。”
周业:“所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萧珩:“周参军是个明白人,想来能看清现在的形势,朕希望你能书信一封给镇北王世子,说明状况,让他即刻奔赴长安,过去发生的事,朕不会追究,只要他愿意效忠于朕,无论是世子,还是镇北军,都是大燕的功臣。”
周业拱手道:“这信我不能写,望陛下恕罪。”
眼下长安遍布萧珩的势力,无论他如何承诺,段云枫一旦单骑奔赴长安,便会成为皇帝的掌中之物,只能任由萧珩摆布。
周业深知眼前的这个皇帝并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昏聩,相反,他手段狠辣、杀伐果决,届时他真的会如同承诺中的一般放过世子和镇北军吗?
周业不敢保证。
或许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他不愿成为对方设计段云枫的一环。
他低着头,心下忐忑地等着萧珩大发雷霆或是降罪自己。
却听闻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周业略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帝王冷峻威仪的脸上瞧不出情绪,萧珩只是平静地说道:“行了,你下去吧。”
周业如令大赦地退下了。
萧珩面无表情地吩咐李进喜:“取笔墨来。”
“是。”
李进喜一边弯腰替他取笔墨,一面小心地打量皇帝此刻的面色。
虽然萧珩冷峻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对方那面沉似水的脸色告诉他,皇帝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
……
段云枫那日率镇北军突袭延州后,与秦军还未交手几个回合,孙皓邯便下令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只在夜晚十分出兵骚扰镇北军,还派人偷偷截了镇北军的运粮队,战况一时进入了焦灼状态。
段云枫本来就对孙皓邯这人深恶痛绝,现下火气更大。
孙皓邯龟缩在城里,他打不了秦军,怒气无处发泄,只可怜了宋时裕,这几日过得是战战兢兢,每日睁开眼就是劝慰段云枫,生怕一个不小心触到了段云枫的逆鳞,对方把自己给揍一顿。
就在两军僵持的第三日,长安那边来信了。
信是公主写的,对方让段云枫立刻单骑回长安,别的什么都没交代。
段云枫命宋时裕替自己镇守军营,他火急火燎地牵来自己的马,一个亲信都未带,匆匆地上了马,就要奔赴长安。
宋时裕拦在段云枫面前,劝道:“这信太古怪了,恐怕有诈啊,若是公主写的,他为什么不说明长安现在的情况呢?为什么又非要世子你单骑回京呢?这明显是有人要置世子你于不利之境啊!”
段云枫攥着那枚与信件一道送来的平安符,斩钉截铁道:“信是公主写的。”
宋时裕抓住他的马缰:“那如果公主是不得已,或者被其他人挟持了……如果……如果是公主骗了你呢?”
宋时裕知道他们这个世子此生最恨被别人欺骗,尤其是自己亲近的人,但此刻即便冒着触怒对方的风险,他也不得不说。
段云枫坐在马上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宋时裕一眼,他紧紧地攥着那枚平安符,只感觉心中好似燃着团火,若是不立刻弄清真相,五脏六腑都要那团火焰给烧成一片灰烬。
宋时裕:“就算世子要去长安,也该带上镇北军同行!”
“替我看好军营。” 段云枫从他手中夺过马缰,留下这一句话后,策马扬尘而去。
……
段云枫骑着马未作停歇地一路狂奔至长安。
而此刻,长安城的守军已经换成了萧珩身边的玉麟军,守将正是几日不见的刘峻。
刘峻见段云枫是一个人来的,旋即命手下的人给他开城门。
段云枫骑着马,望着刘峻站在城楼上向下俯视的身影,他忽然感觉这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错位颠倒了过来,他的左眼皮也跟着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下愈发烦躁。
进了长安城后,城楼下的士卒让段云枫稍等片刻。
就在段云枫心中愈发焦躁之际,周业来了。
一见到自己,周业却是摇头叹息一声。
段云枫将马缰一把塞给身旁的士卒,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公主呢?”
周业:“你先别着急,你听我说,‘公主’他……”
一时间各种猜想齐齐涌上段云枫脑海,“生病了?”
周业:“不是。”
他有些吱唔地说道:“‘公主’他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段云枫:“什么样啊?你倒是说啊!”
周业选择用一种相对委婉的方式告诉段云枫真相,“其实将你召来的人是皇帝。”
段云枫气得瞪圆了眼睛,“什么?你是说那个昏君掳走了公主?岂有此理!”
第26章
周业见他喊的动静这么大, 难免被周边的人听了去,万一这其中有皇帝的耳目,极有可能跑到萧珩那头打报告,当即压低了嗓音道:“慎言!慎言!”
“我段云枫这辈子不知道‘慎言’二字怎么写, 是皇帝又如何?当初镇北军攻入京都的时候见不到人影, 指不定躲哪儿哭呢……”段云枫敛着剑眉,使唤一旁的士卒道:“不是你们皇帝召见我, 人呢?给爷带路!”
气势汹汹的模样, 犹如讨债。
……
西京府内殿。
萧珩正在与罗士威罗通父子二人商议如何抚恤饥民、开垦荒土的事宜, 忽然听外头人拔高了声音传报, “陛下,镇北王世子觐见——”
萧珩见罢朝殿内的人挥了下手, “都退下吧, 此事改日再议。”
两人得令依次退去。
罗通刚走下台阶,便听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从未见过镇北王世子, 只听闻有这么号人物,看皇帝的态度,倒似乎对此人格外重视, 现下心中愈发好奇, 便多留意了两眼迎面走来的人。
罗通只见来者年纪轻轻,一身威仪的戎装,鬓发用银冠束起, 模样生得倒是十分俊俏, 眉目尤其生动, 但腰间佩剑未取,进殿觐见圣上也不脱鞋,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进了内殿。
罗通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好一个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简直是要造反啊。
进了内殿, 段云枫见那中梁上垂下一道竹帘,倒很是风雅,帘幕后隐约可以窥见一个人影,那人头戴帝王冠,瞧着身量极高。
但段云枫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上来便发问道:“公主在何处?”
那帷帘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这是你身为人臣的礼仪?”
那声音冷得简直像是死了一百年的尸体似的,还隐隐藏了点嘲弄的意味。
段云枫火气一下就给他点着了。
什么礼仪不礼仪的?
好一个昏君,还在自己面前装上了?
他忍无可忍地用刀鞘挑开竹帘,“还要用这竹帘遮掩面目,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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