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位置并不在一处,到了朝露苑便各自分开了,临走时楚逍满脸不舍,说一会宴会结束再来找他。
引座的小太监将楚容带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主座上年轻的帝王从人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就毫不避讳的盯着,贺兰旭咳了好几次,也没见陛下移开眼神。
其他人议论纷纷,纳闷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如今北燕的阶下囚,怎么坐的离陛下这么近?
楚容自然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按他的官职原本都不该来,纵是落座也应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谢玄眉目含笑,漆黑如墨的黑眸此刻波光潋滟,他唇角一勾:“楚大人。”
他语气中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暧昧,其余人不知真相,纷纷面面相觑,只觉得陛下喊他们跟阎王叫魂一样,还从未听过他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喊人。
“怎么还不坐下?”
楚容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最终还是落座了。
当年四国之中,楚容颇有盛名,这几年楚容入燕宫,鲜少在人前露面,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因此一落座,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皆投了过来。
男人们早就听闻楚容有经世谋略之才,一个个带着探视,好奇的目光,女人们则仰慕他的容貌风姿,一个个面色含羞,激动不已。
男子清姿如云,秀美如玉,好看的像是谪仙一般的人。
除了已经看呆了的姑娘们,男人们这会大多又换上了幸灾乐祸,或轻蔑或敌视的目光。
这楚容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其他的也不过如此,若他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怎么会沦为他们北燕的手下败将?
楚容无视周围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淡然自若的饮着手中的茶水。
李福泉忽凑到一旁,对谢玄低声道:“皇上,楚大人为皇上准备了一份寿礼,要不看看?”
谢玄抬眸,眼底掺杂着一抹惊讶兴奋之色:“拿上来。”
李福泉乐呵呵的将早就备好的檀珠手串逞到谢玄面前,这手串通体漆黑,珠子圆润透亮,质地细腻温润,还隐约散发着一股冷淡好闻的药香。
他邀功似的替楚容说道:“这珠子可是楚大人亲自动手磨的,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就是为了能在今日送给陛下。”
楚容见他如此吹嘘夸大,一时有些听不下去。
谢玄眼底涌动着几分异样的情绪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没想到楚容不仅来了自己的生辰宴,还做了礼物。他拿起手串端详一番:“真的是你亲自做的?”
楚容回避他的目光,道:“只是随手刻的。”
谢玄又惊又喜的揣进了怀里。
宴会一开始,不少官员就谄媚的献上寿礼贺词,谢玄兴致缺缺,到最后已是满脸不耐。
坐席中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今日燕将军也会来,怎么没看见?他人呢?”
“估计还没到,再等等吧。”
后面有人问了一句,估计是新上任的,并没听说过燕雪深:“这位燕将军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燕雪深啊,这几年燕将军不在京中,自攻下平阳都城后,南楚基本是无力回天,可是还有一些小州郡负隅顽抗,哼,不自量力。将军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还没休息多久,边境又有异族作乱,前不久才刚回来。”
“哦哦,原来就是他!久仰了。”
楚容微微怔住,记忆似乎又被拉回那一天,午夜梦回之时的恶魇此刻再次缠住了他。自南楚被灭,他被押送到燕京后,就再也没见过燕雪深,原来这两年他一直待在边境。
不知谁喊了一句: “燕将军来了!”
众人齐刷刷朝来人看去,这人身量极高,模样斯文俊秀,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狂,若非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外人大概会把他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楚容盯着年轻英朗的将军,眼底浮上些冰冷的恨意,敛眸时,那情绪又如游鱼一般悄然划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燕雪深,参见陛下。”
谢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赐坐。”
入座后,燕雪深命人呈上来一件白色狐裘,那狐裘油光水滑,成色极好,白色的狐毛纯澈如雪,不含一丝杂色。
“臣在北地时曾猎过两只雪狐,这狐裘便是那雪狐的皮毛所作,今日特献于陛下。”
谢玄一下便来了兴趣,他让人将狐裘拿到面前,仔细打量一番,思绪不经飘回了久远的记忆中。
五年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那时楚容作为楚国使者前来拜访北燕,此前他早就听说过楚容的名声,只是不甚在意,直到他路过金雀台,隔着茫茫雪色朝高台上的人望去,记得那时,楚容就曾披着这样一件白裘。
他不知在下面看了多久,直到人走远才堪堪回过神,此后许多年他常常梦到那一幕,风霜交汇,有人雪衣玉冠,任由飘来的细雪拂了他一身白。
“这倒是个好东西。”
谢玄弯唇一笑,下意识往楚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在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时,他笑意凝住,刚刚还好好坐在那的人竟然不见了。
楚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直到彻底听不见朝露苑觥筹交错的杂声,才停住脚步。
这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池塘边翠竹幽生,绿意盎然,几支夹竹桃娇嫩的探出头,惹人喜爱。
他站在池边,看着水面泛起的片片涟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一看到燕雪深,他便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天被挂在城墙之上的头颅,还有宫殿内昭敏沉痛悲怮,戛然而止的哭声。
从此阴阳相隔,一尸两命。
明明是这样明媚动人的景色,男子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寒意逐渐爬上他的眸底,仿若覆了一层霜雪。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僻静之地显得尤为清晰,楚容掩去眸中情绪,朝路边那片竹林看去。
那是一个女人,竹叶掩住了她的身形,楚容只看到了一片烟粉色的衣角。
“谁?”
女人身子一僵,缓缓从鹅卵石小路的拐角处走出,还不等楚容看清来人,便听她哽咽的叫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十分熟悉,温婉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楚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女子面容清丽,黑发如云,柳叶眉,点珠唇,杏眼水雾朦胧,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看清来人后,楚容神情稍缓,启唇道:“阿姝。”
赵慎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难以置信道:“殿下,真的是你。”
再遇故人,楚容也不禁有些触动:“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一出现,我便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同你说话。方才看到殿下离席,我匆忙跟了过来,可惜跟丢了。” 赵慎姝欣慰的笑了笑,“还好老天有眼,让我顺利见到你了。”
楚容忍不住关心:“你过得怎么样?那侍郎公子待你可好?”
“我很好。”她虽说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落寞,“只是....我一直挂念着殿下你。”
楚容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是殿下了。”
女人双颊泛粉,她抬起泛着水雾的眸,仔细打量着楚容,眼中有关切,欣喜,担忧,遗憾,还有一抹无法言语,再难说口的少女情思。
“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殿下。”
楚容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眼神的含义。他并非不知道赵慎姝对他的心思。这门婚事是由母后做主,他当初并未拒绝,只是不想拂了母后和赵家的面子。
从前他对她无意,如今他这般境地,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
楚容轻声道:“你如今有了不错的归宿,老太师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我作为兄长,也可以放心了。”
赵慎姝表情复杂,眼中那一点光彩瞬间暗了下去,她心如死灰的嗯了一声,泪水啪嗒落下。
“若有什么委屈,便告诉我,我和阿逍都是你的家人,定不让你受了欺负。”
赵慎姝一边落泪一边点头,看她哭的鼻尖微红,楚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别哭了,擦擦吧。”
赵慎姝刚要接过,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冰冷至极,压抑着怒火的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第9章
楚容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谢玄和李福泉正站在不远处,一个神情惊惧,一个则恶狠狠的盯着他,眸中怒火翻涌。
他见楚容久不回来,便亲自出来寻,谁知竟看到了这样一副景象!
谢玄脸色骇人,眼底夹杂着一抹令人胆寒的怒气,他直勾勾的盯着两人握着的那块手帕,彷佛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赵慎姝被他的气场震慑,见状急忙撒开了手帕。
楚容看见谢玄这副要吃人的模样,眉心微拧:“你怎么来了?”
谢玄眼中一片极寒:“楚大人,似乎不想我来这里?”
“看你出来这么久,也没个影,便过来看看。”他森然的笑着,眼神越过楚容落在后面的女人身上,笑得越发古怪,“难怪不回去呢。”
楚容下意识挡在赵慎姝面前,殊不知这番举动,更加惹恼了谢玄。
谢玄心中怒火翻涌,他锋利的眼神落在赵慎姝身上,冷声道:“你就是侍郎公子过门的夫人?”
赵慎姝光是站在谢玄面前,就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哪里来得及去想谢玄是如何认识自己的。
她匆忙向谢玄行礼,低声怯怯道:“回陛下,正是臣妇。”
那瞬间,谢玄眼底划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可惜赵慎姝低着头,并未窥探到那抹异样。
“你们在这做什么?”谢玄冷声道。
赵慎姝不自觉纠紧了手帕:“臣妇出来透气,不巧遇到了昔日故人,遂与楚大人说了两句话。”
谢玄眯了眯眼,有心还要再问。
楚容却打断道:“时候不早了,赵夫人也该回去了。”
赵慎姝被谢玄阴沉的眼神打量的心里发毛,巴不得赶快离开此地,闻言立马朝谢玄行了一礼:“臣....臣妇,就先告辞了。”
谢玄沉着脸一声不发,待赵慎姝的身影消失,他再也压不住怒火,一把抓住楚容的手腕,咬牙道:“你既然敢背着朕来见别的女人?还是她!”
楚容面色一变,厉声道:“放开!”
他大力挣脱掉谢玄的手,脸色有些难看。谢玄却吼的更加大声:“你是不是还对她余情未了?”
楚容斥道:“你不要胡说,平白毁人清誉。”
“我胡说?”谢玄逼近他,双目发红,“若不是我忽然出现,你怕是都要抱上她了吧?”
“我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来万寿宴,原来就是为了见她!”
亏他还高兴的不知所措,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你说的没错,朕确实自以为是。”
楚容闻着身上的酒气,谢玄那扭曲疯狂的神色,让他暗自心惊。他生怕再待下去,谢玄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你喝多了。”
李福泉也颤声劝道:“皇..皇上,您消消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兴许楚大人只是不小心遇见那位夫人的,咱们回去吧,诸位大人们都等着给您贺寿呢。”
说话间,楚容已头也不回的离开。谢玄眸色狠戾,不禁握紧了拳头。
过了片刻,谢玄才回到席上,除了脸色有些黑,其他并没什么异样。底下一群人见怪不怪,根本没看出陛下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平时他就黑着一张脸。
楚容坐在座位上,自顾自饮着茶,谢玄拿起一旁的酒杯,看似姿态闲雅,实则快把手中的杯子捏碎了。他边喝边注视着楚容,见人一副心不在焉,冷漠至极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
这是怪自己扰了他和旧情人的幽会吗?
他冷冷放下杯盏,侧头在李福泉耳边说了些什么,下一秒,李福泉眼皮一跳,可他并不敢违抗谢玄的命令,只得应了声是。
不多时便有宫人进来为每桌添了一壶酒。
李福泉朗声道:“今日乃良辰吉日,陛下感怀诸位一片心意,特赏御酒一壶。”
群臣纷纷起身谢恩,行礼膜拜。众人都喝了不少酒,情绪高涨,此刻又得了赏赐,说笑恭维之声不绝,不少武将还豪放的直接拿起酒壶畅饮,朝露苑内的气氛一时热闹非凡。
眼看楚容没有要动的意思,小新子笑了笑,硬着头皮道:“大人不如也喝一杯?今日是陛下的生辰,不喝怕是不好。”
如果这时仔细楚容看的话,会发现小新子笑得有几分勉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可惜他并没注意。
楚容不想多生事端,因此象征性的倒了一杯喝掉了。
另一边,台上目睹这一幕的谢玄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清冽的酒水映照出帝王俊美冰冷的面庞,他缓缓勾唇,露出带有几分邪气的笑,看着竟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不多时便有一位陌生的小太监走到楚容面前,说陛下有请。楚容岿然不动,他朝谢玄看去,只见对方递过来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谢玄此番叫他,定是要为方才那件事“兴师问罪”,若是不去,怕是更会激怒谢玄,让事情变得更糟。
小太监也为难的哀求道:“还请大人不要让奴才为难。”
楚容无奈起身,悄无声息的跟着他离开了。
“大人,这边请。”
男子穿过回廊,衣衫如雪,黑发如瀑,气质清冷温润,如山巅明月,如此容貌风华,让引路的小太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楚容随他踏入一座宫殿,这宫殿极为空旷,走廊两侧挂着轻纱曼帐,微风吹过,薄纱摇曳,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越往里走,楚容眼底的抵触越发明显。
两人行至走廊尽头,楚容隐约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这是什么地方?”
小太监老实答道:“回大人,此地乃华清池。”
楚容眼神微凝,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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